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陷阱】
雲紅袖因著昨晚的夜宴,整宿都胸悶氣短睡不安穩,以至於第二日用早膳時臭了個臉,吃什麼都不是滋味。她心情不明朗,底下伺候的奴婢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哪裡觸了城主霉頭,必然又要吃不完兜著走。……好在這裡新來的倒霉蛋十分爭氣,才第一晚就被罰跪,轉移掉了城主絕大部分的怒焰。
甚好甚好……
雲紅袖食不知味,吃完本想回床塌補個回籠覺,然而走了兩步又轉換心意,拂著衣袖往殿外去。
大殿之外的青磚地上,青蟬規規矩矩跪著,華服還未除去,憔悴的面色被鮮艷的妝容遮蓋,令她看上去就如早春初綻的花苞,雖然還沒到顏色怒放的時節,但就這一個靜靜的姿態,也足夠令人駐足的了。
雲紅袖的視線由下往上將青蟬審視了個遍,末了鼻孔朝天,高傲又陰險地說道:「本城主問你幾個問題,你若答的好,即刻就能下去歇息。」
青蟬抬眉看看雲紅袖,表情麻木地回:「是。」
雲紅袖:「姜無憂與姬蓮生,你覺得她們中哪一個更虛偽卑鄙讓人不齒?」
「……」青蟬能肯定雲紅袖這麼問是暗藏玄機,可察言觀色從來不是她的強項,她摸不透雲紅袖的心思,更猜不出她理想之中的答案會是什麼,一時拖了又拖,怎麼也不敢貿然給出答案。
雲紅袖見她面有難色,故意道:「怎麼?很難答?」
青蟬暗地裡叫苦,想來想去不知如何回復,想到後來把心一橫,決定劍走偏鋒:「城主,我——」
「奴婢。」綠蘿突然開口,糾正了青蟬的自我稱謂。
青蟬:「……」
雲紅袖扭頭,綠蘿目視前方無比平靜,雲紅袖眉梢略挑,流露出一絲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青蟬:「奴……婢自小在海上長大,並非嬌貴之人,便是再跪……十天半月,也無妨礙的。」
這話青蟬完全昧了良心,雲紅袖讓她跪,她就一直瓷實地跪,連片刻的偷懶都沒有,這會兒膝蓋已經麻到僵硬,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十天半月?」雲紅袖玩味地重複了一遍。
青蟬硬著頭皮回:「是。」
雲紅袖深吸了一口專屬於清晨的氣息,煩悶的心情奇異地愉悅起來:「十天半月,你這是不惜把自己往死里折騰了?」
青蟬:「……」
雲紅袖:「瞧瞧,你到底是向著誰呢?還是兩個都不願得罪,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青蟬怕自己多說多錯,乾脆就垂眉斂目不做聲。可這看在雲紅袖眼中就是默認,她笑了一聲,又笑一聲,走下台階,到了青蟬近前,居然親自彎腰去扶她:「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也是,沒點手腕也進展不到這一步。你先起吧,安心歇著去。」
腿肚子顫個不停,可青蟬哪敢在雲紅袖手上借力,她掐疼了手心才勉強換來不失儀態的站立。
雲紅袖明察秋毫,大發善心,回首對綠蘿道:「送她回房。我這裡不缺人手,這些天讓她舒舒服服養著就是。」
青蟬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麼大運,就是這樣一個逃避性質的答案,反而取悅了雲紅袖。接下來幾天沒人來指派她,青蟬也樂得清閑,一直到三日之後,端木登門。
說是端木其實並不確切,她做了祝音的皮囊,好在意識沒有被排擠,所以睜著血紅的眼睛拉著青蟬說話的時候,青蟬也沒有察覺到很大的不自在。
「之前我跟著去辦案,昨日回城前去了一趟丹亭。……細砂已經離開了。」
青蟬忙問:「為什麼?她去哪裡?」
端木:「城主容不下細砂,細砂也過得心驚肉跳時時擔心被追殺……你在白鶴城裡,她不便與你道別,只留下話,說是回海上找宸娘去了。」
青蟬不無擔憂道:「此去海上路途遙遠,她一個人……」
端木知她心中所想,回說:「不是一個人。阿芒指了幾個隨從,應該能保細砂一路平安。」
青蟬鬆了口氣,想起謝眠風,又問:「……那謝眠風呢?」
端木看向窗外,隔了會兒,輕輕道:「與細砂一同走的,但並沒有留下任何口訊。」
青蟬聞言,鼻子一酸:「那是不是以後……可能都見不到她了?」
端木許久沒有應聲,青蟬晃了晃手,端木回過頭來,回頭的一瞬間,她把自己的手從青蟬手心裡抽了出來。
青蟬:「怎麼了?在想什麼?」
端木眼眸輕掃:「聽說那場夜宴十分熱鬧,可惜我不在,錯過了精彩部分。」
青蟬立即站起來,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祝大人?」
「端木」點頭:「是我。」
「端木她……怎麼突然……」青蟬不知要怎麼措詞才合適,總不能直接質問祝音為何要把端木的意識趕走吧?
祝音:「噢,我不太習慣被壓制,就收回主控權了,有什麼奇怪的么?」
青蟬:「……沒有……」
祝音四下打量了一圈:「看來你在這裡過得還不錯。城主後來沒有為難你?」
青蟬:「沒有。」
祝音便沒有再多問,也沒有再多坐,很快離開了。
這日午後,青蟬春困犯乏,正要閉著眼睛打個盹兒,綠蘿不期而至。青蟬一個激靈,馬上清醒了。
綠蘿把手上卷著的紙張遞給青蟬:「城主列了單子,上面是她想要的書冊,全在藏書樓里,日落之前你把它們找齊了呈上來。」
上回綠蘿帶青蟬熟悉主殿時曾指過藏書樓的方位,青蟬尋思這不是什麼難辦的差事,正要領命而去,綠蘿追加了一句:「藏書樓內無數珍貴異寶,我看你手腳還算伶俐,可千萬別出什麼紕漏讓城主失望。」
青蟬:「我明白。」
綠蘿「嗯」了聲,又提醒她:「樓內終年不見天日,晦暗的很,你帶著燭台去。」
青蟬謝過綠蘿好意,取了屋內燭台,直接找去藏書樓。
進了藏書樓青蟬越加感激綠蘿,外面的明媚陽光在灑入門內兩步之後就消失殆盡。這裡黑到伸手不見五指,要不是隨身帶了燭台,根本是寸步難行。
青蟬點起燭火,打開書單一看,登時倒吸冷氣。……實在太多了,她對藏書樓的格局一點都不了解,要把它們一本一本找出來,簡直無異於大海撈針。
青蟬深深擔憂自己在日落之前完不成任務,又忍不住腹誹雲紅袖刁難人的法子花樣百出,真是殺人不見血吶……
青蟬舉著燭台緩緩行走,燭火微弱,照亮的範圍也是有限。一排排書架高至屋頂,光明覆蓋不到的地方,依舊陷在深沉的黑暗裡。
青蟬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可再鬱結也沒用,她無可奈何地扎進書堆里尋找。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流逝,說不清過了多久,青蟬看著手裡兩本古早的畫集,想最不濟也不至於空手而歸了。……等等,上面那個是城主要的嗎?
青蟬將燭台湊近,仰著腦袋又對了一遍書名,果然沒錯。可惜她身量矮了點,胳膊也不夠長,書冊放得又密集,踮著腳尖試了幾次,又跳起來試了幾次,指尖都碰到書脊了,可書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青蟬急中生智,反正左右無人,她擱下燭台與畫集在一旁放好,脫了靴襪,用腳尖踩上底層書架,發現還是不能夠,便跟壁虎一樣吸附著往上爬了兩檔。
太好了……拿到了。
青蟬跳下來,相隔不遠又發現一本,她一回生兩回熟,如法炮製地攀爬去取,禁不住默默給自己的機智鼓掌。
……
一聲輕笑響起。
絕對靜謐的環境中突然響起的笑聲唬得青蟬一哆嗦,剛剛到手的書冊滑下去,她獨手扒著書架拚命去撈,可書頁擦過她指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沖燭台砸去。
「……」青蟬被這一幕嚇到失語。
「藏書樓內無數珍貴異寶,我看你手腳還算伶俐,可千萬別出什麼紕漏讓城主失望。」綠蘿的話在青蟬腦海里循環回放,青蟬遲鈍地想,藏書被焚燒這種事……算紕漏嗎?
「你還準備在上面掛多久?」
書冊距火苗還有寸許時,從斜里伸出的手穩穩地接住了它。驚嚇了青蟬的罪魁禍首就著暈黃的燭光翻開手中書,掃了兩眼,又抬頭去看青蟬,發現對方依舊掛在書架上:「你知道自己腳下踩的是什麼?又價值幾何?」
青蟬手忙腳亂地跳下來,抓了靴襪一邊後退一邊狼狽地往腳上套:「姬、姬大人你怎麼會來?」
姬蓮生:「照例巡視。倒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青蟬老老實實道:「城主列了單子,讓我替她尋書。」
姬蓮生攤手:「拿來。」
青蟬:「……啊?」
手指不耐煩地上下動了動:「書單。」
青蟬連忙把單子遞過去,姬蓮生一路瀏覽下來,譏笑:「倒真是她的一貫喜好。」
青蟬嘀咕:「而且喜好還不少……」
姬蓮生聽見了青蟬的牢騷,彎了彎唇,看腳下摞著的那幾本應該就是她的成果了,但對比浩瀚的書單,這小貓兩三隻的可真是不夠看啊……
「走吧。」姬蓮生說著就提了燭台往後面的黑暗裡走。
青蟬:「去哪裡?我還要為城主尋書,日落之前得交差的。」
姬蓮生:「日頭已經落山了。」
青蟬:「……」
姬蓮生頭也不回道:「還不來?難不成讓我替你捧書嗎?」
姬蓮生顯然對藏書樓十分熟悉,或者說對雲紅袖的喜好分佈十分熟悉,每到一個區域,每到一個書架,她都能精準地夾出雲紅袖所要的書冊。而青蟬?青蟬只需要跟在她後頭接著就是了。
單子上所列的書目很快就找齊全了,青蟬手裡沉甸甸的,但心裡卻一下輕鬆了:「多謝姬大人相助。」
姬蓮生白了她一眼:「我不過是怕你再糟蹋這裡的藏書。……拿書墊腳?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有多暴殄天物?」
青蟬被說得臉熱:「……我夠不著。」
姬蓮生懶得再講,擺手道:「去交差吧。」
青蟬應了,埋頭就走,姬蓮生見了止不住又嘆:「這邊!……算了,我送你出去。」
青蟬:「……」
姬蓮生舉著燭台,青蟬兩手捧書,一前一後走到門邊。藏書樓的門關著,姬蓮生伸手便去推。
青蟬等著大門打開她好出去,姬蓮生回過頭來:「你得罪誰了嗎?」
「嗯?」這沒頭沒腦問的是什麼?青蟬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姬蓮生:「你若沒得罪人,我們怎麼會被反鎖在這裡?」
青蟬大驚失色:「……什麼!?」
姬蓮生陳述:「門開不了了。」
青蟬急忙放下書,跑上前用力推了幾把,猶自不能相信:「這門竟然能被反鎖?就沒有辦法打開了嗎?」
姬蓮生奚落道:「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隨便踹兩腳就能把門踹開了嗎?」
青蟬正要伸腳踹,聞言一怔:「姬大人……我才要問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我是先來的,而這門是在你進入后才被反鎖的吧?」
姬蓮生:「……」
青蟬又推,大門紋絲不動,她忍不住沮喪道:「好倒霉……」
姬蓮生一口老血涌到心頭,苦苦忍著才總算沒有發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