六 朝許夕諾可有期
「澗,收劍。」猛然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輕而淡,卻帶著一絲威嚴,仿若不怒而威的王者輕描淡寫的吩咐臣子。
那雪衣男子一聽,全身勁力馬上消去,眼中殺氣也退去,想要抽劍而退,劍尖卻捏在風夕手中,再使力抽一次,卻依然未能抽動分毫,雪衣男了眼中褪去的淺藍又湧上來,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風夕,似極想撥劍而戰,卻又十分忍耐。
「姑娘也放手如何?」那個聲音又響起,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命令,但並不令人反感,這人好似天生就是下命令的。
「不放又如何?」風夕頭也不回冷淡的答道。
「姐姐?」韓朴拉拉她的衣袖,不明白她此舉何意。
「那姑娘要如何才肯放手?」身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有一絲忍耐與好奇。
「道歉!」風夕輕輕吐出,眼睛盯住雪衣男子。
「道歉?」身後的聲音似感到有幾分好笑。
「你的手下無故撥劍刺殺我弟弟,若非我及時趕到,他便已命喪於他劍下。」風夕依然未回頭,只是盯緊雪衣男子,與他緊緊對視,眼中懶洋洋的光芒瞬間化為凌凌冷光,「或許在你們眼中,人命如草芥,但在我眼中,弟弟勝世上任何珍寶!」
「令弟並未有分毫損傷,不是嗎?」身後的聲音冷了幾分。
「因為沒有受傷或喪命,所以那樣的行為也就無需道歉或負責,對嗎?」風夕眼中射出一抹利光,雪衣男子不由心頭一寒,但驕傲不認輸的性格不允許自己低頭,依然冷冷對視。
「既然如此……」風夕歪頭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陽光下閃耀如雪玉,「我也殺過不少人,但自問未曾殺過無辜之人,而現在,我也殺個陌生人試試!」
雪衣男子還未在她那一笑中回神,但覺手腕一痛,然後五指一麻,寶劍已脫手而去。
「公子小心!」雪衣男子回過神驚叫著,並不擔心自己,反倒提醒著主子。
「你也嘗嘗這滋味如何?」風夕口中輕叱,奪劍轉身,手腕一翻,長劍化為長虹直往身後人影刺去,這一連串的動作不過眨眼間的事,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但見劍光燦爛若九天驕陽,已直抵那人頸前。
身後那人眼見劍光刺來,看似輕巧無力,卻眨眼已至面前,寒意森森,這等身手已告之,來者不可忽視!身形快速往左一飄,這一劍便擦肩而過,但不待他喘一口氣,第二劍已如影相隨,直刺雙目。
那人料不到對手竟有如此之快的身手,避無可避之下,手腕一翻,袖中藍光一閃,堪堪架住長劍,劍尖已離眼皮不到半寸!
「公子!」雪衣男子見狀不由擔憂萬分,想要動手卻又極力忍住。
「不錯!」
風夕手腕一抖,劍尖敲在那抹藍光上——一把長不過一尺的彎刀,刀呈淺藍色,在陽光下若一泓流動的藍色彎月,那人力運於臂,刀與劍相撞發出清脆的交錯聲,而兩人手腕卻皆感一麻。
「好功力!」
這次是那人出聲贊道,話音未落,他短刀一劃,帶起一抹妖異的藍光往風夕頸前纏去,風夕見狀,心神一凜,手中長劍一揮,織起一道密不透風的雪牆,藍光停在雪牆之前,只聽」叮、叮、叮……」刀劍聲響,兩人近身相搏,瞬間便已交手四、五招,卻皆無法突破對方的防護。
「再接這招!」
風夕一聲輕喝,右腕一轉,長劍回掃,撞開對方短刀,然後直刺那人胸前,同時左袖一拂,若白雲凌空而去,直取那人面門,袖未至,凌厲的袖風已掃得肌膚微痛!
而那人見此,雖驚於對方功力之高,變招之快,但卻依然不慌不忙,右手一翻,短刀擋於胸前封住刺來的長劍,同樣左手一揮,化為掌刀,夾著八成功力,直直斬向風夕左袖。
「嘻……再接這招!」
風夕見狀一聲輕笑,左腕一提,大袖堪及那人掌刀之前忽然溜走,但瞬間卻又復卷而來,直裹向那人左掌,快捷如電!這一招若得手,那人這一掌便將脫腕而去!
那人卻依然臨危不驚,而其武功也高明至極,在掌接袖邊時的殺那化掌為爪,五指一抓,只聽「嘶」的一聲脆響,兩人分開,空中半福衣袖飄飄落在兩人之間。
「姐姐!」韓朴一見兩人分開趕忙奔至風夕身邊。
「公子!」雪衣男子趕忙走到那人身邊,眼睛卻瞪視著風夕,神情間又羞又惱,羞的是自負劍術絕世,今日竟被人奪劍!惱的是這山姑竟敢與公子動手!
「姐姐,你沒受傷吧?」韓朴擔心看著風夕。
「沒有。」風夕低首回韓朴一笑,示意他不要擔心,抬起左手,已失去半截衣袖,露出一節潔白如玉的藕臂,只是手掌卻還是黑黑臟髒的,「唔,竟被扯去一截衣袖了!好多年沒碰上這樣的對手了!」
「公子,你沒事吧?」雪衣男子也關心的問候著自己的主人,若公子在自己身邊受傷,那真是……想想不由脊背發涼,握緊雙拳。
「澗,不用自責。」那人安撫他道,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之上留下一道約三寸長的淺淺血痕,「這位姑娘的武功在江湖之上已是罕有敵手,連我都未曾討得便宜!」
風夕聞言不由抬首看向那人,一見之下卻不由一征!
原來那人竟是一俊美至極的年輕公子,年約二十五、六歲,身材修長清瘦,著一襲淺紫色錦袍,長長黑髮以一根紫色緞帶束於腦後,一張臉仿若是上天選最好的玉石專心雕刻的絕世之作,一雙罕見的金褐色眼瞳,閃著耀眼的金芒,就那麼隨意的站著,卻自帶一種尊貴的神態,彷彿是君臨天下的王者,傲然俯視著腳下的萬里疆域、及萬萬子民。
「唔,倒是第一次見到有外表、氣勢與那隻黑狐狸不相上下的人。」風夕看著那紫衣公子不由喃喃自語。
「姐姐,你說什麼?」韓朴問道,只因她聲音實在太小,未曾聽得清楚。
「我在說……你什麼時候能長成這麼大!」風夕低首睨一眼韓朴道。
嗯,若有個那樣俊美的弟弟真的不錯,到時肯定也會象那隻黑狐狸一樣,一路之上都會有美女自動贈衣送食,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姑娘武功如此之高,實屬罕見,不知可否告之芳名?」
紫衣公子也審視著風夕,眼前的女子一身衣服已是黃黃灰灰黑黑分不出原來的顏色,一張臉上白一塊、黑一塊,額頭上還掛著一塊灰黑的看不清是什麼的飾物,整個人一眼看去實在無甚可取,但偏偏有一雙異常澄澈清亮的眼睛,仿若是萬里跋涉的旅者在混沌黑暗的荒野茫然無措時,頭頂升起的那一顆寒星,散發著眩目的清光,引人不由自主的再看第二眼,再看之時,卻發現這個髒兮兮的女人自有一種飛揚洒脫的氣質,是這十丈軟紅中一縷無拘無束的清風!
「哼!我姐姐的大名豈是隨便告訴人的!」韓朴聞言卻是鼻子一哼,小臉仰得高高的,「至少你們也要先向我道歉才是!」
「哦?」紫衣公子掃一眼韓朴,淡淡的應道。
「你們無故使我受到驚嚇,當然要向我致歉。」韓朴大聲道,只是被紫衣公子眼光一掃,不知為何心頭一凜,氣勢便弱了些。
「那請問小兄弟叫什麼名?」紫衣公子再問道。
「我叫韓朴!是將來要比『白風黑息』還有厲害的大俠!」韓朴一聽人家問及姓名,馬上豪氣萬丈的自報家門,完全忘了剛才的「龜藏」。
「哈哈……哈哈……」
紫衣公子聞言卻是仰頭大笑,大笑的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狂妄的霸氣,仿若咆哮的雄獅,令人不可逼視。而他身邊的雪衣男子卻是皺著眉頭看一眼韓朴,那眼光明白告訴他,不相信他有那能耐!
「你笑什麼?你不相信嗎?哼!要知道我姐姐就……」被人如此嗤笑,韓朴一張黑灰染就的小臉也冒出一股殷紅,待要再搬個厲害的角色出來嚇嚇人,腦門上卻挨了一巴掌,把後半句話給拍回肚裡。
「你丟了自己的臉不夠還要丟我的臉嗎?」風夕一掌拍在韓朴腦門上,然後斜瞟一眼紫衣公子,懶懶的道,「要知前浪推後浪,或許有一日,他真的會超越這些人!你又何需笑得如此猖狂!」
「韓姑娘,我並非譏笑他口出狂言,而是讚賞他人小卻有如此志氣,將來定有非凡成就!」紫衣公子斂笑道,也收斂起一身的霸氣,只是語氣中卻依然無法掩其傲氣,「只是白風黑息十年來盛名不衰,要超越他們也不是說說就能做得到的。」
「我姐姐才不……哎喲……」韓朴見這人誤叫風夕為「韓姑娘」,正想更正,腦門上忽又挨了一掌,把後半句話又給拍回去了。
「是嗎?拭目以待吧,白風黑息再怎麼厲害也敵不過時間,總有一日會老去死去,武林中自有其它的人取而代之。」風夕淡淡的道,然後將手中長劍一拋,正插在雪衣男子身前,牽起韓朴,「朴兒,既然你的拳頭沒人家硬,那咱們走吧。」
「慢著!」雪衣男子忽然出聲叫住他們。
「怎麼?你還要打一場不成?雖然要打贏你家公子會比較辛苦,但要贏你卻決非難事!」風夕停步回頭看一眼雪衣男子淡淡的道。
「對不起。」雪衣男子忽然出口道歉。
「呃?」風夕聞言不由驚詫,本以為這個驕傲的雪人是死也不肯低頭認錯的,誰知他忽然間卻又自動道歉了。
「我蕭澗決非濫殺無辜之人。」雪衣男子也就冷冷的吐出這麼一句,卻依然是傲骨錚錚的不解釋刺人的原因。
「哦?」風夕聽得這話不由轉過身來細細打量他一翻,然後燦然一笑,「蕭澗嗎?知道了。」
雪衣男子——蕭澗卻被她這一笑所惑,明明一張臉黑黑臟髒的,不說她丑已是十分留情,偏偏笑起來卻似珍珠,雖然蒙塵,卻自透一種光華,讓人不由側目,想起先前也是為她一笑失神,以至失劍,心中忽又對這樣的笑生出幾分懊惱!
「姑娘纖纖女子如何會攜幼弟出現在此荒山野嶺之地?」紫衣公子卻問道,少有的對陌生人生出興趣。
風夕轉頭迎向他刺探的目光,臉上浮起淺淡的諷笑,「似公子這般人物更不應該出現在此等之地。」
「姑娘的身手是目前為止第二個我無十分把握勝過的人,為何江湖上卻未曾聽過姑娘的名號?」紫衣公子再問。
「第二個?」風夕聞言頭一偏,一雙眼笑成兩彎新月,「那第一個是誰?以後還會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呢?」
「第一個是玉無緣,至於第三個、第四個嘛,或許有,或許無。」紫衣公子卻正經的答道,語氣極為認真,雖然他神態間帶著一種不將天下人放在眼中狂傲。
「玉無緣?!」風夕聞言那雙懶洋洋的眼睛忽的一亮,閃著灼灼清光,臉上那淡淡的諷笑也轉為欣喜的歡笑,「有著天下第一公子之稱的『玉公子』?!竟能與他並排於你無法勝過的人之一,榮幸!榮幸!」
「姑娘認識玉公子嗎?」紫衣公子見一說出玉無緣之名她竟如此欣喜推崇,不由有幾分疑惑。
「風雨千山玉獨行,天下傾心嘆無緣!風姿絕世的玉無緣玉公子,天下誰人不相結交,只可惜是聞名久已,緣鏗一面!」風夕有絲婉惜的嘆道,仰首望天,驕陽熾耀,不知傳言中的那人是否也如日般光華燦爛,「若說這世人有誰是我極想認識的人的話,那麼僅此玉公子!」
「僅玉公子一人?」紫衣公子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臉上浮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整個天下竟只有玉公子入得姑娘的眼嗎?」
「哈哈……」風夕忽的笑出聲來,回首看他,帶著一抹嘲弄,「是否我未將你放在眼中,你心有不平?」
「姑娘別太自負!」紫衣公子聞言笑意褪去,換上一臉的冷漠,殺那間,這荒山似在深秋,森森涼意浸人肌骨。
「驕傲的公子,別說你,便是天下四大公子其餘的蘭息公子、豐息公子,包括……」風夕對之毫無畏懼,眼光直射紫衣公子,利如雪劍,「包括皇國世子皇朝公子,我全不放在眼中!」
一語道出,風夕不似平日那個懶散嘻笑的白風夕,此時的她帶著一種視天下如無物的傲氣,泰然而立,毫不示弱的與紫衣公子四目對視。
「啊?」紫衣公子聞言一愣,然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笑聲歡暢,響遏山野。
「狂妄!無禮!」蕭潤聞言看一眼風夕,冷冷的吐出兩個詞,然後伸手撥回身前的劍。
「好!好!好!」紫衣公子止了笑連贊三個好字,眼中笑意未褪,「從我出生至今,未曾聽過如此之話!你是第一個!而你有說這話的本錢!」
「皇世子高高在上,自然難得聽到狂言妄語。」風夕淡淡的道。
「姑娘為何肯定我是皇朝?」紫衣公子對於身份被識破有絲訝異。
「非我自負,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這天下能與我一斗的人不多。」風夕撿起地上的半福衣袖,攤在掌中,神情間有絲婉惜,「數來數去,不會超過五人,皇世子氣勢驚人,我要確認決非難事。」
「況且能有這樣的家人,世間能有幾多。」風夕將手中衣袖一拋,袖便隨風飄走,回首掃一眼蕭澗,「而這世上劍術精妙、名為蕭澗的人想也來不多,皇國的『掃雪將軍』,我說得對嗎?」
「令弟躲躲藏藏,誤以為刺客,剛才多有冒犯,還請見諒。」蕭澗忽然抱拳向她施禮解釋,神態認真而恭敬。
「這臭小子弄了我一身的灰,本想打他一頓屁股,誰知他逃得比兔子還快,讓你嚇他一跳也是活該。既為誤會,將軍也無須多禮。」人敬一尺,我敬一丈,風夕也抱拳還一禮。
「姑娘將我兩人的身份都識破,而我們卻依然不知姑娘是何人,看來論到識人的眼光,是我等輸了。」皇朝目光犀利的看著風夕,似極想探知她的身份。
「皇世子的身份是我自己識出,自然我的身份也應由世子自己認出,這樣才是公平,不是嗎?」風夕淡然一笑。
「這天下武藝絕頂的女子並不多,首屈一指的是白風夕,再來便數到惜雲公主,以及我國的秋九霜,。」皇朝疑惑的看著風夕,腦中過濾著所知人物,「九霜是我部將我自然認得,而白風夕我雖未見過,但傳聞其素衣雪月、風華絕世,姑娘……」
皇朝一頓,看一眼風夕這髒兮兮的、五官都分不出的模樣,哪裡談得上「風華」二字。
「嘻,我這醜八怪自也不是你口中『風華絕世』的白風夕對不對?」風夕聞言卻笑道,並無不快。
「姑娘既不是白風夕,當然也不可能是惜雲公主。風國惜雲公主雖創『風雲騎』,但卻未曾聽說涉足於江湖,且作為一名將帥,有時並不一定要有絕世武藝,所以公主武藝如何未曾親見難以下定,況且公主出身王室,養尊處優,豈會輕易出現在此。」皇朝斷言道。
「嗯。」風夕聞言頷首,似同意其推測。
「至於江湖上其它武藝高強的女子,」皇朝屈指數來,「飛雪觀的呂飛雪有冷麵羅剎之稱,但姑娘時帶笑容,且呂飛雪已出家為道,自然也不是姑娘了。梅花嶺的梅心雨一手梅花雨響絕江湖,但其三年前已嫁桃落大俠南昭為妻,兩人伉儷情深,決不會孤身在此。品玉軒的君品玉醫術絕佳,菩薩心腸,每日上門求醫的人絡繹不絕,豈會有時間在此荒山遊玩……」
皇朝將所知的江湖女俠一一數來,卻還是未找著一個能與眼前女子對上號的,心中更是驚疑,「姑娘姓韓,恕皇朝孤陋寡聞,未曾聽過江湖上有一武功絕頂的『韓女俠』!」
「嘻嘻……我也沒說過我姓韓呀。」風夕笑嘻嘻的,卻依舊不點明自己的身份,「皇世子雖長在王宮,但對於江湖上的事也是瞭若指掌嘛,只是……這世間你我不認識的人還多著呢。」
「姑娘熟知江湖掌故,自也是常闖江湖之人,以姑娘的身手,決不會是無名小輩。」皇朝肯定道,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風夕的臉,「姑娘若肯洗洗臉,讓我一睹廬山真貌,那樣要認出姑娘便不是難事了。」
「哦?」風夕灰黑的臟手撫上同樣灰黑的臉,然後再低首審視一下自己,不由嗤笑,「哈,我不但要洗洗臉,而且還要洗洗澡才行,皇世子想要睹我廬山真貌,難道想跟著去不成?」
「嗯?」皇朝一聽不由有剎那的征呆,要知他出身尊貴,平日里接觸的人莫不對他恭敬有禮,而所認識的女子也全是溫文安靜的名門閨秀,即算是那些有著男兒豪氣的江湖女俠,她們不拘小節,但也決不會如眼前女子這般言行無忌,洗澡竟問一個男人要不要跟著去,天下有這樣大膽的女人嗎?
皇朝不由沉默,以從未有過的認真眼神打量著風夕。眼前這人是放縱淫蕩嗎?不象!那一雙眼睛毫無一絲猥褻淫邪,澄澈清泠若天湖的冰水,臉上帶著坦蕩淡然的淺笑,即算是一身的臟,但依然有著冰清玉潔的風範。
忽然皇朝那張高貴端嚴的俊臉首次浮起一絲玩味,淺淺的笑道:「若有姑娘相邀,皇朝願滔香湯捧羅巾。」
「呃?」這次輪到風夕聞言錯鄂了,出道至今,除了那隻黑狐狸,少有人能如此自然坦蕩的答覆她那些世俗難容的言行,要是換作那個燕瀛洲,現在肯定又是滿臉通紅了,若是換作那個漂亮的雪人,肯定是冷著一張冰臉,眼角也不瞟她一下,而這個皇朝……唉!能列為四大公子的人果是不可輕視!
「怎麼?姑娘不敢了?」皇朝看到風夕驚訝的樣子笑謔道。
「嗯,不是不敢。」風夕搓搓手,搔搔腦,「而是讓皇國世子來服待,便是坐在帝都金殿上的皇帝也無此福氣矣!何況是小民我,我怕折壽呀!」
「哈哈……」皇朝朗聲大笑,然後雙臂一伸,「他日我將此荒山闢為一座清湖,到時再請姑娘來此凈顏滌塵如何?」
「挖山作湖?」風夕聞言不由定睛看向皇朝,從他臉上看不到絲毫戲謔之意,惘然中忽覺得這人是會說到做到的,「你若真挖了個湖在此,我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會回來洗一把臉的!」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竟真擊掌為誓,擊掌過後,看看對方,忽又同時仰天大笑。
蕭澗看著大笑的兩人,那雙雪亮的眼中掠過一抹深思,然後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風夕,從頭到腳不漏過分毫,最後眼光停駐在她額頭飾物上,似想從那找出一絲線索。
「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笑聲一止,風夕便不客氣的要求道。
「吃飯?」皇朝反問道,怎麼從洗澡到吃飯跳得這麼快?
「怎麼?你不願請我這山野小民?」風夕眼一瞪。
「非也!皇朝與姑娘一樣,有的人即算貴為至尊也不願多瞧一眼,可有的人即算為奴為隸,皇朝也願與她共飲一碗水!」皇朝淡淡一笑道,「我請你吃飯!」
「朴兒,這下咱們的午餐有著落了。」風夕一見午餐定下,伸伸懶腰,再拍拍傻獃獃的看著皇朝的韓朴。
「姐姐,這是皇朝耶!皇國的世子!與黑豐息齊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人耶!。」一旁靜默有一會兒的韓朴,此時眼睛睜得大大的、亮亮的、無限崇拜的看著皇朝。
唔,這等的相貌,這等的氣派,這等的行事……真不愧是皇朝公子!這樣的風範才象個名人嘛,哪象……眼光瞄向風夕,唉,怎麼偏偏找了個最不象名人的人當了姐姐!
「那又怎樣?把你的口水吞回去!」風夕狠狠敲一下韓朴的腦袋,唉,這付傻樣,真是丟臉啊!
「小弟弟,你有這樣的姐姐,將來定會青出於藍勝於藍。」皇朝看著韓朴淡淡一笑。
「走了,吃飯啦。」風夕揮揮手前走。
蕭澗自在前頭帶路,四人走不到一里路,便見前面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坡上矗立著四人。
「公子。」四人一見皇朝回來皆躬身行禮。
「嗯。」皇朝輕輕頷首。
「哇!好多吃的呀!」韓朴首先第一個叫嚷起來。
只見前面的草地上鋪有一塊一丈見方的紫色地毯,地毯之上置有各式各樣的熟食、點心及美酒。
「我要吃這隻烤鴨!」韓朴飛快的撲向地毯正中的那隻烤全鴨。
「烤鴨是我的!孔融讓梨懂不懂!」風夕同樣撲向那隻烤鴨。
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全向烤鴨撲去,眼看烤鴨即將不保,但兩人忽又同時止住了,四隻手全停在烤鴨之上,隔著一寸距離。
不是因為他們謙讓,只因那四隻手啊——實在太臟!
「借你衣服用用!」
蕭澗還沒來得及坐下,只覺得眼一花,風夕人已至在身前,然後衣袖一緊,低首一看,眼睛不由睜大,她……她竟然就在他衣袖上擦起手來!那潔白如雪的衣袖馬上便被污成了黑色!
「你……你……」蕭澗一時竟無法說出話來。
「別小氣啦!要是我的衣服還干凈的話,我就不會擦在你身上啦!反正你有錢嘛,呆會兒再去買一套就行了!」風夕一邊說一邊努力擦拭著手上的污垢。
「你……你……你可以洗手啊!」蕭澗終於吼出聲來,他的聲音與他那秀氣的外表成反比,而他那一雙眼睛又奇異的湧上那抹淺藍。
「哇!又變了!又變了!」風夕一見如獲至寶,指著他的眼睛象個孩子一般高興的嚷著。
「什麼變了?什麼變了?」那邊韓朴正倒著酒壺裡的酒洗手,聽得風夕的叫聲,便端著酒壺跑過來。
「你……你……竟然用酒洗手?」蕭澗一見韓朴手中的壺,漂亮的眼珠已快跳出眼眶,那一抹藍色更深了,「天啦,這是『胭脂醉』啊!」
「哇!他的眼珠變成藍色了耶!」韓朴也驚叫著。
「胭脂醉?千金一壺的胭脂醉?」風夕一把從韓朴手中搶過酒壺嗅嗅,「唔,真的是呢!」
「你也知道是千金一壺呀?!」蕭澗哼哼,總算識貨,本以為風夕會婉惜一翻,誰知……
「那我也洗洗手!」話音一落,壺一倒,剩下的酒便全傾於手上。
當下蕭澗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壺給你!」風夕手一拋,酒壺便落在蕭澗手中,然後再兩手一拍,拍在蕭澗肩上,「再借我擦擦!」
蕭澗的肩上便留下兩個濕濕的手印。
「烤鴨是我的了!」風夕足尖一點,人已落在地毯上,手一伸,烤鴨便到了嘴邊,張牙一咬,半隻鴨腿便進了肚裡。
「呀!」還在傻看著蕭澗眼睛的韓朴總算回過神來,馬上跑回去,一屁股坐在毯上,手一伸,「那這兩隻蜜汁雞腿是我的!」
「那這盤醬汁蝦仁是我的!」
「那這碟芙蓉玉片是我的!」
「那這盒紫雲香酥是我的!」
…………
兩人一份一份的把地毯上的食物瓜分完,並每奪一份時都抬頭瞅一眼蕭澗,滿意的看到那冰雪雙眸中的淺藍逐漸加深,最後藍如萬里晴空!
「澗,你今日似乎十分容易激動。」皇朝端坐於一旁靜看著,看到一向冷靜淡漠、極少情緒波動的愛將今日竟接二連三的被激怒,不由嘆息,這兩人真是有本事!
蕭澗聞言猛然驚醒,不由定下心來,深深吸氣,平復情緒,然後眼中淺藍慢慢淡去,最後沉寂如冰淵。
「唉!沒……有了!」韓朴含著雞肉口齒不清的婉嘆著蕭澗眼中藍色消去。
「蕭澗,你有沒有其它的名字?」風夕看一眼他,然後眯眼向天,「比如說叫雪空什麼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藍空,透明而純凈,很美很美的!」
蕭澗聞言一征,注視風夕良久,然後才輕輕答道:「字雪空。」
「果然。」風夕微笑點頭,又看看他,然後埋頭大嚼,「你不應該穿這種白如雪的衣服,這讓你看起來冷如雪人,讓人不敢*近,怕凍僵了,也怕融了雪。嗯……你適合穿淡藍色,象天空那樣的藍。」百忙中還伸出油手指指天空。
這次蕭澗不再答話,只是抬首看向天空,讓碧藍的晴空倒映於他眼中,偶爾掠過一絲雲彩。
而皇朝卻不再發言,只是靜靜的看著狼吞虎咽的兩人,目光中有著欣賞與沉思。
忽然風夕大吃的動作稍稍一頓,眼光瞟向右前方,但馬上又埋首於食物。
皇朝也同時瞟向右前方,原本輕鬆悠閑的表情一收,面色轉為端嚴。
而蕭澗則已飛身掠去,眨眼不見蹤影。
只有韓朴依舊無知無覺的大吃大喝。
片刻后只見蕭澗背負一名男子回來,而他身後還跟著五名青衣男子。
「參見公子!」
那五人一到跟前即向皇朝行禮,而蕭澗背負的那人也掙扎著下地行禮。
「都起來。」皇朝淡淡吩咐,眼光一掃,卻見幾人都受了傷,尤以蕭澗背回的那人受傷最重,腹部的青衣已染得鮮紅。
「澗,先替他們療傷。」皇朝大袖一揮,那幾人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是。」蕭澗應道,然後揮揮手,立在皇朝身後的那四名男子即上前扶那六人坐下,替他們包紮傷口。
「公子。」那受傷最重的男子卻不顧已身傷痛,執意起身向皇朝走來,一雙手微微發顫的從懷中掏出一青色錦布包裹之物,單膝跪下,雙手高舉頭頂,將青布包呈上。
皇朝伸手接過,卻並不急於打開,示意蕭澗扶起他,目視手中之物,眼中閃過懾人光芒,但隨即一凜,似想到極為重要之事,剎時目光如電,直射那人,「燕將軍呢?」
那人本已微顫的雙手此時更是劇烈抖動,抬首目視皇朝,一雙虎目已潮濕,卻強忍著,顫著聲音答道:「燕……燕將軍……已……已卒!」
「什麼?」皇朝身軀一晃,似坐立不穩,然後猛然站起身來,瞬間便立在那人身前,左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目中光芒似火似劍,熾熱又鋒利,「再說一遍!」
「稟公子,燕將軍已卒於白國宣山!」那人忍著肩膀的熾痛,再一次清晰的回答,眼中的淚終於滴了下來。
皇朝聞言放開了他,身子站得筆挺,目光直視前方,雙唇緊閉,面無表情,唯有那金褐色的雙眸已轉為深褐,瞳孔不斷收縮!
「叮!」
那是蕭澗寶劍發出的輕鳴,一手在袖中,引得衣袖微微抖動,而握劍的手已青筋畢露,微微垂首,一頭雪發無風自舞!
風夕,在聽到皇朝詢問燕瀛洲的下落時,手中的鴨掌掉落在地毯上,她征征的看著,既不拾起,也不再拿其它東西進食,目光一片迷離,似蒙有一層水霧,看不真切眼中的神色。
後知後覺的韓朴此時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不由停下手中動作,*近風夕,看到她此時的神情,不由擔心的扯扯她僅剩的那一隻衣袖,「姐姐?」
風夕聞聲抬首掃一眼他,然後淡淡一笑,以示無事,可韓朴卻覺得那一笑似笑過了千山萬水,笑過了千迴百轉,帶著淡淡的倦淺淺的哀。
「瀛洲!」皇朝矗立良久,終於沉沉喚出,手不由自主的握緊青布包,眼中掠過一絲波光。
「蕭溪。」
「在!」替那幾人裹傷的四人中一人站起身來垂首應道。
「你們四人護送他六人回國。」皇朝回首吩咐道。
「是!」蕭溪應道。
「澗,你和我去宣山。」皇朝再吩咐道。
「公子,既已得令,請由蕭溪他們護送您回國,瀛洲就由我……去看望!」蕭澗一俯首勸阻道。
皇朝看著手中布包,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卻帶著深沉的悲傷,「瀛洲離去前曾說必奪令而歸,決不負我!既然他未負我,我又豈能負他!」
「公子,此去十分危險,您不可冒險……」蕭澗要再勸,卻為皇朝揮手打斷。
「我意已定,你無須再勸!這宣山之行,我倒要看看有誰能從我手中奪令!」一語道盡睨視天下的狂與傲。
「蕭溪,你等護送他六人回去,並傳信蕭池十人,令他們速來與我會合!」蕭澗不再勸阻,轉而吩咐蕭溪等人。
「是!」蕭溪領命,然後他們四人與那六人離去。
「唉!」皇朝嘆一口氣,卻也未阻難,而是轉身走至風夕面前,將手中布包一舉,問道,「姑娘知道這是何物嗎?」
風夕站起身來,卻不看布包,抬首望天,淡淡一笑,「這不就是那比我還髒的玄尊令嗎?」
「臟?」皇朝未料她竟會將這天下人皆想奪得的至尊之物說得如此不堪,不由驚鄂。
「這麼多人的手都摸過,還染盡無數鮮血,難道不臟嗎?」風夕回首看他,目中光芒複雜。
「呵呵……姑娘果是妙人!」
皇朝一笑,開始打開布包,當揭開最後一層,露出一長形黑色令牌,手指拈起,透骨冰涼,令長約九寸,正面鑄有「至尊玄令」四字,反面是一騰雲駕霧的飛龍,陽光下,閃耀著炫目的墨光。
「這便是當年始帝滅北海國時從北海海底采來的墨鐵所鑄的玄尊令?!」皇朝以指摩擦,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長九寸九分、重九斤九兩的玄尊令,九九至尊的玄尊令!」
「就這麼一枚臟令,卻勾了無數英魂!」風夕看著這枚令無數人喪命的玄尊令,眼中只有冷冷的諷刺。
「你說得也有道理,這令確實臟,但是……」皇朝將令舉起,看著墨令發出的光芒,「但某方面來說,這令卻是最為神聖的,因為它是天下至尊至聖之物!」
「哈……你也信這令能讓你號令天下嗎?」風夕一聲冷笑。
「號令天下?哈哈哈……」皇朝仰天大笑,「這令不能號令天下,號令天下的是人!令只是一種象徵!玄尊令是帝者的象徵,玄墨令是七國王者的象徵!令在我手,即代表我是天命所屬的帝者!真正能號令天下的是我這個人!是我皇朝!」
風夕默然不語,只是偏首看著狂然大笑的皇朝,此時的他散發著一種無與倫比的氣勢,仿若是張口便能吞下整個蒼穹、腳踏便要地動山搖的巨人,那般的不可一世!
蕭澗只是敬服的看著自己的主上,只有這樣偉岸傲然的人,才能讓自己心甘情願的侍奉,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君臨天下!
而韓朴,他張口瞪目的看著皇朝,小小的心卻是產生無限的敬慕,這樣狂妄得將整個天地揉搓於掌的人,是他此生唯一僅見的!
「將來,不論這坐擁天下的人是你,或不是你,但你都會是名流青史的一代霸主!」風夕忽然悠悠嘆道,語氣中也有著少有的折服。
「當然是我!」皇朝卻是斬釘截鐵的答道。
「呵,好自信!」風夕聞言輕輕一笑,「但依我之見,卻只有五成。」
「何以只有五成?」皇朝聞言雙眉一挑。
「聽聞蒼茫山頂有一局殘棋,不知世子是否曾有耳聞?」風夕移目眺望前方,「除了那一局殘棋外還刻有兩句話,『蒼茫殘局虛席待,一朝雲會奪至尊!』,世皆傳那局棋與那兩句話乃天所賜,預示著將有兩個絕世英雄共爭天下。如果世子是其中一個,那麼代表著這世上還有另外一與世子棋鼓相當的對手,如此說來不就只有五成嗎。」
「而且亂世出英雄,就觀現在的局勢,與世子棋鼓相當的並不只一人!」風夕回首再看皇朝,臉上是懶懶的淡笑,但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如鏡,閃著奪人的智慧之光,仿若世間一切都在是映在她的眼中,「擁有風雲騎的惜雲公主、金衣騎的華王、墨羽騎的蘭息公子,這三人都是世所矚目的英才,世子能說他們皆不足成為你之對手嗎?何況天下之大,何處不卧虎藏龍,能與世子一敵的英雄或許還有無數!」
「哈哈……若如你所言,我連五成的把握也沒有,蒼茫山頂奪至尊的兩人或許根本未有我!」皇朝聞言卻未有任何氣餒,依然狂氣不減,伸出雙臂,仿若擁抱天地,「蒼茫山頂的棋局我定會前往一觀,但我不信什麼蒼天留言,我只信我自己!我皇朝認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一定會用我的雙手握住這個天下!」
「那麼拭目以待,看看蒼茫山頂奪至尊的到底是何人!」風夕也笑,不過還是那種懶懶的笑,只有眼中偶爾會掠過一抹精芒。
「站在蒼茫山頂的只有我皇朝一人!」皇朝睥睨而視,豪氣萬丈。
「哈……江湖十年,你是我所見之人中最為狂傲自信的!」風夕懶懶的打個哈欠,牽起韓朴,轉身向皇朝燦然一笑,然後足尖輕點,人已飄身後退,「我極為期待能在蒼茫山頂見到你,而不是在宣山上見到你的墓!」
眨眼之間,兩人便失去了蹤影。
「多謝姑娘關心!」皇朝高高揚聲,「我要做的事,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不能阻!我會踏平一條通往蒼茫山的大道!」
「我會踏平一條通往蒼茫山的大道!」
這一句話在荒山上響起陣陣迴音,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