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燕北騎
文明用極快的語速說:「各位兄弟,從這裡到縣城路程是不遠,可一路都是光禿禿的平地,若遇到敵人的騎兵怎麼跑。即便進了城,又能守多長時間,城中也沒有一個活人,靠我們幾個,敵人一個衝鋒就完了。一百人馬,又沒有城牆躲避。依靠我看來,還得想其他法子才是。」
聽文明說出這話,知道內情的幾個大河營的將領都遲疑了一下。
聶提婆知道文明說得有理,他內心中正直一片混亂,說:「若真有個法子能夠平安回魏州就好了……文明大哥可有什麼法子?」
文明踟躇片刻:「既然跑不掉,索性反擊,只要能給劉守文一個厲害瞧瞧,使他不至於太猖狂,我就有法子退兵。」文明對自己所想出的這個主意心頭也是沒底,之所以想出這個辦法是基於他對歷史的先知先覺,具體如何實施,劉守文是否上當,只有靠老天爺保佑了。
「反擊?」黃貴驚叫出聲,使勁地聳了一下肩膀,讓背後的傷員疼得輕哼一聲:「文明兄弟,你是瘋了?反擊,敵人有兩千騎兵,其中還有一部是定霸都的重騎。我們才一百人馬,現在衝過去不是送死嗎?」
文明耐心地說服著眾人:「如今,李公銓反叛,劉守文挾眾而來撈便宜。因為事起倉促,必然不知道現在魏博的情形。我們可以裝著是魏博牙軍的前鋒,打劉守文一個猝不及防,並說魏博之亂已平,羅紹威大軍已經開拔來貝州。劉守文輕兵突進,深入我境,見事情敗露,定不敢久留,以免被我魏博大軍包圍。又吃了我軍的一個大虧,必然率軍灰溜溜的回去,如此,我們不就可以逃出生天了嗎?」
這個計劃在心中醞釀許久,此時說出來,文明心中也不是很塌實,但語氣中卻充滿了信心:「各位兄弟,如今形式險惡,也只有這麼一個辦法了,如果按我說的計策行事,我保證大家都能全須全爪地回家。」
大概是文明表現出來的強大自信感染了聶提婆,他微一思索,點點頭:「這也是個好辦法。」
黃貴卻冷小一聲:「文明兄弟,你是從長安來的,不懂軍事,這事做不得。反正我是不會隨你們去瘋的。至於其他兄弟怎麼想,我也管不著。」
眾將都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道:「黃貴大哥說得有理,無謂的冒險值不得,我們還是去縣城裡躲躲吧。沒準敵人還沒發現我們,沒準還來得及立下營寨。」用區區一百人去反擊敵人的兩千騎兵,無論如何看,都是一件瘋狂的蠢事。回縣城總歸有一線生機,現在回過頭去捋劉守文的虎鬚,卻定無生還的希望。
文明心中惱火,一頓腳,「你們怎麼了,魏博牙軍難道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嗎?」
眾將軍都將頭低了下去,再沒有人說話。
聶提婆也感灰心,囁嚅道:「文明大哥,我們……我們還是回縣城吧。」
天在不知不覺中陰沉下去,風也大起來,抬頭看去,原野一片蒼茫。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黛綠色的深郁樹林,混沌而沉重地壓來,將人裹脅在這一團透不過氣的迷茫之中。
那大風中似乎還夾雜著些許血腥味,嗅到鼻子里,卻無半點清新可言。
這一片曠野,從天寶年間起,迄今百年,兵來將往,不知打過多少血仗,留下過多少慘烈的號叫。到晚上,無人收殮的屍骨更是螢火處處。如今,站在這低壓壓的天穹之下,竟有些透不過氣來。
在這樣的氛圍下,一百多大河營的士兵都低著頭默默前行,臉上的汗水也收了,冰涼的面孔一片鐵青。
說來也奇怪,天氣涼快下來,大家走得卻沒先前快。終於走到了空曠地帶,眼前視野開闊,但遠方的景物卻更是陰沉。沒有人說話,只鐵甲葉子和腳步聲沙沙響起。
行走在這樣的戰場上,文明終於認識到,自己雖然冒名頂替做了一個牙軍士兵,平時好象也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可實際上並未得到大家的認同。軍隊是一個特殊的團體,尤其是在魏博牙軍這樣的特殊暴力集團,你若要得到別人的尊重,就得在戰場上殺出威風,就得讓所有人都怕你,敬畏你。
可惜文明不過是一個新人,所說的話,提的建議又有誰會聽呢?
隱娘還是用長矛挑著文明那具碩大的鎧甲,無聲地跟在身後。
文明伸手過去,小姑娘卻輕快地閃到一邊。
他勉強笑了一下,也就放棄了。他知道,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性子和順,是一個典型的溫柔女子,但性子卻極為剛烈,決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看著她挑著這麼一個大擔子在路上走著,文明有些擔心她纖細的腰就要被這沉重的包袱壓斷,小聲說:「扔了吧,我也沒打過仗,這東西也使不來。」
「不能,等下若遇到敵人,要靠鎧甲保命的。」隱娘小聲說。
「保命?」文明笑得苦澀,他突然惱怒起來,恨恨道:「只怕我們現在已經被人家發現了,不等走回那座已經變成廢墟的縣城,就要被消滅在這片空地里。左右不過是一個死字,死之前扔掉不必要的東西,也能走得輕快,死也能死個舒坦。」
隱娘用溫和的目光安慰著文明,嘴一動,正想說些什麼,突然之間,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所有人的腦袋都轉向北面。
「怎麼了?」隱娘小聲問。
文明嘿一聲冷笑出聲:「還他娘能能怎麼樣,被敵人發現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心中一急,忍不住說起粗話來。
前面的聶提婆突然小聲咒罵起來:「直娘賊,幽州斥候燕北精騎。」
只見遠處荒地的田埂上,在一棵已經枯死的白蠟樹下,一個孤獨的騎兵正坐在馬背上,
因為隔得遠,大河營士兵也不可能追上去將其如先前那三個定霸都探子一樣抓住。
不管怎麼說,大河營這一都人馬已經徹底暴露了,這裡離縣城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只怕走不到目的地,就要面臨幽州騎兵狂風暴雨一樣的突擊。就算走到地頭,沒有城防可以依託,也終歸不過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極度的絕望讓所有人都定定地站在原地,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心灰欲喪。
就在這個時候,好象是因為隔得太遠,怕看不真切,那個騎兵突然縱馬沖了過來。
這次衝鋒來得極快,轉眼就奔至離大河營士兵五十米處,「咻!」一聲,馬上的騎士突然抽出騎弓,一箭射了過來。
「豎盾,著甲,起矛……起矛!」聶提婆厲聲大叫。
一聲悶哼在隊伍里響起,一個士兵捂著肩膀蹲了下去。
隊伍中豎盾的,穿鎧甲的,頓時亂成一團。
有人拉開步弓,將稀疏的箭矢射了出去。
因為步弓比騎弓射程遠,那個騎兵也不敢造次,在陣前突然一拐,斜刺著飛掠而過,轉瞬跑得遠了。
「好強的騎術。」先前見識過定霸都斥候的箭術之後,現在又見到他們高妙的馬術,文明不禁抽了一口冷氣。
「娘的,還是被定霸都給釘上,要死了!」黃貴一臉地頹廢,罵道:「當然厲害了,定霸都可是能與河東鴉兒軍一較高下的騎兵,燕北苦寒,專出這種馬背上的怪物。」
更頹廢的哀號響起,另外一個老軍士急促接嘴:「現在還是探馬輕騎,等下等定霸都市的鐵甲騎開來,哭都哭不出來。這賊老天,今天是要收我大河營這一百多條人命啊!」
一想到重騎兵的厲害,眾人都面色慘白。
只見,那跑到遠處的騎兵突然又拉開騎弓,仰天射出一箭。
這一支長箭箭頭上裝著哨子,一飛上半空,立即發出尖銳的呼嘯。
還沒等羽箭落地,更遠的地方又響起鳴鏑的聲音。
一聲接一聲的鳴鏑綿延開去,接龍一樣向遠方傳遞著消息。
文明也被驚得有些發矇,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隱娘已經手忙腳亂地將鎧甲套到他頭上。
文明慌忙道:「別管我。」他四下一看,周圍都是開闊平地,根本沒地方躲藏。一向到敵人即將呼嘯而來的騎兵,心中大感絕望。
好在遠處一里地有一片小樹林,寬不過三四畝地,卻也是方圓十里之內唯一可以依靠的戰略支撐點。他也不廢話,撒腿就朝那地方衝去,一邊狂奔,一邊大聲吶喊:「進樹林,不想死的就跑!」
不知從什麼地方又衝出來三騎幽州斥候,囂張地沿著田埂衝來,遠遠地射上一箭,便如先前那騎一般在一掠而過。
聽到文明的吶喊,大河營士兵如夢方醒,「跑呀!」一百人不要命地朝樹林里衝去,等跑進樹林,許多人都還沒來得及穿上甲胄。
黃貴一邊喘氣,一邊憤怒地將背上的傷員扔到地上:「老子今天還真犯糊塗了,逃命都還背著一個負擔。文明兄弟,還真讓你說著了,這一回誰也走不脫。」
聽他提起這事,眾人都拿眼睛看著文明,已經有人在問:「文兄弟,還有法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