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徐昊峰
夜,蕭冷。
褚青下樓之後,才惦起眼前的年日,又尷尬的抹了回去。家裡有不少好酒,隨便拎了兩瓶,都知道他戒煙,煙草倒是絕了。另有沒開封的禮盒兩件,吃食一件,你送我,我送他,走的就是人情圈。
把東西往車裡一塞,顛顛的啟動出發,范小爺的腦袋架在窗口,還在巴拉巴拉吐槽。那嘴裡的熱氣被涼風一攪,全糊回了嗓子眼,嘎!她一個空氣嗝,啪地關上了窗戶。
徐昊峰的住處略偏,看地界兒就可估收入,以北電教授的平均水準,算是中等偏上。褚青開了四十分鐘,方拐進一處小區,人家在門口恭候多時。
「先上車!」
他招呼一聲,那人有點費勁的爬上副駕駛。之前沒怎麼見過,此刻一打量:頭髮微卷,戴著眼鏡,白白胖胖的一張臉頗具富態,羽絨服罩在身上愈顯臃腫。
對方好像很緊張,慢且低沉的道了句:「褚老師,早就想認識認識了,一直沒機會。」
「你比我大幾歲,叫青子就行。」
褚青照著指示往裡走,忍不住笑道:「沒見你之前吧,感覺是那樣的,見了之後,竟然是這樣的,有點落差。」
「哈哈!」
徐昊峰明白,也笑道:「人都說千古文人俠客夢,寫武俠的不一定會功夫,拍電影的不一定懂套路。」
「誒,千萬別懂,你懂我就不來了。」
倆人聊了幾句,便到了單元樓下。褚青打開後備箱,滿滿登登的提在手裡,徐昊峰特不好意思,連忙接過:「哎喲,客氣了,客氣了!」
「過年嘛,應該的。哎,你是京城人?」
「祖籍不在這兒,上三代才定的居。」
「哦,早聽說你寫書,可惜沒看過,這次得瞧瞧。」
說著,倆人進了屋,不大,一般裝飾。家裡沒人,應是單身,打掃的倒很整潔。徐昊峰給倒了杯茶,倆人在客廳就坐,閑談片刻便進入正題。
「我剛看完那本子,也是心急,你別見怪。我來呢,就想聽聽你的思路,關於這電影,關於武俠功夫,什麼都行。」褚青笑道。
「呃……」
徐昊峰理了理邏輯,又是很慢很低沉的開口:「首先我覺得,一個導演的背後必須有自己的文化體系。比如徐可,他把西方的現代觀點和傳統的江湖恩仇融合到一起,形成了一種新的東西,這就是他的體系。那我拍武俠片,我承接的比較特殊,是清末民國那一段的武林文化。」
「哦,怎麼講?」褚青眼睛一亮。
「因為我二姥爺叫李忠軒,他師父是尚雲祥。二姥爺入門時的年紀太小,怕亂了輩分,就沒讓他收徒。那尚雲祥的師父是李存義……」
「等會兒!等會兒!」
褚青差點噴了,趕緊打斷。
李忠軒不熟,但尚雲祥可清楚,那是形意拳的大高手。更別提李存義了,大刀王五的兄弟,民國武林的泰山北斗,中華武士會的創始人。
據老爺子講,自己學的炮錘屬於宋派,再往下捋,都在京城會友混過。李忠軒的輩分太高,真要論起來,他應該管徐昊峰叫師叔,還是師叔公?
艾瑪!拍個片還扯出師門同道來了!
他咂巴了下嘴,全當這段是紅紅火火,見對方一臉懵逼,遂道:「沒事沒事,就是挺驚訝的,你繼續。」
繼續個鎚子!
經他這麼一打岔,徐昊峰思路散亂,乾脆簡短截說:「總之,由於家庭原因,我對那個時期很熟悉。我就覺得,功夫不應該是那種飛來飛去的東西,它的一招一式非常符合人體原理,甚至可以稱為科學。其實我更想拍的是民國武林,但自覺本事未到,就準備了這部《倭寇的蹤跡》。它裡面的那種長刀,我小時候就親眼見過,也聽父輩們講過。」
「嗯嗯,我理解。」
褚青聽罷,便道:「那我也直說了,你這本子邏輯不通,銜接生硬,尤其是台詞,你或許想模仿古龍的簡白,但我覺著很失敗。偶爾來幾句,那叫畫龍點睛,所有人都這麼說話,觀眾會笑場。」
「還有你的幾個分鏡頭,我仔仔細細看了。如果拍出來,視覺感受肯定不會太好,註定是部小眾片,十個人里有兩個人喜歡,那就算不錯。但是……」
徐昊峰被丫噴的特鬱悶,正想辯解,忽聽對方話音一轉,簡直神采通透。
「但是,這些都不是問題!你有風格,有創新,有改變,這是我們最需要的。所以你不用擔心,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一切要求都可以提。」
「……」
好嘛,徐老師被嚇著了,隨即又很感慨。褚先生對獨立電影和新人新作的支持,果然不是蓋的。
憑他自己的人脈,頂多能拉到一千萬,有這位坐鎮,翻一倍都不是事兒。
而褚青話匣子打開,巴拉巴拉的說了好久,又忽地一頓,道:「不過我現在就擔心一點,你打鬥戲的效果是什麼樣,心裡有數么?」
「呃……」
徐昊峰沉吟片刻,道:「我就是想讓觀眾看了,感覺每個動作都有據可循。徐可的武俠片全是內功,怎麼打都可以。但我拍的是武術原理,發力技巧,接近真正的打法……光說太抽象,舉個例子吧。」
話落,他招呼褚青起身,道:「比如咱倆握手,你先伸過來。」
褚青照做,伸出右手,跟對方相握。又聽徐昊峰道:「我的力氣肯定不如你,但我再加一隻手……」
他把左手也搭了上去,道:「這樣,你胳膊上就有我兩個點,這叫兩點控制一線。然後,我把重心挪到後腿,把身體當成一個槓桿,再一拽,拽,拽……」
哎呀我艹!
徐昊峰睜大狗眼,別說動,人家連肩膀都沒晃悠一絲兒。雖然他沒有真功夫,可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懂得幾手技巧。
這招百試百靈,結果今兒死一乾淨。
徐老師白胖的臉上滲出一層汗珠,苦逼了兩秒鐘才勉強道:「呃,反正就這個意思,能理解吧?」
「嗯,大概清楚了。」
褚青笑了笑,回身坐好——多新鮮啊,丫腳底下站著樁呢!
……
行內行外,都曉得褚先生能打,可惜驚鴻一瞥。《劍雨》也不過癮,畢竟是套路。所以徐昊峰最初的想法,便是請對方來演。
褚青卻婉拒了,長刀什麼的太軟,砰砰砰的拳頭才比較爽。何況這本子薄,導演淺,不忍心欺負。
徐老師很遺憾,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提了一個要求:裘冬月千萬千萬要請於承惠來演。
這點沒意見,於承惠老先生雖是練套路出身,但之後遍訪民間高人,融會貫通,是真正的武術家。別的角色暫定,導演有相當的選角權。
理論上,《倭寇的蹤跡》是青年基金的項目,即便雙方意向明確,褚青也得按程序走。先拿扶持資金100萬,再扔進交易市場孵化,我們倆對接,最終達成合作,一點都不能亂。
不知不覺,倆人聊了好久,到深夜才想起告辭,徐昊峰一直送到了小區門外。
回家的路上,褚青邊開車邊琢磨,又有了點新感悟。其實徐昊峰拍的不是武俠,是武林,更確切的說,是武行。
他把武這個字,當成一個行當來看,小到混口飯吃,大到揚名立萬。
至於《倭寇的蹤跡》,是部很難判斷的片子,因為它沒有做到完整的電影化,太多的文學和儀式元素充斥其間。
電影終究要給人看的,流暢度很重要。
當然了,以徐老師表現出的意識和潛力,能成長到什麼程度,褚青是相當期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