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當惠娘從蔡友仁處得知澤浩要過繼到別人家時,整個人都有些懵。她知道澤浩一向重功利,卻不知連這種不認祖宗的事竟也能做得出來。
蔡友仁坐在屋裡,垂著頭悶悶地不說話。里長和老蔡家的幾個輩分高的,上蔡友根家問了話,可蔡友根這個爹和許氏這個娘皆同意了,這旁人說話說再多,也無用。
蔡友根精神可不大好,兩鬢多了好些白髮,許氏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愣是折磨得他心力交瘁。澤浩也對他說,這只是暫時的,等一出了三年,就又弄回來,只是借了那劉知縣的名頭,這本質還是老蔡家的人,該祭拜還回來祭拜。
蔡老頭這一脈本就是旁的,這麼些年老蔡家也是各自散著,澤浩這要出族譜,蔡家本家的也未多說。
這廂事剛處理完,澤浩便開始準備行程去永華鎮。眼見著許氏忙東忙西,臉上滿是笑意,惠娘見著,只覺得煞是扎眼。問了巧娘,惠娘這才知道,澤浩是要去新認的爹劉知縣府里,惠娘不知是哪個劉知縣,又問了巧娘,方才知道,竟然就是永華鎮上的那個劉知縣。
惠娘一時間有些疑惑,那劉知縣的妾不就是那馬巧麗,許氏如此恨她,怎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親自送給馬氏?隨後驀地明白過來,澤浩鐵了心要做的事,又怎會讓許氏知道。惠娘不由得為那許氏可悲起來,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竟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選擇放棄她。
澤浩這一走,這家越是冷清下來,蔡友根一下老了好幾歲,巧娘越發沉默,只有那許氏,常搬著板凳兒坐在院子裡頭,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從她家門前路過的人,見了許氏,也客套著打了招呼,「秀才娘,曬著太陽呢?」
澤浩的秀才名聲保住了,又用不得花自己家裡一文錢,便能入學堂讀書,許氏心裡頭美著。這門外路過的人見著她又喚她秀才娘,心裡更是美。只是這人心哪,許氏是當真看不透。
這小小的陳家村,哪個不知,老蔡家的長孫,就是那個蔡澤浩,換了姓,成別人家兒子了。那友根啊,就是白給人家養了個秀才兒子。人家在背後嘀嘀咕咕,許氏卻自以為佔了個天大的便宜,可哪知,這村子里的一干媳婦嬸子,早把那許氏看得一文不值,只是面上擺著客套罷了。
惠娘瞧著自己的祖母整日里渾渾噩噩,倒也是一件幸事,不然瞧著自己的長孫驀地不姓蔡了,這要強的陳氏還不得當場氣昏過去。只是見了她這副情形,惠娘也只能嘆了口氣,陳氏一輩子要強,最後竟是落得了這個結果,不免唏噓。
眼見著陳氏病情越發嚴重,蔡友仁要收拾了床鋪親自去照顧,李梅英二話不說,奪過他手裡的鋪蓋,自己去了。這人心,也就只能在這時候方能顯出孰真孰假。
蔡友根許是不想待在家裡頭,這澤浩未走多久,便出了門尋活去了。家裡只剩了巧娘和許氏。
巧娘面色一直不大好,一副鬱郁的模樣,惠娘便約了巧娘一道去方達錦家裡,找他媳婦小如要些花樣,做些綉活兒,這樣一來,巧娘也少了些空閑去想家裡頭的那些糟心事。
小如嫁過來時帶著的花樣,可真是好。村裡的好些婦人都上門討去,李梅英也想去討些來,可由於陳氏離不開人照料,便讓惠娘去。
剛吃完飯,天還未擦黑,惠娘披了件披風,便叫上了巧娘一道去。
剛進了門,便見著方達錦正要出去,惠娘叫了聲「表叔」,小如是聞聲從內室出來,見著惠娘她們,便面露喜色,「你們怎麼來了?」說罷,忙將惠娘她們迎進門。
「表嬸,我跟堂姐來討些花樣。」
小如一笑,「成!跟我到屋裡頭來。我這兒的花樣可好看著呢!」惠娘和巧娘也未客氣,跟著小如進了內室。小如轉頭對那方達錦道,「你去廚房裡把甜糕拿來給惠娘和巧娘吃。」
瞧著方達錦順從的樣子,又看看小如圓潤微紅的小臉,惠娘和巧娘是相視一笑。
小如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花樣,惠娘和巧娘不自禁地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表嬸,你這花樣可真是好看。」
「那可不,會畫畫的先生畫的呢,手藝好著呢。」說罷,拿著花樣,道,「今兒個就先綉這個蘭花兒。」
三人在一起,年歲相仿,說說笑笑,也不覺得乏悶。眼見著天色暗了下去,巧娘一下站了起來,「我可得先回去了。」惠娘知道許氏無事也要聒噪幾句,便讓巧娘先走,自己想跟小如再說說話。
聽著外頭起風的樣子,惠娘便將自己穿來的那件披風低過給巧娘,「堂姐,你穿得單薄,披上吧。」
巧娘推辭不肯接。惠娘卻是展開披風披在她身上,繫上帶子,「我穿著厚,可不怕風,倒是你,也不知多穿些。」巧娘又看了一眼惠娘,未推辭。
巧娘剛走未多久,方達錦便推門進來,喘著氣道,「巧娘似是出事了。」
惠娘一驚,提了裙擺,便要衝出門去,剛抬起腳,對方達錦道,「表叔,麻煩你去趟我家,把我爹叫來。」
惠娘一路尋去,見得一處偏僻處,傳來說話聲,就著不甚清晰的月光,能見到幾個站著的婦人,正在指指點點,惠娘從旁繞過去,只見得地上躺著一個姑娘,嗚嗚咽咽,身上是那件眼熟的披風,惠娘一驚。
張家嬸子正跟那幾個聞訊趕來的婦人說道一番。
「你們可不知道啊,要不是我來得早,這姑娘可就被陳三家的小兒子糟蹋了!你說這陳三家的小兒子怎麼做出這種缺德事來!要不說我人好呢,我拿著個石塊啊,就砸他身上!砸了幾次,那混小子才撒手,也不知道誰家的姑娘遭了秧,眼瞅著像是友仁家的。瞧她身上那件披風我就知道,咱村裡可沒幾戶人家用得起的。」
這幾個婦人,正在一旁聊得起勁,惠娘輕輕掀開披風,湊在正在哭泣的巧娘耳邊,悄聲說道,「巧娘,莫哭,你快些走,莫讓她們瞧見了。」
巧娘止住了哭聲,看了一眼惠娘。月光忽明忽暗,只看得清晰輪廓,巧娘呆著沒動。
惠娘推推她,「巧娘,你快些走,再不走,怕是來不及了。」
巧娘猶豫了幾分,解下了披風,惠娘一把奪過,將巧娘往另一邊一推,「快走。」
說罷,弄亂了自己的發,又稍稍扯開了自己的衣裳,伏在了地上,這廂換了人,那方几個嘴碎的嫂子正說得起勁,竟是未曾注意。
眼瞧著人越來越多,惠娘心裡也有些沒底。可這事畢竟是自己的過錯,若不是自己將披風給了巧娘,她也不會替自己遭了這罪。況且,早些日子,她就應該提防著那陳東生的。未曾想,他今日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雖說未能成事,可畢竟這事關乎名節,一口唾沫不算什麼,可吐的人多了,也是能淹死人。
張家嬸子在一旁是講得不亦樂乎,也不知誰提了個燈籠,正要掀開了惠娘的披風去看,蔡友仁和李梅英也匆匆趕了過來,蔡友仁是二話不說,推開那人的燈籠,將惠娘是一把抗在了肩上。那些個大嬸見著蔡友仁這幅要吃人的模樣,紛紛讓開了路。
有好事的婦人,說道,「有仁啊,看看你家閨女怎麼樣了?」
蔡友仁默著沒說話,李梅英一字一句道,「用不著你們操心。」
蔡友仁扛著惠娘到了家,剛放下惠娘,便又氣勢洶洶地要衝出去,惠娘一把拉出了他,「爹!你這是作甚!若是將他打死了,咱有理也是沒理了!」眼見著蔡友仁根本不聽勸,又要衝出去,惠娘朝著李梅英叫道,「娘!你這是作甚!快拉住爹!」
李梅英心裡也是氣,後悔怎麼能讓惠娘這大晚上的出去,心裡是想讓蔡友仁好好打一頓那陳冬生。可又怕這蔡友仁收不住手,真將他打死了,到最後還不是自己家吃了虧。便攔住他道,「他爹,咱還是先想想別的辦法吧。」
蔡友仁被勸著回了屋。這剛安撫了蔡友仁,便聽得院子里傳來聲音,「放開我!陳冬生欺負我阿姐!我要去打死他!」惠娘走出屋門一看,只見方達錦懷裡夾著澤文過來了,澤文張牙舞爪地在叫著,哪有平日里半點小書生的模樣。
「惠娘你……」惠娘趕緊將他迎進了屋,朝他使了個眼色,「表叔,有事回屋裡說。」
方達錦疑惑著呢,這本來是巧娘出的事,怎麼就換成了惠娘了,方才在屋子裡跟自己媳婦做綉活兒。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這被陳冬生糟蹋的就變成了惠娘。
「表叔,這事你可千萬說不得。」惠娘關了門,對著那方達錦道。
「到底何事說不得!達錦,你跟我說說!」眼見著惠娘話裡有話,蔡友仁抓住了方達錦的胳膊,想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
惠娘也怕著真出什麼事兒,就嘆了口氣,「爹,這事,我可沒吃什麼虧,倒是我害了堂姐。若不是堂姐穿了我的披風,這遭殃的定是我了,是我對不住堂姐。這事,我想自己擔著。」
李梅英站了起來,「我不答應!」
惠娘拉住李梅英的手,「娘,我知道這事兒對我名聲不好,可畢竟是我對不住堂姐,堂姐麵皮也薄不如我,娘,我真不怕,若是她們當著我的面閑言碎語,看我不撕了他們的嘴。」
李梅英知道惠娘可比那巧娘強了百倍千倍,可這事關乎女子的名節,這讓李梅英怎麼忍得下去。可惠娘又攔著不讓說出事情的真相,一時間,李梅英沒了法子,只能伏在桌子上是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