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胤禵自與胤禛分開后,一路快馬加鞭,恨不得能飛回她身邊,再不用離開分毫。等真回了府,狂奔至這庭院,見宛琬依舊沉睡,眼睫寧靜地垂掩,不動分毫,心又不由寧靜下來,揮退下人,取過絲巾小心拭去她額間沁出的薄汗,端凝著她,她氣息穩定,應無大礙了。將她從地牢換出來的那刻,宛琬已昏了過去,臉上血痂蜿蜒,身子冰冷,呼吸聲也越來越微弱,他五內如焚,不知如何才好,只死死地抱住她,恨不能將身上的熱氣全給了她才好。他嫌他們都趕得太慢,只得狠狠心將宛琬放下,拉起韁繩,車被他趕得便如要飛起一般,路兩旁的樹飛快地往後倒去,他緊咬鋼牙,瞪著前方,汗如雨下,大聲地喝打著那兩匹馬,幾近瘋狂。萬幸太醫說她額頭是碰傷,並無大礙,只是她過度疲勞,又受了驚嚇,身體虛脫才會暈厥過去,只需好好睡上一覺便可恢復。多睡一會也好,他怕她醒來見不到熟悉的人更會驚怕,他剛鬆了一口氣,太醫卻又給了他更大驚喜,胤禵收回思緒,溢出絲苦笑,那樣也好,宛琬聽了總是高興的,也好讓她安心留下。
宛琬眼皮微微顫動。
有條柔軟的絲巾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臉頰,輕柔的動作讓人有被小心呵護的感覺,舒適得如春風拂過般。
誰?
是誰如此細心地擦拭著她的臉頰?
宛琬迷迷糊糊,驀然睜開雙眼,卻因為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下意識地又閉上了雙瞼。她再睜開眼眸時,清晰地映入眼帘的是飄著紗質帳幔的屋宇,雕刻著大朵大朵花樣的窗欞,正透著黎明晨曦的光晃入她眼中。
她不會是在做夢吧?宛琬有些不可置信的欲伸手觸摸床柱,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扶起了她。
「胤禵,怎麼是你?我這是在哪裡?」宛琬瞠目結舌,「你是怎麼了?是你救我出來的?」她瞧見胤禵面色憔悴,一身上好宮綢做成的錦袍沾滿了塵土,滿臉難掩的疲憊。
「二哥身邊最寵愛的侍女蝶衣是我的人,她遞出了消息,總算那些都過去了。宛琬,我讓人備了些清淡小菜,你先吃些東西吧。」胤禵一語含糊帶過,見宛琬面色有些蒼白,眉也輕輕蹙起,似乎身上有些不適,心一緊,急問:「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情不自禁握住她雙手。
宛琬有些發窘,頰上飛紅,抽出手捋了捋發,笑笑搖頭道:「沒有,就是有些悶,也不想吃什麼,胤禵,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推我去外面透透氣吧。」心口有些噁心,暗自好笑,竟也有她不想吃東西的時候。轉念思及胤禛,只怕他是驚憂了吧,也不知胤禵有沒有告訴他一聲,唉,自己如何這般沒出息,還記掛著他做什麼,閉上眼,深吁口氣,再吸進,幾番來回,紊亂鼓動的心臟才稍稍在胸腔中鎮定下來。
「好。」胤禵雖心中仍有擔憂,但對宛琬的要求他向來依順慣了,只得扶她至輪椅上,推她出去。
只見遠處佳木蘢蔥,近旁藤蘿掩映,微露羊腸小徑通往外方。成百上千株鳳凰花,如噴火蒸霞一般,綿延開去。
「你這府里,倒還有這處好地方,瞧著人心裡都舒坦。」
「只要你喜歡便好。」
宛琬想起栓婚之事,心下一沉,如今他又救了她一次,怕是跟他更說不清了,沉默片刻,輕言道:「胤禵,我要回去了,姑姑她們都很擔心了。」
「只怕你就此不回去,他們都更自在些。」胤禵低低呢喃。
宛琬甩了甩頭,似乎不明白他的話,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呆了會兒——倒抽口冷氣,「你這話什麼意思?」
「宛琬,我想了很久,四哥最後還是放手了,依你的性子必是恨死了我們兩個,誰都不會跟的。二哥不見了你,自然也不會再有動靜,這回,他們都還以為你是為了抗婚自己跑了。這樣也好,從此以後你就安心在這長住吧。」胤禵眼中隱約流露著悒鬱,再一次無比清晰的重複:「我什麼都可依你,也決不再勉強你嫁給我,只是你不能再離開這裡了。」
宛琬剛剛死裡逃生的一腔歡喜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救了她卻打的是這個主意,心中有千百個念頭轉過,卻一個也抓不住,一時竟不知對他該怒該怨還是該恨,只直愣愣盯著他。
胤禵視若無睹地將宛琬推進屋裡,讓人送上食物,見她並不理睬,定定看著她,許久,道:「你可以和我慪氣,不吃不喝,如果你捨得將肚子里的孩子一塊餓死的話。」
宛琬聞言長長的睫毛一顫,冷冷嗤笑,「難道你不知道我已不會受妊了嗎?」
胤禵稍稍一怔,隨即淡淡道:「你以為我是在騙你嗎?你如何就變笨了,這是瞞得過你的事嗎?到底是否有孕,你耐心等兩個月不就知道了。」他遲疑了下,繼續道:「我千辛萬苦將你救出,又費勁心思讓你安居於此,好好養胎,你為何就不能接受?宛琬,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腿又殘廢了,待養下孩兒后如何謀生?再說以你的容貌,又有何能耐可杜絕他人覬覦?我知道,你自是可以吃苦,也狠得下心毀了容顏,可你怎麼忍心讓他的孩子三餐不濟?流浪在外?你腿腳不便,屋中四處皆有小鈴,拉一下,便會有人前來,我就住你附近,我怕你嫌煩,不讓他們在你跟前,可你放心,這屋是府里最易防守之地,決不會再發生意外了。」
她有孩子了?她竟然有他的孩子了?宛琬心中狂喜轉念又大慟,怒目瞪向胤禵:「你以為這樣我就會不勝感激了?」
「我不要你感激,只要你高興就好。」胤禵望著她,眸底平靜無波,微微帶著悲傷的意味。
宛琬笑得慘淡,胤禛不要她了,現在又被胤禵軟禁起來,她如還能高興得起來真是天下奇聞了。
「是,是,我是殘廢,別說養活孩子,就連養活自己只怕也是不行,所以還要多謝十四阿哥如此用心良苦將我囚禁於此了。」宛琬微掀唇角,心中刺痛不已。
胤禵凝視著她,道:「我對你的用心,從未掩飾過,只可惜你從來都不肯認真的看看我。」
「你的用心究竟是愛是害,自有事實證明,用不著我再來看清楚。」
「是啊,只要事實在便好,又管他人是如何想?」胤禵笑了笑,只怕世人更要笑他瘋的不清,未過門的福晉死了,索性將外面的女子接進了府里。
宛琬不願再去看他,撇過視線,這才注意到這間居室並非如何富麗堂皇,但四處擱置的每一細小玩意皆是她從前隨意提起之物,一點一滴,都是過往的記憶。
宛琬伸袖一拂,將案上物什揮至他腳邊,「我們之間『從前種種譬如昨日已死』。」
胤禵不想挪腳閃躲,任它們粉碎在他腳邊,他的心血在她眼中如此不值一提,期待的目光在她的淡漠中碎成片片。
胤禵深吸了口氣,神色已經恢復平靜,這才開口道:「我知道你恨我去求皇上栓婚,也恨我將你留在這,可你自己也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已死』,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計較,再傷心了。」
「你也懂什麼叫傷心嗎?你給我出去。」宛琬轉過輪椅,冷冷背對。他欲言又止,終轉身走了出去,聽得背後『乓』的一聲,宛琬已將門關上。
胤禵佇立片刻,聽聽裡面似無動靜,他無力的背*著門坐下,低低傾訴:「宛琬,我知道你跟四哥的感情,在你心裡只怕誰也比不上他,可我還是不能放你回到他身邊。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可從前這話我不敢說,怕你生氣,怕你傷心。今天都到這份上了,我一定得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四哥是怎樣一個人?你將他看得那樣重,可他是不是也會把你看得那般重?有次皇阿瑪為八哥和八嫂的事不高興,四哥私下說過,大丈夫為求大業,理該犧牲兒女私情,娶妻當娶賢。他是一個無論大事、小事都求平衡的人。在宮裡用膳,哪怕是再喜歡的菜,皇阿瑪也從來不吃兩口以上,為什麼?一個欲成大事的人,就不能有特別偏好,不能有弱處讓人知道。在這個家裡誰沒有一點貪心,無論是說得好聽為展鴻鵠之志還僅是個人私慾,可私下總是想的。但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再不去和他們爭。真的,宛琬,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沒有一點一滴的委屈,我知道這時候我不該說這話,我也不求你接受我,只求你能安心留在這,把孩子養下來,我決不會讓你再受到他們一絲一毫的傷害了」
他總覺得宛琬並不適合四哥,才會執意去皇阿瑪那討了她,可當她那般冰冷而決斷說除非將她橫抬著進府時,他還是心寒了。他可以不在乎宛琬是不是已成了四哥的人,可他不能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傷害她自己,他猶豫了,也想放手,可他又恨四哥的退縮,讓他不能全然安心的相信宛琬一定會幸福。人生真的很奇妙,當他卡在那兩難時,偏會象天意般出現些人或事,推了他一把,最後由得或由不得,命運已然萬水千山不能回頭。
四嫂和他說德妃娘娘已動殺心,就算他這時肯放手,可德妃娘娘未必相信他心中真能全然放下,未絕後患還是會做惡人。四嫂口口聲聲說她不要宛琬死所以才來找他,她說出全盤計劃,聽得他一身冷汗。他忍不住譏言如果他不願意呢?她未有一絲慌亂,胸有成竹說只要他捨得下宛琬。
寥寥幾字道出了他致命的弱點,如果他捨得下宛琬,他不會寧可讓皇阿瑪失望也執意跪地哀求;如果他捨得下宛琬,不會在一開始就衝動地踏進她的陷阱。他舍不下,如果說見四嫂之前他還有猶豫,他還想放手,那這一刻已是萬萬不能,他不能讓宛琬嫁給四哥,和這樣富有心機的女人同一屋檐,他不相信四哥能保護得了宛琬。
四嫂要的那份『托爾齊等人結黨宴飲名單』,八哥在讓景熙秘密遞交於皇上之前,他是見過的。他不再與她多言,默記下來,交於了她。很快她便拿來一份幾可亂真四哥筆跡的宴飲名單,蓋著斷無差錯的由皇阿瑪御賜的那枚印章。他瞧著微微搖頭,真不知道一個女子是如何才能辦到。她說太子心思狹隘,含眥閉報,做事又易衝動,只要他讓人走漏名單再附送些他八哥私下做過證據確鑿的小動作,太子必然相信。果然他依她所言讓人傳至太子那邊的消息條條為真唯夾一條假的,二哥他如何會不相信?他深思后驚覺,四嫂的整個計劃中,除了要捨去他們這個家裡最不需要的真情外,四哥才是唯一的受益者,有賢妻如此,對四哥而言是幸或不幸?
胤禵的手隱隱做痛,攤掌望去,血痕深勒,——霓兒,霓兒,他真是不懂女人。他知道無論霓兒同不同意,四嫂都是要她做那枚棋子的,只是他沒想到她會答應的那樣乾脆。四嫂留下試探她時,眸中出人意料地閃過絲狡獪,象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中一般。他和霓兒其實都只不過是她手中無情撥弄的棋子,她清楚的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裡,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拒絕她。
他與侍衛一同舉刀揮劍,割斷樹皮搓結繩索,結成一條百餘丈的繩索,攀到崖底,好不容易將她屍塊湊成一堆。他欺騙了宛琬,出賣了八哥,設計了二哥,害死了霓兒,已是滿身罪孽,值得嗎?值得嗎?每踏出去的一步,彷彿都在驚問。
胤禵眼眸中露出抹哀傷,默然將仰望遠處的視線收回,起身盯著那扇門,心中一陣濡濕的疼痛,只可惜自己早已情根深種,就算萬劫不復,又能奈何?
這日清晨,胤禵走進房中,見宛琬正倚在窗邊軟榻上,看著窗外,神色全無從前的飛揚,只有那縷秀髮隨風輕飛飄,他慢慢收回視線。「聽說你什麼也沒吃,便連煎好的葯也不服用。」
宛琬依然看著窗外,胤禵端起青花瓷碗走近,在軟榻邊坐下,用湯匙舀起一勺藥遞至宛琬嘴邊,她扭過頭去。
「人家鬧脾氣,是為了讓仇者痛,親者快,可你倒好,不吃不喝,是想餓著親人,卻讓我這個討厭的人看笑話。」胤禵臉上掛著絲郎當笑意,手中的湯匙依然固執地停在宛琬的唇邊。
宛琬的手下意識放在還未顯山露水的小腹上,伸手奪過瓷碗,釅釅的濃黑葯汁,還冒著縷縷熱氣,濃濃澀苦的中藥味聞得她想吐。她屏住呼吸,口一張,仰頭便喝,眉頭隨即皺起,然後口一張,「哇!」的一聲,剛吞下去的葯又吐出來了。
胤禵小心看著她顧不得閃躲,被吐了一身。
「我怕你會砸了葯,早叫下人多煎了副。」胤禵淡淡說道,一手遞上了潔白的濕帕,「擦一擦吧。」他伸過另一隻手想拂開她濕沾在唇邊的髮絲,卻因她防備的目光而定在半空。
宛琬不領情地以袖就嘴粗魯地擦拭了幾下。
胤禵不以為意的隨手擱下絲帕,「很難受嗎?可我聽人說女人要到五、六個月孩子長頭髮時才容易噁心的。」他想大概是這湯藥味太沖了,看來得讓太醫們改服丸藥應會好些。
胤禵從懷中取出一玉瓶,滴了幾滴在香爐中,片刻,宛琬聞著那裊裊清香,吸入心脾,只覺周身都漫開了清新。
他隨意撥弄著書案上的棋盒,「琴棋書畫,你只喜歡下棋,可偏偏只有棋得要兩人對弈才有意思。你困在這不能出去,一定很無聊吧?」胤禵轉身推著宛琬的輪椅便要向外走去,低頭看見宛琬眼中似抗議他不曾徵求過她,啞然失笑道:「我不會如此自討沒趣,我若問你,你定是不願的吧。」
落日斜暉抖落在青青籬笆上,染上層淡淡的橘色,淺藍的無名野花繞著籬笆盡情綻放,碎石鋪就的小徑一旁是幾畦菜田,數十株老桂加雜其間,天地間一片寧靜,偶有幾聲蛙鳴傳來。
胤禵推著宛琬緩緩行在道間,清風拂面,他一聲長嘯,頓覺懷襟舒暢,不由輕輕吟道:「歸去歸去來兮我夙願,余年還做隴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
宛琬冷冷哼道:「古人皆雲『天然』二字,而這卻分明是人力穿鑿扭捏而成。此處遠無鄉村,近無山水,山為假山,水無真源,一切並非自然,只顯得刻意做作。」
胤禵一時氣得胸悶難忍,恨不得拂袖而去,兩人停在原地四目對持,最終他落下陣來,將她輪椅推至一旁,走了開去彎身擇了幾根黃瓜吩咐下人去用醋腌了,等用晚膳時再一塊送來,說完便席地而坐,自顧遠眺,眼角的餘光卻一刻未漏過她那邊。
胤禵心中如有鐘錶般,到了時辰便一躍而起,推她入內,喚人送入飯菜。宛琬見識過他手段,他不多言語,隨她吃不吃,只靜坐一旁,每過片刻,便喚人重新換過。當下宛琬也不出言,痛快吃完,兩人俱都不語,一室靜默。
胤禵黯沉的雙眸一直停留在宛琬臉上,她雙目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很奇怪,他可以在一張張陌生臉孔前侃侃而談,可以在黑壓壓人群中指揮若定,甚至是人愈多處愈露鋒芒,可一遇到宛琬,他就變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胤禵穿著身孔雀藍衣袍,多麼明艷的顏色。那時她一時興起,瞧著那個人的衣袍大都是石青、天青等暗色,便選了塊孔雀藍的料子,讓府里裁縫做了兩身袍子,她還特意讓改了箭袖,等她興高彩烈的遞於他時。他瞧了半天,只吐一句艷俗,過會再加一句還做兩件,氣得她當晚差點吃不下。可那個春天他除了上朝的朝服,在府里便只穿這兩件。這般彆扭而又不解風情的人,這世上大概以他為最。後來他穿著那身袍子與她上街,修長的身型襯著孔雀蘭,更顯意氣風發,她興奮的拉拉他袖子,開著玩笑說這滿大街的人都在瞧他。他橫了她一眼,滿臉肅嚴地叫她走路時別東張西望,一語聽得她心底直嘆氣,這樣好的春光,行人皆都淺笑盈盈,可自己為什麼偏偏就喜歡上了這麼煞風景的一個人了呢?宛琬嘴角不覺溢出絲笑意。
胤禵沒有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宛琬定是想起四哥了吧,他心底酸澀,可她能高興點總是好的,卻見宛琬瞬間又悲從中來。
可她沒想到他竟可以煞風景到因為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許,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要她了,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她以為愛是可以克服一切的,誰知它有時毫無力量。原來現在才是愛上一個人的全部感覺,能讓她甜蜜的如沉醉在夢中,也會夢醒時滿地破碎。
沒有了他的這個三百年前的世界讓她討厭透了,這裡沒有她所熟悉的一切,這裡無聊沉悶得快讓她窒息,她衝動的只想奔跑宣洩卻連站起的能力都沒有,那連下身都需人服侍難言的痛楚,燎得她五腑六臟都刺痛如焚,洶湧得彷彿再也壓制不住了。
「宛琬,你怎麼了?」胤禵瞧她神色不對,猶豫著問出。
宛琬緩緩的直視他,看著他鎮定的臉和眸中掩不住的緊張。她恨他一意孤行的去向皇上請旨,她恨他將她囚禁在這,讓她無時無刻都想起從前,更恨他待她這般的好,讓她連一心一意的恨他都做不到。那股從心底燎燒的火苗,向著他熊熊的燒去,「我討厭你,討厭你,你所愛的,就一定要愛你嗎?真真是強盜邏輯!我討厭這裡的一切!」
她一語擊碎了胤禵的鎮定,他望著宛琬,像被她的眼神震懾住,如跌落兩潭寒水中,怔怔的,又看了看自己,三分憎惡。
胤禵悲涼而痛楚的望著宛琬,他投向她的眼光中甚至有了幾分乞求的意味,它彷彿象根針在宛琬心臟最柔軟處刺了一下,使她越發痛恨自己對他恨得不堅定。她不能再去看他,宛琬低下了頭,深深地埋在自己膝中,壓抑不住淚水湧出,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嗚嗚低咽著,孱弱無助地如同個最絕望的幼獸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胤禵張張嘴想勸慰她,卻又覺得如今他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顫顫地伸出手觸摸到她,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湧上心頭。胤禵兩手一用勁,將她整個端到自己寬厚的懷裡,感覺到她渾身一震,要掙拖出來,他死死的抱住她,身前的濕意直透到他的胸上,他擁緊了她,唇輕輕摩移在她的鬢邊與耳垂,「宛琬,宛琬……」
宛琬哭得越發洶湧了,哭得他心中發慌,胤禵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失措的驚問:「宛琬,你不會想不通吧,你可千萬不能去做傻事……」
宛琬被他搖晃得近乎昏厥,猛地抬起了頭,瞪向他,咬牙切齒道:「什麼叫做做傻事?我會蠢到為了你們去自殺,那還不如索性殺了你更痛快些!」
胤禵哧地笑出來,他是真忍不住,卻見她滿臉淚痕,圓目怒睜的望著他,將嘴唇咬得沁血。胤禵伸過手去欲扳開,冷不防被她一口咬住手指,牙齒深深嵌進,血順著他的手背流了下來。他忍著痛任由著她,另一隻手輕拂上她的秀髮,低道:「咬吧,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