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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月余,兩人才到了長安盡頭,高絳婷見著景淵領她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山地,還在糾結著是不是走錯了路,便看到景淵牽住她的手,囑咐著她小心些。
高絳婷臉紅紅地跟著景淵向更深處走去,小心地避開周圍的枯枝雜草,幸好今日穿了勁裝,倒也不有礙於行動。而景淵也並沒有注意到今日他的舉動到底有什麼不對,在他看來,既然這種路太難走那就拉住高絳婷的手,又安全還方便。真該問問這傢伙到底有沒有在古代呆過,幸好這是大唐,若是宋朝那會兒,怕是這一路上景淵的所作所為,是必定要娶了高絳婷的。
行了大概半刻鐘,兩人才來到深谷里一處隱蔽的入口,景淵帶著高絳婷矮身走了進去,再抬起頭,眼前便一片豁然開朗了。
高絳婷驚訝地望著面前的鳥語花香,繁盛草木,又想了想長安地面上的一層薄雪,不禁驚訝地無法挪動腳步。
「隨我來。」
景淵鬆開高絳婷的手,示意兩人一同沿著小路緩緩前行,不一會兒便行至那萬花谷的凌雲梯下,今日看守凌雲梯的正是景淵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醒來后見到的萬花弟子臨煙,看到景淵回來,臨煙很是興奮,忙迎上前去,還一臉八卦地望了望高絳婷:「康先生回來啦!第一次出谷就走了這麼久該不會樂不思蜀了吧,恩?」
「你真是……」景淵拍了拍臨煙的肩膀,將懷裡雕好的小木人兒拿出來塞到臨煙的懷裡:「喏,你的。」
臨煙低頭看了看,卻發現小木人兒是按照他的身形相貌雕出來的,栩栩如生如同一個縮小版的自己。他也知道康先生的作品萬金難求,如今卻被康先生作為禮物送給了他……
「多謝康先生!」臨煙將景淵與高絳婷迎到了凌雲梯旁,將那天梯放下,笑著開口道:「康先生您這一走啊,谷里多少弟子們都想念著呢~特別是……」
他瞧了瞧一旁垂眸不語的高絳婷,道:「女弟子喲~」
「真是胡鬧……」景淵嘆了口氣方說道:「我們先走了。」
高絳婷也回過頭來向臨煙點了點頭,隨即便跟著景淵踏上了凌雲梯。
天梯升上去的時候,人從上往下看有種眩暈感,高絳婷看著漸漸消失在她視野里的人影和那遠去的地面,不禁嚇得白了臉。
「沒事,不要看就好了。」景淵搖了搖頭,伸出手臂,以寬袖掩住了高絳婷的眸子。高絳婷因為驟然襲來的黑暗一愣,隨即便放鬆下來,手指緊緊抓住了景淵的袖子。
待到高絳婷的面前重新見到光亮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上方。高絳婷還有些暈,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康大哥,我沒事了,走吧。」此時的她還有些不舒服,就連周圍的綠草如茵繁花似錦都無暇欣賞,只能緊緊拽住景淵的袖子,暈暈乎乎向前走去。
走到驛站旁,高絳婷卻發現這裡並沒有馬匹和馬車,旁邊蹲坐著一群巨型雕。她的臉又有些發白了,雖然她也聽聞過萬花谷的騎乘工具名叫羽墨雕,但她完全沒有想過坐於其上的想法。
「沒事的。」示意那弟子將一隻雕帶過來,景淵一個用力便將高絳婷拋到了羽墨雕背部固定的鞍具上面,惹得小姑娘一聲驚呼,臉變得煞白煞白。
旁邊的萬花弟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將高絳婷固定在羽墨雕的背上,笑著開口道:「怎麼康先生,要去哪裡?」
「三星望月,高姑娘要住在萬花一陣子,先去稟報谷主。」景淵擺了擺手,示意那萬花弟子不用給他坐騎。在高絳婷走了好一會兒后才一個用力,縱身離去。
「康先生的輕功……也不錯啊……」那萬花弟子伸手在眸子上方搭了個涼棚,望去景淵離去的方向感慨道:「看人家,那才是文武雙全吶~」
待到高絳婷暈暈乎乎到了三星望月後,便看到景淵已經在那裡等了許久,周圍有好些個萬花弟子正圍在不遠處嘰嘰喳喳,眼中全是崇拜。說的便是『這便是康先生啊~』『康先生果然一表人才呢』『康先生很厲害的』『康先生的手果然好漂亮』諸如此類的話語。
高絳婷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康大哥在萬花谷眾弟子之間的人氣。
這時有的弟子發現了一身粉色勁裝的高絳婷,不禁好奇地開口道:「誒,那個姑娘看起來不像是谷里的人啊?」
眾弟子聽了忙回頭,被眾人直勾勾盯著的高絳婷不禁低下了頭,耳根處泛起一抹粉紅。
「這位是有『無骨驚弦』之稱的高絳婷高姑娘。」景淵快步走到高絳婷身邊,朗聲說道:「高姑娘要在谷中居住一段時日,在下先去谷主那裡稟報一聲,諸位師兄妹以為如何?」
「那康先生走吧~」幾位弟子偷笑著讓開了路,給了景淵幾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有幾個還在起鬨,意思是康先生你厲害啊剛走了幾個月就帶回來一個妹子,果真艷福不淺。
景淵快步走過人群,無奈地低聲解釋道:「他們沒什麼惡意,只是玩笑而已,高姑娘不要在意。」
高絳婷本來有些羞澀,聽到這話抬起頭,卻發現景淵的眸子清澈無比,並沒有所謂的曖昧。她的臉白了些許,在表面上卻看不出什麼。
東方宇軒倒是很開明,本來是要讓高絳婷去聾啞村那邊的客房去住的,後來聽說景淵要為高姑娘雕像,便將她的房間安排在了景淵住所的不遠處,倒是讓諸人想得更多了。
高絳婷在適應了萬花谷那些坑爹的羽墨雕和凌雲梯后,倒是漸漸放開了性子,萬花的景色怡人,環境優美,她便每日到處逛,和方宇晴的關係倒是不錯,有事沒事就跑到落星湖和宇晴聊天。而常駐落星湖的葯聖大弟子裴元在看到景淵的時候,總是意味深長地一笑,讓景淵有些摸不著頭腦。
裴公子我知道你英俊瀟洒風流倜儻但是你絕對不是我的菜啊不要對我笑好么→思想不純潔的景淵。
一直快到新年,景淵才放下手裡的事情,與高絳婷說準備完畢,可以開始雕像了。
聽到消息前來的人有許多,大多數都想要看到這現在風頭盡出的二人的合力之作,而一小部分是來圍觀英俊瀟洒的康公子和美麗動人的高姑娘。
而此時,才醒來不久的林諾聽到了這個噩耗,連忙從揚州趕來萬花谷,一路上馬不停蹄,甚至跑死了兩匹馬,終於在十天左右趕到了萬花谷。幸好當年她與一個萬花弟子相識,不然她連萬花谷都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沒法進去。
谷內此刻嫌少有人走動,和往日的熱鬧場景大相徑庭,林諾扯了扯旁邊引路的好友的衣袖問道:「今兒這是這麼了?」
「康先生要給高姑娘雕像呢!眾位同門這時該都在門口等著吧。」旁邊的花姐書語笑呵呵地說道:「高姑娘不是你們憶盈樓的么?你要不要也去看看熱鬧?」
「什麼?!!!」
林諾聞言大驚,忙拽住了書語的手,聲音急迫:「快帶我去!」
「唉!!!!!別跑啊!!!」書語急忙喊道:「喂小諾兒快停下!跑錯方向了!!!」
而在景淵房內,此刻的景淵已經開始著手為高絳婷雕像了,呆在這屋子裡已經有兩三天,高絳婷在一旁奏樂為景淵助興,而景淵一直在埋頭苦幹,就連被送進來的飯食都沒有吃多少。
雕像的時候應全神貫注,但腦子裡的康雪燭可不管這些,他看如今景淵仍舊與高絳婷相安無事地呆在房中,卻不為文秋的人像著想,便有些不滿,此刻正在腦子裡絮絮叨叨,徒惹人心煩。
「噤聲。」
景淵面上仍舊在雕琢人像,心中卻一下子堵回了康雪燭的話,聲音也帶著些許冷漠:「你也知曉,雕像之時最忌被人打擾。」
「可如今你應該去雕文秋的像!」
「我很想知道,康雪燭。」景淵完全沒在意康雪燭在說些什麼,只是自顧自地開口說道:「你口口聲聲說你愛文秋,可我為何沒看出來?你為什麼不在她活著的時候為她塑像?」
「我……」
「你說你只雕刻至美之物,難道說……在你心中,作為你妻子的文秋並不是最美的?」
「你被文秋阻止不去剖開動物的皮肉去感受肌理,你心中是否有些怨她?」
「怎麼會?!」
他怎麼會怪他的文秋!他仍舊記得那年雪夜,他的文秋就站在雪地中,眼神凄惶。
【「小時候,祖父仕途失意,舉家南遷到僻壤。不想在山中遇到山賊。在長輩們將我們幾個孩子護到身後,妄想以自己血肉之軀擋住冰涼的刀刃。我當時害怕極了,胡亂撥開人,使勁逃跑……」
他有些訝異,扭頭卻看見她落在十步之外。
「從沒那麼渴望過逃離……你曉得那種害怕嗎?——一如現在。」
她站得遠遠的哭得驚惶,站在雪地中,身後的道路延伸到夜色盡頭。
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有些不明就裡的無措。但是他頓悟,這個女子一念間就可能轉身逃離,然後在他看不到的歲月里好好活著或者鬱鬱而終。他抗拒她這樣離去:「山路滑,我背你走。」
那夜,他背著她走山路。「你不要哭,眼淚要結冰的。」
她聞言,越發哭得不依不饒。從此,他再未動剖解活人的念頭。直到,她徹底離開。】
可如今,文秋已經離去,他只是想讓妻子永遠陪在他身邊而已,卻為何連這都不允許!他是為了文秋……明明是為了文秋……他愛他的妻子,只是醒悟得有些晚了,只是有些晚了而已!這人憑什麼說他不愛文秋!又憑什麼斷定他怨他的妻子!
「她生前,你對她不聞不問;她死了,你卻捨不得她,真是有趣。」景淵直接用刻刀將人像的細節仔細修整一番:「你瘋狂地想將她留在身邊,為此不惜墮入魔道,你覺得那是愛,對么?」
「康雪燭。」景淵將高絳婷的雕像修飾完畢,才伸了個懶腰道:「所以說,你很可笑。」
「放心吧,我會為你實現這個願望,因為文秋是個好女子。」高絳婷已經疲累,此刻沉沉睡去,景淵將高絳婷的人像用布蒙住,然後轉而開始為文秋雕像:「我也想看看,你心中的文秋,到底是什麼樣子。」
景淵將自己的心神徹底沉去,他想象著自己是康雪燭,想象著文秋是他的妻子,他按照康雪燭心中文秋的模樣一點點去雕琢。
剛剛起了個頭,景淵便感覺到有人闖了進來,回頭望去卻發現闖進來的是憶盈樓的女弟子、高絳婷的師妹林諾,後面還跟著沒來得及阻攔的一個花姐。
「安靜。」
景淵不去理會,他知道林諾來是怕高絳婷被傷害,故而只是隨意彈出腳下散落的幾個木塊點了林諾的穴道,便又回頭去忙活了。
林諾被兩個趕來的萬花弟子扛走了,而高絳婷仍舊在睡著,景淵繼續他的工作,嘴裡仍舊不閑著,看樣子要把已經有些狂亂的康雪燭弄崩潰。
雕像一點點完成,外面日升日落,裡面卻仍舊一如既往。林諾被點了穴道,卻沒人能夠解開,這時萬花谷的眾人才知曉原來康雪燭康先生也是武藝高強之人,就連東方宇軒也沒有法子,只好每日喂林諾一些飯食湯水,等到康雪燭出了門再解決。
而屋內的樂聲斷斷續續,高絳婷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住,出來了兩三趟,旁人問起她屋內的情形,她只是搖搖頭,卻什麼都沒說。
又過了兩日,文秋的手終於雕成,被放出來放風的康雪燭痴迷地望著那巧笑嫣然儼然真人的女子,聲音哽咽——
「文秋……文秋……」
這雕像的每個地方都無比完美,就像是上蒼最好的作品,康雪燭覺得此刻也已經無憾了。
「如何?」景淵又將康雪燭踢了回去,輕聲說道。
「……多謝。」康雪燭的聲音中充滿了疲憊,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簡直要消失不見:「你比我強……」
剛剛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那雕像就是文秋!他甚至認為文秋從未離開自己!
感受到康雪燭的執念越來越淺,到最後簡直快要消失不見,景淵的嘴角勾起了一絲詭秘的笑容。
「康雪燭。」他開口:「你知道一個典故么?」
「……恩?」
「真、水、無、香。」
「真水無香……真水無香?!」
一瞬間,康雪燭像是明白了什麼,他的靈魂發生了強烈的波動,卻在快要達到臨界點的時候,被景淵……
一個念頭毀滅。
如今,虛弱無比的、散盡了執念的康雪燭已經無法影響到景淵,他完全可以隨時毀滅掉這個靈魂,但自身卻不受影響。總算是讓他的抑鬱心情舒暢了許多。
那女子的雕像美得讓人痴迷,而文秋……卻只是清秀而已。這個女子,只是康雪燭的執念,他早已忘了文秋的模樣,卻固執地想讓她重現於世。到最後,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想念文秋還是想滿足他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而景淵就是要讓康雪燭一直保留著希望,卻在最後,在康雪燭已經釋然的最後,親手打碎他的希望。
何對美好事物的追慕都必須以物為本,而此處之物如能返璞歸真於自然,那麼這種美就會變得更加真實,親切而不乏美好與理性————這便是真水無香。康雪燭所執念的,卻是落了下乘。
「再見了,康雪燭。」他低聲笑道。
而高絳婷卻在此刻醒了過來,迷迷糊糊開口問道:「康大哥,你在說些什麼?」
景淵想到高絳婷對她的感情,又看了看那栩栩如生的女子塑像,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高姑娘,過來。」他將高絳婷引到了身邊,指著雕像開口說道:「知道她是誰么?」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吧。」景淵的身影變得輕柔:「她便是我的妻子,名叫……文秋……」
***
半日之後,高絳婷蒼白著一張臉走出了房間,眼眶微紅看樣子是剛哭過,她回頭望了望那屋子,只說雕像已經完成。
眾人忙一擁而進,卻發現康雪燭坐在兩座雕像面前,左邊的女子微笑彈琴,正是高絳婷,而右邊那巧笑嫣然的女子卻……無人相識。
景淵像是並沒有發現屋內進人,只是站了起來,拍掉了身上的木屑,然後身後按在那右邊女子雕像的頭頂上,勁力一吐,那雕像霎時間便化為飛灰。
「康先生???」眾人大驚。
「我累了。」景淵擺了擺手,便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