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肉搏
沒有吶喊,即便有,也會被這轟隆的雨聲掩蓋。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幽靈一樣的滄州盧龍軍就撞上了大河營牙軍的盾牌,長矛刺中的「劈啪」聲傳來的同時,有無數人影摔倒在泥地上。
大河牙軍蒙著牛皮和鐵甲的盾牌被雨一淋立即變得濕滑,盧龍軍在刺中盾牌弧面的瞬間滑到一邊。失去平衡的士兵紛紛倒地,然後被後面的戰友毫不憐憫地踩進水中。
這樣的異變讓兩軍的接觸面頓時一亂,就在這個時候,黃貴的大叫和著雨聲響起:「刺!」
一排長矛從盾牌後面同時戳出去,好象一隻突然膨脹的豪豬。三十多條長矛槍槍入肉,僕僕著響,剎那就奪去了十多條人命。
這個時候,滄州盧龍軍的慘叫聲才高亢地響起。
滄州人畢竟都是新軍,又都是輕騎,如此惡劣的天氣,如此狹窄的戰場,戰鬥力也只剩下三成。而且,輕騎身上的鎧甲都是薄弱的皮鎧,對上魏博牙軍手中的長矛,幾乎同赤身**沒有區別。
所以,在兩軍剛撞在一起的這一刻,戰場就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
不過,大河營牙兵並非沒有傷亡。一個滄州人在摔倒的同時奮力將長矛刺來,恰好穿過兩面盾牌的空隙,徑直扎進人群中。長矛穿透鐵甲,透體無聲。這麼大雨,還是能看到矛頭同甲葉子摩擦時濺起的火星。
一具身體轟隆倒在身邊,也不知是死是活。但所有大河營士兵都在瓢潑雨幕中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戳刺,卻無一人低頭看上一眼生死不明的同伴。
文明被那人倒地后濺起的泥水塗了一臉,眼睛里火辣辣地什麼也看不清楚。看到同伴的死亡,他這才從剛才的極端懊喪中清醒過來,抬起臉讓火辣辣的雨滴打在臉上,仰天發出一陣狂喜的大笑:「哈哈,下雨了,好,好得不能再好。這賊老天總算沒有拋棄我!」
略微一思索,他已經知道敵人這次突襲魏州的軍事行動已徹底破產。劉守文全是騎兵,千里奔襲,取得就是一個快字。如今,天降豪雨,道路泥濘,他這一隊騎兵根本跑不起來。
剛才自己騙他說李公銓的陰謀已經破產,羅紹威的大軍正在向北開進。
如果文明是劉守文,第一時間就會想如何平安地將這一支騎兵撤回滄州。
文明太了解劉守文這個人了,這兩千精銳是他將來在盧龍軍立足的根本。在真實的歷史上,劉仁恭被劉守光軟禁之後,劉守文就是依靠這一支軍隊北伐。
如果將這支心腹軍隊丟在這裡,將來還靠什麼同他那個狠毒的弟弟斗?
不管羅紹威的大軍是否已經出發,這一仗劉守文都沒有打下去的必要。
一動不如一靜,用兵的關鍵是穩,劉守文輸不起。
真是蒼天可憐,總算能揀回一條命了!
隱娘就站在文明身邊,看到他笑得一臉的猙獰,心中害怕。不住大叫:「文明,這裡太危險,退後!」
文明扭頭看了後面一眼,在最末尾的一棵樹下,聶提婆獃獃地站在那裡,蒼白著臉一動不動。
這個小屁孩,他也配做大河營的都頭?
這一戰,大河營只要能活著回魏州,聶提婆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這卻是我文明的機會,一分驚險,一分機會,為什麼不好好把握呢?
文明一俯身,揀起一支長矛就要向前衝去。可剛一邁步,隱娘就將他死死拉住:「後退,後退!」
文明長嘯一聲:「如此豪雨,敵人的騎兵陷入泥淖,進退不能。各位兄弟,敵人就要退了!」
「對,文明兄弟說得好,敵人馬上就要退兵了,挺住!」黃貴大叫。
文明繼續高呼:「各位兄弟,打退敵人這一輪進攻,我自有辦法讓敵人無功而退。」
黃貴:「文明兄弟,我相信你,殺!」文明先前的表現已經獲得了眾人的信任。
「殺!」
一聽到文明的聲音,眾人都精神大振,手中的長矛刺得更快。
兩方的士兵都在悶著頭互相猛刺,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填補上死者留下的空隙,沒人畏懼,也沒人後退,一個不大的戰場卻比任何一次所謂的大會戰更顯慘烈。如此密集的空間,如此不要命的殺戮,每一刻都有人失去生命。
雖然被隱娘死死地拉住,脫身不得,可仍然有一支大斧不知從什麼地方脫手飛了,砍在他的頭盔上。
「嗡!」一聲,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在這支大斧襲來時來勢已衰,否則還真要將他的腦袋劈成兩片。
他搖晃了半天身體,伸手摘下頭盔,摸了摸腦袋,卻沒發現任何異樣。等冰冷的雨水淋在頭上,這才恢復清醒。
放眼看去,陣地前沿到處都是蠕動的身體,樹杈上,泥水中,紛亂的人潮中,一張張失去神採的眼睛不甘地圓瞪著。已經有一縷縷紅色在積水中飄來,這麼大雨,熱騰騰的人血還是凝集成一條紅色溪流,無法衝散。
「嘩!」剛才是瘋狂向前湧來的滄州人同時退了下去。在發現這樣的衝鋒無疑飛蛾撲火,又都是新軍,敢戰精神畢竟比不上魏博牙軍這些老卒。同伴的血讓他們失去了戰鬥意志,在被毫不費力地刺倒一大片之後,所有的人都發出一聲吶喊,同時潰下陣去。
文明看見,那些滄州人跌跌撞撞地向遠處逃跑,很多人都被地上的稀泥拔掉腳上的靴子,就這麼光著腳沒命狂奔。
這個時候,如果有弓在手,對著他們的屁股來一陣箭雨,敵人的潰勢將不可遏止。可惜雨實在太大,在這樣的天氣里,根本沒辦法使用弓箭。在雨剛落下的那一瞬間,大河營的士兵都沒將弓弦摘下來,小心地放進懷裡。
在戰馬上,盧龍軍是一支不可戰勝的軍隊,但只要一下地。以他們單薄的鎧甲,對上完全被鐵甲包裹的大河營士兵,結局十分凄慘。
文明鬆了一口氣,不管是哪一個年代,所謂戰爭,歸根結底是綜合勢力的較量。若滄州人今天也穿著與魏博牙軍同樣的鎧甲,只怕大河營已被一掃而空。
這一波攻勢算是挺過去了,敵人還會再來嗎?
在發現這是一塊不好啃的骨頭后,劉守文會很乾脆的放棄嗎?
文明不敢肯定。
一百大河營士兵靜靜地站在樹林里,濃密松樹葉子根本無法阻擋動天而降落的豪雨,如同天河傾瀉,連成一片的雨水落到鐵甲上,一朵又一朵水花在頭上開放,連成白亮的一片。
良久,黃貴這才問:「文明兄弟,接下來該怎麼辦?」
文明一咬牙:「反擊。」
「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