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月下閑聊
「真是沒想到你會在大殿里突然說出那樣的話來,著實是讓我嚇了一跳啊。」是夜,月涼如水,百里琉笙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女子,素來水霧煙嵐的一雙眸子里儘是滿滿的溫柔笑意。
記得在最初相識的時候,他一直都是用這個把柄來威脅她聽從自己安排的,沒想到時過境遷,這才認識了多久,局面居然就徹底地反轉了過來。還沒等他繼續把這一招發揚光大,這個小女子就已經破釜沉舟一般地把什麼都說了出來,頓時就讓他油然而生了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
怎麼形容呢,說不高興,那肯定是假的。雖然這名義上的一紙婚約在他和即墨無心的眼中其實並不存在什麼實際效用,但落在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可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含義了。別的不說,單是想起炎烙聽說這件事時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他就覺得無比的快意,更別提一旁還有個明顯也是在狀況之外的澹臺沉炎了。不得不說,實在是解氣得很。
可如果要說是高興呢,那似乎也不盡然。不知怎地,當時聽著她那麼輕易就說出兩人之間有婚約在身的這種話,他竟是彆扭地感覺她大概是完全沒有把他們兩個的事給放在心上。而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即墨無心心中的地位很可能只是個普通朋友,他的心情就徹底跌到了谷底。儘管他一直安慰著自己只要她還沒嫁出去,他就一定有辦法能夠俘獲她的心。可是再強大的自信也終究抵不過她的決然,所以,面對著她的如斯態度,他著實還是有著那麼幾分慌張的。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聳了聳肩,即墨無心倒是一派自如,好像全然沒有察覺到自己如此的做法究竟給身邊幾個男子的生活帶來了多大的震蕩:「反正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了,早說晚說也都一樣。他們對你的態度並不利於我們今後的聯盟合作,再說,長老院現在也不知道潛伏在暗中究竟在謀划著些什麼,敵在明我們再暗,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給他們用來適應和磨合,所以,早一點讓他們知道已經上了賊船,想後悔,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嘖嘖,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圍著即墨無心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圈,百里琉笙臉上的表情分明是遺憾而惋惜的:「無心,我發現你不去當掌柜的實在是商界的一大損失,天縱奇才,就這麼被你活活糟蹋了呀。」
「有意見?」白了他一眼,即墨無心神思微斂,反正左右無事,竟是考慮起他這句話的可行性來了:「你別說,等此間事了,開個小店鋪做做掌柜的也蠻好的。每天迎來送往,看看光景數數錢,日子倒也逍遙得緊。」最起碼,所需要琢磨的最大的事,也不過只是如何在客人身上獲取最大的利潤,其餘的什麼國恨家仇、刀光劍影,那是在生活中完全都沒有機會出現的東西,簡單平凡,但禁得起歲月蹉跎,時光飛逝。
「我還真是眼拙,竟然沒發現你還有財迷的潛質。」被她這最後一句話逗得近乎哭笑不得,百里琉笙忍不住開口逗她:「要過這種日子,你又何須自己做什麼掌柜的,直接嫁戶有錢人家不就得了?到時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說,銀子還不是照樣大把大把地往家裡流!干坐在家裡凈數錢,這可不是比開店鋪還要省心省力?」
誰知,這回即墨無心一聽,卻是連連搖頭,說什麼也不表示贊同:「這其中的區別可就大了去了,我寧願做窮得叮噹響的掌柜,也絕對不要去當哪門子富得流油的闊太太!」
「哦?這又是為什麼?」一時之間轉不過彎,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百里琉笙不由地就表現出了十足的好奇心。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兒,他是實在不懂這中間細微的差別在哪裡,索性即墨無心也不是外人,開口問她,對他而言也從來就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這還不容易猜想么?」再接再勵地拋一個白眼以示鄙夷,即墨無心這才慢悠悠地出言解釋:「自己經商開店,那就是自負盈虧,不管賺了虧了那都是自己的事兒,左右礙不著其他人,別人也管不著你什麼,端的是自由自在、無所拘束。可一旦嫁人了呢?」橫豎都只能像菟絲花一樣依附著自己的丈夫、依附著婆家,無論是銀錢上面也好,生活方面也罷,失去了自己獨立存在的意義,她都只能看著別人的眼色過活。那樣的日子,仰人鼻息,全靠本身的自由去換取,那即便再金尊玉貴又能如何?而一旦婆家遭遇什麼飛來橫禍,她原本所倚仗的一切全都消失,作為一顆失去了森然喬木的菟絲花,她又要憑藉什麼才可以勉強地繼續生存下去?
所以,在她看來,這兩者的本質性區別大的不是一點點,壓根兒就不能夠用來相提並論。
「可身為女子,你總也不能一輩子孤身一個吧?」百里琉笙號稱海神之殿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在這種小問題上,自然是稍一點撥就可以舉一反三,聽得即墨無心說到這種份上,又哪裡還會有不明白的道理?當即就有些鬱悶地追問了一句。
他自是明白即墨無心憂慮的點在什麼地方,也大致知曉應該怎麼做才能打消她的顧慮。只是,叫他鬱積於心的卻是,他們兩個朝夕相處了那麼久,在她眼中,自己竟然還是如此靠不住的一個人么?
「一輩子孤身一個啊……」認認真真地琢磨起這句話來,即墨無心略略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極為坦然地笑出了聲:「如果我有那個能力讓自己過得衣食無憂,那一輩子不出嫁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呢。」縱觀這世上女子出嫁為婦,多半是為了找一個良人託付一生,然後男主外女主內,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但如若一個女子能夠完全只依靠自己獨立生存在這個世上,即墨無心很想知道,她當真,還需要男人的存在么?
「其實嫁人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不好。」眼看著她似乎已經無意識地鑽入了某個死循環中,百里琉笙一邊暗恨自己為什麼要起這個頭,一邊不住地開口勸導以圖能將她給拉回來:「兩個彼此傾心的人結為夫妻,本就是這世間最為美好的事情,根本就談不上誰依附誰、誰倚仗誰,所求的,不過是相互攙扶、風雨同舟罷了。再者,即便你現在一切安好,並不需要有人陪在你身邊,可是三十年以後、四十年以後呢?等到你白髮蒼蒼、傷痛纏身之時,縱然你家財萬貫、能力卓絕,到時候,沒有丈夫和子女守在病榻邊上,你又怎麼能夠照顧好你自己呢?無心,你要知道,再好的朋友和再忠實的僕人也只能陪伴你一時,只有愛人,才是真正能和你攜手同行、白頭到老的人啊。」
大概是從來就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即墨無心皺了皺眉,卻是隨即就放棄了思考:「好了,不說這些沒譜兒的事了。真是越扯越遠、越說越沒邊兒了。」她並不是覺得百里琉笙說得不對,相反,她明白他剛剛的那一番話其實很有道理。只不過,她潛意識裡就在抵觸那樣的一個想法接近自己而已。所以,她選擇不聞不問不想,好像只要這樣,她就可以守住自己的一顆心,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動搖。
看樣子,她居然是下意識地迴避了。瞅著眼前這個恍若鑽到自己烏龜殼裡不出來的小女子,百里琉笙無奈歸無奈,卻也不好再繼續說下去,當即很識趣地點了點頭就岔開了話題:「本來也是沒事兒閑聊出來的,說了這麼久,害得我竟是連正事都差點給忘了。」
「正事?你現在還能有什麼正事?」很有些疑惑地轉眼看他,即墨無心字裡行間不自覺地就帶出了幾分嬉笑之意。說實在的,自打她前幾天在晚宴上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之後,炎烙等人就好似是全然變了一個模樣。平日里遠著她不說,就連聯絡其餘三國之人合作的事也都盡數包攬而下,全然不讓她和百里琉笙插手,只在必要的時候和他們商量一下相關細節及進度,是以,她和百里琉笙才能夠在這種本該忙得腳不著地的時刻還在這裡聊這些有的沒的。想想也是啊,都閑到這種地步了,百里琉笙哪還能有什麼正事和她說的呢?
「被你這麼一說,搞得我好像一天到晚不務正業一樣!」回瞪她一眼,百里琉笙愈發地鬱悶了:「我是在想,你跟澹臺沉炎的關係自小就非比尋常,我們兩個人的這樁婚事,雖然名正言順,但到底還是不怎麼著調的,瞞著別人還行,瞞他,是不是就有些不厚道了啊?」既然那個人處處都顯示出要和自己公平競爭的想法,那他當然也是得回敬一點心意。君子之爭,再怎麼著,也是不能輸了風骨和人格的。
「告訴師兄么……」愣了一愣,即墨無心似乎也是在這個時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來。然而眼眸閃了又閃,她卻到底還是搖著頭否決了:「算了吧,過段時間也不急的。他現在的心思,想必應該不在這個上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