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攢眉千度
第35章空攢眉千度
千塵堵氣在這個周末關了手機,哪兒也沒去,就呆在家裡陪父母。罵了蕭陽她心裡也不好受,呆家裡沒事就在房間上網。她知道只要下樓,父母有意無意就又會說起昨天婚宴上的事情,不管是直說還是拐彎抹角都會說蕭陽不夠好。
很意外那位百草春生在線上,千塵敲了張笑臉過去。春生君很快就回了張笑臉。兩人又展開了一場論辯。
這些關於社會,關於現實的問題千塵極少與蕭陽討論。蕭陽很注重實際,凡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不是很上心。但千塵喜歡,她當記者三年來已經愛上了這份職業,可以讓她接觸社會的方方面面。
世界彷彿為她開了一扇窗,讓她能看得更遠更多。幾乎不能與蕭陽討論的話題與觀點都能在網上與這位春生君討論。千塵想起時下的網戀不覺笑了。在她看來,網聊是滿足人渴望溝通與發泄的新的渠道。她從沒問過春生君的年齡長相,春生君也沒有問過她。兩人的聊天就像朋友,頗有點知己的味道。
千塵突然敲出一句話問春生君:「父母是為子女好,然而,就一定是對的嗎?門當戶對真的這麼重要?」
「等你為人母,你就會理解父母。不一定是對的,但肯定出發點是為你好的。門當戶對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一個人的成長環境對形成一個人的性格及習慣極為重要,門當戶對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為了兩人間少一些摩擦。當也不是絕對,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絕對的事情,這樣的回答滿意否?」
千塵笑了,迅速回道:「所以也沒有絕對的答案,相對論太偉大了。」
春生君回了張笑臉:「因人而異。每個人的經歷和感受都是不一樣的。」
「如果明明知道對方有難以接受的缺點,彼此之間因為各種原因有矛盾,卻放不下又是因為什麼呢?」
「呵呵,丫頭,常言說人相處久了會有感情,左手摸右手沒感覺,但是砍了那隻手你就會痛。」
「你是中庸,牆頭草兩邊靠,什麼話都說完了,卻沒個准主意。」千塵不滿。
「每個人的決定都在心裡有了答案,只是正視與否的問題。我突然發現,你只要挨著感情的邊就特別糊塗。兩個人似的。」
千塵愣了很久。是啊,一遇到感情的事,她就變得優柔寡斷。手心手背都是肉,二選一她沒法選。
她下了線打開手機,未接來電提示一聲接一聲的響起。一個個跳出來的阿陽的名字看得她心裡發酸。為什麼對他發脾氣?是因為他沒有達到父母的要求,他讓她為難,讓她對著父母的指責與反對無言以對。
她,還是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他了。誰說戀愛只是單純的付出單純的感情,她同樣是在要求他。雖然她沒想過要求蕭陽能賺多少錢,能有個多好的前途。她還是要他儘可能地滿足父母的要求。
千塵默默地想,再單純的初戀如今也同樣滲透著生活中的種種複雜關係。如家庭環境,如面子思想,如前途物質條件等等。這些關係影響著她和蕭陽原本單純的戀情。她情不自禁想起了堯雨。
堯雨喜歡佟思成放不下佟思成就因為她沉溺在學生時代的單純戀愛中。她希望在現在,進入社會三年了還能得到那種戀情。
她知道堯雨家環境不錯,堯雨個人很節約。她想,若是堯雨爸媽也因為佟思成的家境而反對,堯雨會是什麼樣呢?千塵苦笑地搖了搖頭,堯雨和她真的不一樣,堯雨向來是自己拿主意,家裡再反對,只要她想,她就不會理會。而自己,卻怎麼也狠不下心讓爸媽難過。
「千塵!吃飯了!」
母親在樓下喊她。千塵回了神,趿了拖鞋下樓。
桌上做了千塵愛吃的酸菜魚。母親挾來一塊魚嘴裡說著:「都說記者辛苦,天天在外跑,吃飯也不定時,難得在家吃飯就多吃點。」
難得在家吃飯?千塵埋頭吃魚回味著母親這句話。是啊,工作忙回不了家,稍稍有空又緊著和蕭陽約會,一個月在家也吃不了幾頓飯,她吃著不經意抬頭,一下子看到爸媽都殷切地望著她。
「好吃!」千塵笑了笑。
母親的眼睛亮了,又挾了一筷魚給她:「就知道你喜歡吃,多吃點。吃魚不會長胖。」
才誇一句,母親就樂成這樣!千塵感到內疚,情不自禁地說:「以後有時間我就回家吃媽做的飯。」
家裡的這頓飯似乎又恢復到從前的愉快中。然而千塵說完之後又想到要讓父母一直這樣開懷,蕭陽,她就要捨去么?她又感覺到胸腔靠左邊第三根肋骨下的位置傳來了那種心被撕裂的疼痛。
愛情和親情怎麼才能兩全?千塵似遇到了採訪時的糾紛。主編就曾皺著眉評這樣的採訪:「總得有個結果才是,不能總是用一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完事。」
採訪可以只擺事實,沒有結果期待結果,不能解決呼籲解決。自己遇到兩難卻是要瞬間分出個結論。就像那個女孩子常問男孩子的問題: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你救誰?
千塵可以馬上回答出幾個答案,類似你會游泳我媽不會,救了我媽再救你,誰也不會放棄。然而,這個問題到了她面前卻變成了: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你只能救一個人的命,你怎麼選?
毫無疑問,肯定是救母親,不外再加一個尾巴。救了老媽,我跳下水陪你死。
千塵腦子裡轉著種種關於二難的選擇觀念。不要父母天打雷劈。不要蕭陽她生不如死!她捨不得他,他再有萬般不是,她也捨不得。
一念至此,千塵給蕭陽回了電話:「阿陽……」
她不知道說什麼,也沒有解釋生氣關機的原因。她和他已不需要這些,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千塵,對不起,讓你失望。」蕭陽沉沉的聲音輕輕從電話里傳來。
「沒,我想得太好,其實已經讓你很難受了。可是,他們是我的父母。我……」
蕭陽打斷了千塵的話:「我知道,你不要再解釋,在我面前,永遠都不用,我知道,都知道的。」
喉嚨口被腫起的一塊堵了個嚴實,千塵捂著嘴不讓大口的吸氣聲傳過去。
「千塵,早點休息吧,改天空了我們再約。」蕭陽輕聲地說。
千塵模糊地「嗯」了一聲先掛掉了電話,把臉使勁埋在被子里,喉間的腫塊終於化成熱淚淌了出來。她知道,蕭陽必是知道她會哭卻不想讓他聽到,才提前打住了。
他什麼都知道,他也和她一樣無力。
夏天的味道在B市蔓延成深深淺淺的綠意。下了高速公路遠望,江水蜿蜒于山中沖積出河谷平原,城市從平原延伸到淺丘緩坡處。一整座城被包圍在林木森森之中,如翠玉盆盛著一汪彎月。許翊中禁不住感嘆了一句:「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B市確實是個好地方。在高速路沒有開通之前,江上航運也不發達。最快的交通方式還是火車,但是到A市也需要八九個小時。
交通的不便利並未影響城本身的風水。這裡四面環山三面環水,鍾靈毓秀,集山水靈氣於一身。從空中俯瞰,江水繞流形成了一個「S」走向,四面山勢合圍,正是一個的天然太極圖形,城市就建在江東岸天然太極圖的陽極中。
據傳古時有不少風水大師遊歷到這裡便不走了。當地流傳一個故事,兩位的風水大師來到B城看風水,共同把這裡選定為自己的埋骨之處。前一位風水大師選好地點后埋下一枚銅錢以為標記。沒過多久,另一位風水大師前來也決定百年之後在這裡棲身,選好了地點也打算埋下信物。順著他手指的地方往下挖,居然挖出了前一位風水大師埋下的銅錢。兩名風水大師相互佩服,也說明了B市風水絕佳。
然而交通長期的不發達也造成B市開發較晚的局面。這次嘉林集團和B市初步達成意向,投資B市的房地產。許翊中正不想呆在A市,杜蕾家假扮男友的事再也沒啥可介意的了,就親自帶隊前往。
杜蕾聽到許翊中的讚歎,美麗的眼睛盈滿笑意:「當然是好地方,就是落後了些,高速公路是去年才開通的,當時啊,還鬧了個笑話。」她停下賣了個關子。
「哦?什麼?」
「高速路還沒完全開通時,有一段路通車還沒封閉,我們當時的書記去前面的縣裡,沒走多遠,路上他看到一位老農民拎著一雙鞋赤腳走在路面上。那時候還是冬天,書記很吃驚讓車停了就問他,你怎麼光著腳在路上走啊?怎麼不穿鞋呢?」杜蕾說到這裡輕笑起來。
許翊中也很好奇:「為什麼呢?」
「那個農民回答說,從沒見過這麼乾淨平整的路,怕踩髒了!呵呵!」杜蕾說完笑了起來。
「哈哈!」許翊中放聲大笑,「有意思!」心裡又有幾分感動,「真是淳樸!你們書記當時怎麼說?」
「據說書記又問了他家住哪裡,請他搭一程順風車。他直到下車鞋還一直拎著,上車更不敢穿了。」杜蕾輕嘆一聲:「也就去年的事呢。」
這個小故事讓許翊中對B市又多了層想了解的心思。對B市的封閉和落後更加感慨。在現在的城市周邊都很難見著這樣淳樸的民風了。「路修好了,地方的發展就快了。B市很美,這次我們集團先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投資者來的。」
「是啊,以我們集團的建房經驗和居住理念,必定會引領這裡對家的新理解!」杜蕾興緻勃勃地介面。
許翊中笑著看了她一眼。杜蕾臉上寫滿了激情和希望。「杜蕾,我發現你是特別激進的人呢。」
「激進?」
「嗯,有時尚感,緊跟社會發展步伐,不喜歡落伍,喜歡新觀念和新思潮。大致就這意思。」
杜蕾宛爾一笑:「對,這樣讓我充滿活力,我覺得需要這種態度去生活。」
「80后就是不同,新銳衝動有活力!」許翊中也笑了。
杜蕾充滿了青春的張揚,而堯雨……許翊中及時打斷了自己又冒出來的思絮繼續與杜蕾聊著B市的風土人情。
嘉林集團一行人的到來受到B市政府的熱忱歡迎。政府剛換屆不久,杜蕾父親升成了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嘉林集團的投資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第二天許翊中在當地有關人士的陪同下再次去看了推薦的地塊。他腦中早已有了B市的概貌,記著大哥許翊陽的說法,在這裡修小區倒是其次,看能不與旅遊搭上邊,擴展集團的業務範圍。
B市正南方向是雲頂山,省級風景區。山下臨江,正對一片古鎮。古鎮和新城區緊緊相依。由於四面環山,三面環水,城市發展使得新區不斷蠶食著古鎮。B市政府很希望能沿河靠著新區進行開發。
許翊中花了兩天把古鎮與新城之間及向江邊方向的地方全走了個遍。臨江興建小區風景不用規劃建設就已經相當不錯。要在A市有這種依山臨水的住宅,市價上萬也是寸土寸金。他很滿意。
一周時間的考察雙方達成初步協議,下一步就細節磋商形成草案。杜蕾父親剛上位不久就引進這項投資心裡樂開了花。不單單是政績的原因,還有對許翊中的滿意。然而讓他疑惑的是他感覺不到許翊中對未來岳父的熱情。
他私下問杜蕾是怎麼回事。杜蕾沉默了良久才說:「還沒到那一步!」
「什麼叫沒到那一步?」
杜蕾嘆了口氣:「就是沒到你想的那一步,只是有感覺,離結婚什麼的早著呢。」
杜蕾父親嚴肅起來:「小蕾,你說實話,你和許翊中究竟是怎麼回事?」
父親一嚴厲,杜蕾就吐露了實情。杜副市長氣得滿臉通紅,看著女兒低著頭臉上的那絲委屈心又軟了:「你喜歡他?他對你還沒到喜歡的那一步?」
杜蕾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下杜副市長完全明白了,他長嘆一聲摟過了女兒:「小蕾,許翊中是條件相當好,從外在到家世到他個人的能力,爸都滿意,但是條件越好的人越是驕傲,他若是不喜歡你,強求只會讓你受傷。爸倒是希望你能找個愛你的,寵你的就好。」
杜蕾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說:「我只看上他了,他是我心目中想找的那種人。對我好的,我又看不上。」
「爸知道了。」杜副市長一直覺得杜蕾小學時就和她媽離了婚,實在虧欠她。他想怎麼樣才能幫助女兒達成心愿呢?這事可真是頭疼,現在又不流行上門提親父母包辦。他嘆了口氣:「反正爸支持你,你自己瞧著辦吧。」
公事辦得差不多,許翊中一下子閑了下來。杜蕾笑語嫣然地告訴他和家裡講明了,讓他別再有壓力。許翊中看了杜蕾一眼說:「杜蕾,其實你真的很會照顧人,心很細的。」
「現在才知道?」杜蕾俏皮一笑。
許翊中沒有接話,其實杜蕾是很好的,從各方面都很好。他笑笑沒有再接話,眼神變得柔和。
晚上B市政府宴請嘉林集團。地方喝酒都特別痛快,下面的人再維護許翊中也架不住人多勢眾。在杜副市長的熱情下,許翊中醉得一塌糊塗。
恍惚中他知道有人把他扶回去,給他脫了衣服,用熱呼呼的毛巾輕柔地給他擦了臉。許翊中舒舒服服的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他還有點頭疼,起床洗了個澡,許翊中慢騰騰走到客廳嚇了一跳,他在房門靜靜地看著,杜蕾睡在外間的沙發上。
這一刻許翊中被感動了。男人在愛著之前,往往是先被感動。
他悄悄地進近杜蕾,第一次這麼專註地打量她。如水的長發散了下來,發梢微卷垂出嫵媚。飽滿的前額,小巧挺直的鼻,輕啟的雙唇,尖細的下巴。她還穿著昨晚的禮服,睡著了也帶著一身倦怠。眼睛下面有抹淡淡的青色。她的睫毛在閉著眼的時候顯得特別纖長。杜蕾實在是有難以形容的美麗。
她的美麗被平時的聰明機靈掩飾住了,以至於許翊中此時看她竟有些陌生。
溫暖的情緒包圍著許翊中,他對杜蕾的心態看得明白。杜蕾對父母的離異有著拋棄感,她渴望得到關注與愛,所以爭強好勝。自己的拒絕怕是讓她分外難堪吧?許翊中有點佩服杜蕾的韌性,他在心裡嘆息。
他輕輕起身回到卧室。晨曦下的城市在清亮的天光下漸露身姿。許翊中佇立在窗前冥想。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好的女孩子他不喜歡,為什麼他愛上了那個看不清心思的堯雨。
許翊中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還是二十歲時,他離開A市去倫敦讀書。租住在一幢老式的房子里,合租的人里有個來自義大利的女孩。
食色性也。一切就從人的本性開始。
一次他買了醬肘子吃,吃完骨頭打算扔了。她叫住了他,問他想不想一起做飯吃。
許翊中看了眼自己啃剩的骨頭搖了搖頭,他才吃過。她解釋說骨頭扔了可惜。他好奇地看著接近他的女孩,她似乎真為了他啃剩的骨頭而來。於是看著她用骨頭煮湯,加了蘑菇,加了肉片。然後她拌了兩份意粉。
那天她發邊夾了一朵緋紅色的雛菊,嫵媚動人,而她的眼中閃爍著天真的光芒。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淡水色的嘴唇,立體的五官,臉不過他的巴掌大。她有種特別的吸引力。帶著地中海的熱度,還有隨意的性子。她可以對一切事物產生好奇,也對很多事情不在意。
二十歲的許翊中茫目的陷入愛情。以中國男人的傳統觀念,她是唯一,他專情。他為她追到羅馬,再黯然離去。
他眼中貯滿思念。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文化她不可能跟他走。她說,哎,你看我愛這裡的一切,你的名字註定你愛中國。
他明白,他痛苦地知道,他愛的就是這樣明朗如風的她,自然而率性的她。
許翊中輕吻了她的面頰,摸出了一朵雛菊別在她的發間。
從那以後,他再沒真正地愛過。
他身邊有女人,卻不再有人能是他心中的愛。
他從沒在女人身上用過心思。也從沒和哪個女人維持過很長時間的關係。
而堯雨,是他回國后遇到的另一朵雛菊。她真實純潔的遠離著這個殘酷社會的規則。她可以拒絕他,可以只為自己而活。不管是什麼環境造就了她的性格,她已經是這樣了,閑雲野鶴般悠然自得的擄去了他的心。他想呵護,想讓她在他的庇護下不經受風雨。他笨拙地回到了初戀並搞砸了所有的事。
「翊中,你醒了?頭痛不?昨晚喝酒太多。」杜蕾醒了,站在門口問他。
許翊中停住思緒,看到杜蕾眼睛下的那抹青色,愧然的微笑:「昨晚麻煩你了,去整理一下,我們去吃早餐。」
兩人走出房門時,中庭沙發上已坐滿了人。許翊中尷尬地看著B市前來陪同的人員。杜蕾卻很大方地打招呼,一行人說說笑笑去吃早餐。
原本今天就該回去的。B市政府邀請又去雲頂山玩了一天。當晚,杜蕾父親設家宴,酒酣耳熱后把許翊中拉到一邊懇切地說:「翊中,小蕾和我說了,她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你倆成不成都不影響你們集團的投資。公私分明。只是,她一個人在A市,你多顧著她點兒。」
「杜叔,你放心。」許翊中真心實意地說。
也許娜塔是隨意的風,堯雨也是隨性的雨,都只屬於機緣巧合的那個人。不是他。
吃過飯許翊中開車和杜蕾一起走。「做我女朋友行么?」許翊中認真地對杜蕾說。
杜蕾沉默了,良久輕笑著說:「翊中,等你想明白堯雨的事情再說吧。」
許翊中分外詫異,禮貌地點頭:「好,我想明白再說。」
「翊中,明天就回去了,今天我就不陪你了,我回媽媽家,明早我再回賓館和你們一起走。」杜蕾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心。她沒有馬上答應他,她知道那不長久,但是她也知道,不遠了。
許翊中開車送她去母親家。看著杜蕾進了小區的門,他正要走,不知怎的,眼睛看到面前的路,彷彿又看到堯雨在街對面揮手說聲再見往前走了。他慢慢的開著車順著這條路往前,直直開到他上次找著堯雨的小公園才停下。
下了車,小公園內鬱鬱蔥蔥,綠意盎然。許翊中走到上次那張長椅上坐下。傍晚時分,小公園裡還有散步的人。這裡的時間比A市明顯要慢得多,人們臉上露出的閑適也是A市少有見著的。
草地上奔跑著各種狗,一條金毛獵犬闖入眼帘。許翊中差點跳起來,目光自然地向四周打量。搜尋的結果是失望的,沒有他熟悉的身影。
許翊中怔怔地看著那條往來奔跑的金毛,堯雨悠閑溜狗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他走到上次的長椅上坐下。公園的祥和也讓他安靜下來。
因為堯雨說想和佟思成在一起,感嘆簡單也是種幸福,他一時衝動就露出了狼尾巴。後果就是她一巴掌扇了過來,他一直耿耿於懷。
過去兩個多月了,許翊中避免去想這件事,然而來到B市,坐在這裡,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從一年前認識堯雨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他心裡很煩,不明白為什麼她給自己這麼大的侮辱,還是忘不了。
連杜蕾也說,想明白堯雨的事情再說。他的表現有這麼明顯嗎?許翊中苦笑,和堯雨在一起,被牽著鼻子走的人一直是他。
沒有公平可言,他的心已經沉淪。因為驕傲而掙扎,希望得到回應。但顯然這一切都是徒勞。
對杜蕾,他冷靜自持。遇上堯雨就攪進了漿糊。
許翊中告誡自己要冷靜。他開始玩記憶的拼圖遊戲。
他在腦子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勾勒堯雨的畫像。從認識起描輪廓。
人的習慣性的小動作,類似於嘟嘴、用手把玩頭髮、坐著的時候腿微微的抖動這些都隱隱說明一個人的性情或心理狀況。
堯雨的習慣性動作包括提起杜蕾防備譏諷的眼神,靠近她下意識的側頭躲避,一旦被刺激就會微抬起下巴擺出高傲的姿態,還有,她喝了酒會出狀況。這些都證明堯雨的自我保護心態很重。她的確如杜蕾所說,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意。她不在意的是絕大多數人在意的東西,因而形成了她獨特的淡然。
許翊中默默分析著堯雨的性格。既然要想,就慢慢想。他開始回憶那天發生的一切,一個畫面也沒放過。
堯雨微微張著嘴驚詫的樣子,她說佟思成不同時扭開頭的不自然。她還說了一句,是什麼呢?許翊中仔細地回想著,對,她說她不是杜蕾,也不是別的他可以逗著玩的女孩子。她是被他的大膽嚇著了么?她是對他的誠意壓根兒就不相信嗎?
許翊中想是自己把事情弄砸了的,他本來已經想步步為營,什麼都算計好了,怎麼會突然間就弄成這地步了呢?一下子就不冷靜。他嘆了口氣,叫他如何冷靜呢?
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子扇耳光,他真心想待她好。或許,不是這樣的用心,他也不會惱到現在。介意的不是她一巴掌打在臉上,是她對他的態度。讓他窩火。
淡淡的陽光從樹葉間撒下來,歸巢的鳥在頭頂嘰嘰喳喳叫著。許翊中慢慢安靜下來。他突然間不怪堯雨了,人在條件反射下會有很多種奇怪的舉動,堯雨,也是么?
他說他早就在追求她,她還笑呵呵地勸他算了,別一會一個態度。
她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在他吻她的時候,他讓她驚慌?
自己是在為她找借口和理由嗎?找出一個理由可以平衡心理,然後去找她?
究竟喜歡她什麼呢?除了讓他有了陷入愛情的感覺,有了薄刃劃過心間的疼痛。
許翊中想了很久,最終也沒能得出準確答案,似乎和她在一起就是很舒服很放鬆,什麼出乎意料的事他都莫名其妙地做了,他就像,就像又是那個二十齣頭的愣頭小夥子,為了一朵雛菊追到羅馬。
許翊中細細回想那天看到堯雨挽著佟思成離開的情景。他換了個角度想,杜蕾坐在車上,堯雨真的是無視他的存在么?若她真是無視他的存在,為何下巴抬那麼高,對佟思成那麼,和藹可親?她真的只是因為生氣而無視?照理說真的不在意,她還應該笑容可掬地打聲招呼,不為別的,就為佟思成從嘉林集團拿到生意著想,也應該的。
冷靜下來的許翊中充分運用他的逆向思維又對堯雨剪去頭髮得出了新的結論。她剪頭髮也許並不是想和佟思成重新開始,而是因為他呢?他一下子從長椅上蹦起來,開了車就跑到上次接堯雨的小區。停了車他才想到堯雨說她父母都搬到A市了。
許翊中笑了,他又犯了回傻。
他拿起電話打給堯雨,手機里傳來一個提示音,這個號碼已經不存在。他有點吃驚,打給王磊:「給我堯雨的電話!」
王磊似乎在外玩,電話那邊的聲音十分嘈雜,他大聲又問一遍才聽清楚許翊中在說什麼:「翊中啊,堯雨辭職了。」
「什麼?」
「她辭職有幾天了。我知道你去了B市,你又不想聽她的消息就沒告訴你。」
許翊中很奇怪,堯雨換了號碼,還辭了職?他心裡有點慌,似乎覺得再也找不到她似的,這種感覺如此強烈,讓他坐立不安,一心就想見到她。這一刻,許翊中才知道思念原來早已在心裡呼號了太久的時間。
他看了看時間,才晚上八點。他給酒店集團里的人打了招呼,一個人提前開車回了A市。
回到A市都晚上十二點了,許翊中直接開到堯雨家上樓敲門。他跑得太急,以致於站在七樓家門口時心還突突地跳動著,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平息了下呼吸才開始敲門。
開始敲得很輕,門緊緊閉著,沒有動靜,他加重了敲門的力度,喊她:「堯雨!」
門內還是沒有聲音。
他退後一步,這才想起上樓太急,忘記看窗戶有沒有亮著燈了。
鄰居開了門,隔著鐵柵欄上下打量了他,說了句:「搬走了!」
「請問什麼時候搬走的?」
「就一周前吧。」鄰居說完關了門。
許翊中呆了。她換手機辭工作搬家幾乎一氣呵成。怎麼了她?一種酸澀夾雜著隱隱的不安襲上心頭。
他邊下樓邊給陶千塵打電話:「你好,我是許翊中,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了,能告訴我堯雨的電話嗎?」
千塵愣了愣:「我不知道。」
「她搬家了,搬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她現在哪兒上班呢?」
「我真的不知道。」
許翊中有點急:「你和她這麼好,怎麼會不知道?」
千塵嘆了口氣:「許翊中,我是真不知道,我也很長時間沒見著她了,小雨一周前給我發簡訊說她要閉關修鍊,完了和我聯繫,我怎麼知道啊?」
閉關修鍊?許翊中想笑,她想成仙?一轉念又輕蹙眉頭。她是回父母家住了吧?「你知道她父母家住哪裡嗎?」
「不知道呢,她家剛搬來A市不久,我還沒去過她家,」千塵聽許翊中的聲音不知為何有點想笑,又忍住,想起佟思成也這樣問,有點明白堯雨的煩惱了,嘆了口氣說:「小雨說不定出去旅遊了,她向來隨性,一般心情不好她就喜歡外出旅遊。對了,這句話呢我也對佟思成說過一遍了。至於她去哪兒,我還真不知道。」
千塵不知道幫誰才對堯雨好,乾脆情報兩邊送。
佟思成也在找堯雨?許翊中有點驚詫,一股喜悅油然而升,笑容禁不住浮上嘴邊,怎麼也忍不住這股子高興勁兒。連開三個多小時從B市趕回來的疲倦一掃而空,連聲道謝:「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電話,如果有她消息,請馬上告訴我好嗎?哦,也請你告訴她,我在找她。」
堯雨辭職搬回父母家快一個月了,她誰也沒聯繫。乖乖趴在她腳下,腦袋安靜地耷拉在腿上。堯雨看了眼乖乖,它馬上站了起來,用一雙熱切的眼睛望著她。
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它,堯雨離開電腦桌:「走吧,成天就知道玩。」
她牽著狗出了家門。四周安安靜靜,堯雨深吸了口氣,這一個月來的平靜真是舒服到骨子裡去了。
辭了職,她開始坐在電腦旁寫東西玩,心無旁篤鍵盤敲打如飛,沉溺在放飛思想的快樂中。父母向來支持她,用堯雨母親的話說:「家裡不過多雙筷子,再不濟把她的四萬塊存款折算成伙食費,一個月五百塊堯堯也能在家吃上六七年。在家好,我和堯堯一人一台電腦,還有個伴!」
父親拿她母女倆沒法,家裡二票通過,他棄權。細想之下他覺得做什麼都好,只要人在做事,在有目標懷著希望也不是壞事,就如同妻子所說,不外就是家裡添雙筷子的事情,至於以後,他微微笑了,堯雨能在外單獨過兩年,養活自己絕對沒有問題。也就准了女兒的行為,讓堯雨徹底的成了自由人。
走到花園旁,堯雨放開了狗。乖乖歡呼雀躍自個兒去玩了。她坐在長椅上對著荷池出神。荷葉已開過了最好的時節,零星出現調零。然而風吹過不影響碧浪起伏,平靜的心又起漣漪。
她打開了佟思成送來的盒子,盒蓋跳開的瞬間,她手已經扣下去又關上了。堯雨好幾次想看,最終還是放棄。不管盒子里裝了什麼,她只明白一件事,他送來這個盒子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打動她。
這一個月來她已完全明白了佟思成的用心良苦。他回來之前一周一封信傳遞著他要回來的信息,回來后不找她是吊著她的胃口擾亂她已經平靜的心。然而他也沒有強勢地逼著她追著她讓她非要結出一個答案,只用溫柔和體貼軟化她。他對她說的話,帶她去的地方,無一不用心地想讓她明白他,理解他,原諒他。
然後,就在他出差的時候送來了這隻盒子。半年,佟思成用半年的時間換著方法的重新追求她。
佟思成的努力她明白,她也理解。若是他出國不回來了,何必要讓她等?他出國時就不確定會不會回來。他的家庭條件,他的理想,她完全理解。
在校辦工廠里的時候,堯雨就原諒他了。
她只是找不回從前兩人之間的感覺。
那種感覺,時常開懷大笑,在一起的依戀,衝動起來的肆無忌憚都消失了似的。激情不在。她想起田園婚禮上看到的許翊中和杜蕾,心裡的不舒服又湧現出來。
佟思成,沒有什麼不好。用慧安的話說,能找著一個對自己的好的優秀的男人是女人的幸運。她該抓住這樣的幸運嗎?
乖乖一溜煙跑了回來,它累了,吐著舌頭想要喝水。堯雨站起來,看了一眼荷池,帶它回了家。
吃晚飯的時候,堯雨對爸媽說:「佟思成其實是相當上進的人,我想和他再接觸看看。」
父母相互望了望,父親和藹地說:「堯堯,你想得明白就好,人是需要接觸才能了解的。日久生情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何況,佟思成對你也很好,他現實了點,不過,能現實也不是件錯事,就看你能不能合拍了。」
日久生情么?感情真的是培養出來的么?堯雨看向母親。堯雨媽撇撇嘴:「那不是隨便找個人也一樣能夠培養?媽認識的青年才俊多了,堯堯,開塊地全種上,看誰能開花結果!」
堯雨父親立馬不吭聲了。
堯雨呵呵笑了起來,她喜歡媽媽說的話。
堯雨想去西藏。她一直聽說這是最後的一片凈土,心儀已久。
八月末,西藏最好的季節就將結束,她收拾好行囊去旅行。走之前她給千塵打了電話:「你和蕭陽最近還好嗎?」
「唉,小雨,我快被佟思成和許翊中問煩了。你也夠狠的,手機也不用了。」千塵埋怨了幾句笑了笑,「我和阿陽還不是那樣兒,唉,田園婚禮之後好像還是很好,就是高興不起來。高興一會兒,想起家裡就笑不出來了。阿陽也心裡有事似的。有時候就安安靜靜地呆著,越來越靜。」
「你還沒和你爸媽好好談談啊?談一下會好的。」
「我去了阿陽家裡了,他家負擔很重,爸媽,外婆,一個舅舅都住在家裡。全指望他的公司賺錢養家。我本來不敢對我爸媽再說這些情況,但他們不知從哪兒知道了,這下反對聲更大。談了一次,我媽說,她就是見不得我以後背起這麼沉重的包袱,最後放了句話說,什麼人都可以,就是阿陽不行。都反感到這地步了,你說我能怎樣?以後再說吧。」千塵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已經疲於去想這些事,反而平靜了。
「千塵,我要去西藏,你要不要請假和我一起去?說不定,那裡的純凈能讓你心情開朗!」堯雨積極的建議。
千塵猶豫了下說:「算了,這些日子,我要是晚點回家,我爸媽都多心,我要是去,沒準還以為我和阿陽私奔了呢。現在他們最怕我跑了,再不回家了。我哪能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對我好,長這麼大一直捧在掌心裡護著。你去多久?小雨。」
「不知道,反正我又不需要向誰請假,我媽連伙食費都不讓我交,存款一分錢沒動,去
走走看看再說吧。」堯雨想起能去西藏有點興奮。
「他們要是再問我呢?」
堯雨沉默了會兒突然說:「千塵,別告訴佟思成,我只想靜一靜。」
想不明白的事情,她懶得去想,該來的總會來,最終會看清楚的。
下了飛機,風烈烈吹來高原的氣息,八月末,這裡有著如同A市深秋才有的清爽的風。和那種清爽又有點不同,帶著一種豪邁的氣概。
貢嘎機場不大,然而卻給人一種無比寬敞的感覺。天空高而藍,有著城市裡永遠也沒有的純凈,站在機場極目遠眺,深褐色的山脈迤儷遠去蒼龍一般盤距在大地上。高原獨有的地貌讓人的心境為之一寬。
堯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她有點恍惚,真的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身邊的遊客東張西望,帶著好奇,帶著踏上這片號稱人類最後凈土的心情。她想是高原反應,四周的話語聲,走過的行人,與她隔了一層空氣似的,恍若隔世。
轉機三小時,就是另一片天地。人若能走出心的地界,是否就應了那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呢?
走出機場時,堯雨看到候機樓一側有棵的胡楊樹。她好奇地走近了看,胡楊一樹金黃,她想起張藝謀拍的電影《英雄》里那片讓她心醉不己的胡楊林。堯雨拍了張照片,獨木亦成林,她決定以後再去新疆看整片胡楊林。
上了大巴車,到拉薩市區的兩小時堯雨眼睛都沒眨過。視野開闊,路一眼看不到頭,路兩邊隱隱閃過遠處的雪山峰頂。千古不溶的冰雪上沒有人踩過的痕迹。為什麼這麼多人把西藏看作是凈土聖地,就是太多的地方還是原生態的自然,沒有人為的痕迹。
堯雨笑了,人生就像在白紙上繪畫,一筆一筆添加內容,到終老離世時有的會成為名作,有的只是塗鴉。也許回頭看,倒還不如一張白紙包含的內容豐富。
她想起了那個著名的故事。三個去考功名的人臨行前請一個算命極準的老和尚算他們能否高中,狡猾的老和尚不發一語,只比出了一個手指頭。一個都沒中是對,只有一個高中也對,三人都考中沒一個落榜還是對。
但堯雨想她還是不喜歡當一張白紙。她覺得自己肯定是印象派,只畫自己的線條和色彩。
那個能欣賞她的人,定會看明白畫的含義,不需要解釋,一眼就能明白就能愛上。
心有靈犀。通天犀牛角里的那根白線才是堯雨理解的月老紅繩。
找了家旅館住下,堯雨吃了紅頂天,睡了一覺。傍晚起床時高原反應消失了。她滿意極了,背著包去市區逛。
夕陽還是燦爛,未隱於西山,月亮淡淡的光影已經在淺藍的天空中慢慢明晰。拉薩廣場前布達拉宮高牆巍峨。紅白二宮威嚴聳立剛勁粗獷。廣場上布置著還未關閉的攤位,堯雨走近一瞧,居然是房展會。她下意識地走進去,眼睛就看到嘉林集團大大的廣告牌。
幾千公裡外的高原上,記憶再次泛濫。
堯雨獃獃地木立。
那個雨夜他陪她一宿不眠,他幫她拿資料在家裡聽她說酒杯的來歷,他凌晨五點多給她買點心,他請她吃聖誕大餐為她偷燭台,他送她的生日禮物叫為你鍾情,他想逗她開心故意逃單開跑,他陪她去C大……他說他說話算話一定會等著她,他說他早就在追求她……
距離的拉遠,時間的隔斷,原來並沒有淡去她心底里的記憶。那些點點滴滴不經意地就烙在了心裡,順著這些或深或淺的印記撫摸柔軟的心堯雨感到淡淡地疼痛。
她順著街道慢慢往旅館走,走進旅館的院子,一抬頭滿天星辰熠熠生輝,月又圓又亮,周圍雲朵的陰影清晰可見,似乎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高原的第一夜,堯雨失眠了。
第二天,她去了納木措。
草原從身邊向後退走,綿綿不絕,車沿著青藏公路向納木措行駛。路邊不時出現有牧民在草地野餐,在藍天下隨意而坐,對著車揮手,開懷的笑。
堯雨一路沉默。不多會兒,車在當雄草原上停下。導遊讓大家下車拍唐古拉山。
眼前一片雪峰連綴成片,上百座峰巒身軀挺拔。她坐了下來,眼睛看到不遠處一群群氂牛拖著長長的裙裾閑閑地在水邊吃草,空氣是這麼清新,大地是這麼寬廣。她想起經過山口
看到到的五色經幡,紅白藍綠黃的三角形小旗子懸挂著,上面印著「嗡瑪尼唄咪哞」六字真言。聽說經幡被風吹動一次,就能向神帶去一片虔誠的心意。
是什麼讓這裡的人如此信奉神靈呢?連帶著來這兒的人也相信,只要誠心誠意許下了願望,就能得到滿足。
堯雨長長嘆了口氣,起身上車繼續前行。
納木措呵,人間,天堂。
簡單的歌詞濃縮了第一眼看到納木措的感動。凝神望去,不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抹幽幽的藍,像最純凈的玉鑲嵌在白雲之間。車圍著藍色的湖邊行駛,當地有種說法叫看山跑死馬。現在就是這樣,納木措就在身旁,卻久久觸摸不到它。
佟思成就是這樣,似乎就在身邊,又似乎遠在天涯。
從前的戀情是這樣美好,現在他回來和從前一樣待她好,她卻久久達不到熱戀時的激情。
五色的經幡裝飾在湖岸,層層瑪尼堆磊出心愿。堯雨虔誠地在瑪尼堆上壘上了一塊經石,她選了塊褐紅色的經石,上面用小刀刻了個記號,她想經年以後重來這裡她一定能再找到它。走出幾米遠回頭望去,那點深紅色醒目的點綴在瑪尼堆上,她得意的笑了,神靈也會一眼就發現它的存在吧。
湖邊有藏民牽了馬招攬生意。大都只是讓遊人騎在馬上牽著走一程拍拍照片。堯雨看了眼湖邊微紫的遠山,試探地上前問能否騎著馬在湖邊跑。藏民指了指路的距離,只有兩百米左右。堯雨和他說好價錢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馬小跑起來。
風吹來納木措醉人的氣息,遠離城市,遠離高樓,遠離慾望與競爭。
在碧水蒼茫之間馳騁,不過十分鐘,堯雨跑了個來回,已經滿足。
她想,在她心中始終會有這樣一片澄靜的地方讓靈魂飄浮。
回到拉薩后她哪裡也沒去,就在市區內閑逛。去了兩次布達拉宮,每天都去大昭寺燒香,每天去磕一個等身長頭。據說一個藏民一生中會磕十萬個等身長頭,她想,十天,她用十個等身長頭換來同樣的祝福。
她全身趴在地上時,終於感覺到了等身長頭比下跪更來得虔誠。這是全身匍匐於地,用最卑微的方式向神乞求。
古希臘神話中堯雨喜歡阿咯琉斯,歸功於電影《特洛伊》裡布拉德?皮特的魅力。相傳他是大地女神的兒子,能從大地吸取力量,只要站在大地上,他就是打不敗的神。
堯雨同藏民一樣磕頭的時候,她希望能同阿咯琉斯一樣,擁有大地母親賜予的力量。
地上的青石板已經磨得光可鑒人,耳旁一片磕頭磨地的沙沙聲,堯雨起身注視良久。
走出大昭寺時,她突然覺得有點眼花,她想她可能是在高原磕頭運動量過大才又有了剛到高原下飛機時恍若隔世的高原反應。
隔著桑的青煙和香氣,佟思成一身疲憊地出現在拉薩秋天依然燦爛的陽光下。
「堯堯,我把拉薩的酒店旅館都找遍了。」他向她走來,眉間眼底聲音都帶著倦意。
堯雨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疼痛難忍。她眼睛看向桑飄浮的青煙,等身長頭磕下去,神靈,帶來了他么?
佟思成的眼睛里映出酥油燈幽幽的燈火,他靜靜站在她面前,嘴邊輕輕的飄起一抹笑容,像一泓湖水淺淺地盪起波瀾。
他就這樣出現了?
堯雨一聲嘆息,揚起笑臉:「思成,我要去逛八角街。」
那點燈火瞬間爆出一朵熱烈的花。她說,她要去逛八角街,不是她想去。佟思成慢慢地笑了,牽起堯雨的手:「嗯,我帶你去。」
牽住堯雨的瞬間,堯雨有種錯覺,佟思成的手像高原的禿鷲,蒼勁有力,自已的手柔軟得像被禿鷲抓的肉。
八角街人總是多,細看也沒什麼可買,就是逛著舒服。陽光依舊燦爛,商品五彩繽紛。佟思成牽著堯雨的手,只覺得心裡也開了一扇窗,透進來絢麗多彩,慢慢消褪了灰暗,臉上的笑容如同這片天地一樣清朗。
堯雨笑著問佟思成:「怎麼那麼笨,聽到千塵說我在這兒就跑來了?我要不在呢?」
「嗯,是很笨,笨鳥先飛。」佟思成意味深長的回答,「找不著又笨著飛回去唄。」
「思成,你看,這個漂亮不?」堯雨神情如拉薩的太陽,拉薩的晴空,透明的顯露著簡單的快樂,似乎沒在意佟思成頗含深意的話。
佟思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嘴角笑容不減,終於嘆了口氣贊道:「好看,顏色鮮艷很襯這裡的氣氛。」
堯雨笑得合不攏嘴,拎起好幾串手鏈在手腕上比劃著,這些號稱是由天珠、綠松石、珊瑚石串成的手鏈襯著雪白的肌膚奪目之極,她歪著頭瞧。「好看?我買了好么?」堯雨把手伸開。
佟思成眸子里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陽光閃爍吸引他的雙眸。堯雨離他近,似乎看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而凝視,那雙墨黑的眼瞳中只映出了她的笑臉。
他拉過她的手細細看了看,掏出錢包付了賬。他的手就一直牽著她的。堯雨感覺奇怪,佟思成的手心有點出汗。她宛爾一笑,是太陽與走路的緣故。
她並不知道,身後不遠處,許翊中靜靜地瞧著他們手牽手離開。
他在機場遇見了佟思成,兩人一班飛機到達。佟思成直言:「我去西藏接堯堯回來,許總你呢?」
「我去拉薩舉行的房展會。那裡有我們的展位。」
許翊中略一點頭坐上來接他的車離開。他追著千塵問了兩天,千塵說堯雨去了拉薩。
佟思成找了三天,他也同樣找了三天。
他們誰都沒想到堯雨住進了藏民自家的房子里。在七月的西藏,旅館幾乎暴滿。而這樣把自家房子讓出幾間當旅館的在拉薩太多,又從何找去。
他與他只是一個來到了八角街,一個轉到了大昭寺。一個先遇到了她,一個看著他牽著她的手離開。
堯雨的笑容是這樣純凈,不帶絲毫陰鬱。許翊中靜靜地瞧著,冰涼的眼睛里慢慢有了溫暖的感覺。她原本就忘不了他不是么?
他想起生日那天堯雨醉了酒哭著罵佟思成,想起她回C大哭著從體育場出來。佟思成給了她四年的美好和一道傷。如今,他抬頭看天,陽光一下子射進眼裡,刺目得讓他閉了閉眼。這裡的太陽太熱烈,已足以熨平傷口。
她笑起來是這樣的美麗。短削的頭髮露出白晰的頸項,那口細米碎牙也反射著陽光似的,跳躍出快樂與開朗。
許翊中站了很久很久。熙來攘往的遊客帶著新奇帶著滿足帶著感嘆,他想,他也帶著感嘆感帶著滿足帶著已知的結束。
吃過飯佟思成把行李帶了過來。家庭旅館里卻沒了多的房間。堯雨想了想笑著說:「我睡床你睡地上,反正地毯夠厚。」
佟思成呵呵笑了,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不怕引狼入室?」
「你不會的。」堯雨咯咯笑著,「我才不怕你。」
是啊,他是不會,其實是他會,只是現在不會。佟思成嘴角含笑,一進房間突然抱起堯雨扔上了床。
堯雨一聲尖叫還沒反應過來,他已俯身覆了上來:「你說我不會?」說完低頭就吻她。
堯雨臉一側,輕笑著擋開他:「高原缺氧,請勿劇烈運動!」
佟思成翻身倒在床上,胸口起伏的厲害,他大口的喘氣,臉泛起了一陣潮紅。他用了很大的力控制自己,故意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嘆吐出了憋悶的氣:「誰說這地方浪漫的?!」
堯雨哈哈大笑。佟思成一手撐著頭地看著她,她的神情半分異樣也無,他眼睛里終於露出笑意:「走,出去看月亮。」
高原的夜空分外晴朗,圓月耀空,群星閃爍。佟思成和堯雨靜靜地坐在天台上。
只在此時的靜默中,堯雨自然地收斂了笑容,不動聲色地讓許翊中的身影從心裡晃過。她看到他了,當她和佟思成轉出八角街時,不經意轉頭一望,她就看到他背對著他們站在街口,心裡一慌拉著佟思成就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他是來找她的么?還是為了他們集團在廣場上舉辦的房展會?堯雨看著星星,心裡一陣又一陣地胡思亂想。
「這裡晚上冷,」佟思成摟緊了她。
堯雨閉上眼神情疲倦:「思成,我玩夠了,想回去吃好吃的了。」
「好,明天我就去買機票。」
原來是想來,來了,此時卻想走了。
佟思成去買機票,堯雨在房間坐著,就像大年初七佟思成告訴她在火車站等她一樣,突如其來就感覺心慌。她突然起身,拿起小包就往外跑。出門攔了輛計程車直奔拉薩大廣場。
堯雨想見許翊中。她對心裡的迷茫和難受折騰得坐立不安。她就是想見他,不知道為什麼想,就是想。這一刻的衝動壓過了所有的考慮。
廣場上遊人穿游不息。房展會那塊更是人山人海。堯雨走到房展會入口處猶豫了下就走了進去。她不確定能不能在這裡見著他,她就是想來。
嘉林集團的展位很大,轉過一條展區就瞧見了。堯雨沒有走近,她遠遠的瞧著,心裡又開始猶豫。見著許翊中說什麼呢?自己還扇了他一巴掌呢,她躊躇不定,轉身想走,又移不開腳,心裡有個聲音在小聲地說,就這樣看到他人就走,看一下就行。
沒等她的腦子反應過來,腳步已往旁邊移開。
杜蕾和許翊中有說有笑的出現。她和她昨天一樣,揚著滿手紅紅綠綠的手鏈對著許翊中笑著。杜蕾也是在問他好不好看吧。堯雨隔著人群看著他倆,突然覺得有點冷,她抱了抱手臂,才發現穿著背心忘記穿外套了。
回頭又看了眼,堯雨嘆了口氣。心裡有個模糊的念頭迅速的閃過,如果……如果她是先逛八角街再去大昭寺呢?她搖了搖頭,她怎麼能有這樣的念頭?有時候錯過就是錯過,不管是哪種方式的錯過。她擠出人群離開。
「堯堯,你去哪兒了?你又沒用手機,急得!」佟思成的埋怨脫口而出。
「我無聊就出去走走,對不起,應該給你留張條。」堯雨低下頭,心裡愧疚。還要怎麼樣呢?他找到拉薩來,他找遍了這裡所有的旅館。他,讓她沒法拒絕。
佟思成嘆了口氣,伸手攬她入懷:「買著機票了,下午的航班。堯堯……我總有種找不著你的感覺。別生氣。」
「沒呢,哦,現在還有時間,我們買點藏葯帶回去。」堯雨努力不讓心情低落,笑著說。
然而,坐車前往機場的兩小時,和來的時候是這樣不同。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浮在半空,褐黃色的山峰沒了生氣。堯雨上車就睡,上了飛機上仍然閉著眼睡覺。
佟思成的話也少了。他體貼地要來毯子給她搭好,沒再打擾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