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晉江首發
敗者就是敗者,更別提從前混得太凄慘。如今沒人願理,到如今只能讓自己的女兒扶著自己狼狽不堪地敗退。作為烏蒙貴性命的交換,瑪索留下來的典籍也足夠能讓幾名被天一教害得連常人形貌都無法保持的人恢復正常。
比如孫飛亮,比如小邪子,比如唐書雁,比如慕容追風與他的妻子。
唐老太太斬釘截鐵的拍板:為了我家親孫女,放過一個烏蒙貴又有何難?其他各門派弟子或掌門在唐老太面前就是小孩子,哪還有置喙的餘地?更何況,一個內力被廢的烏蒙貴與諸多能恢復正常生活的塔納或可憐的毒屍,任誰都知道他們到底該選擇什麼。畢竟無論是善是惡,他們都不喪心病狂。
不過制服烏蒙貴的是景淵,於是他們只得徵求景淵的意見,即使景淵是惡人谷的人、也算是他們的敵人。但在這一點上,就算是唐老太太也不能藉由身份去壓制景淵。
景淵感受到落在他身上或是戒備或是徵求的目光,下頜微抬,隨著他的動作移動的,是眾人緊張的眼神。環視一周后,景淵才將目光落在了烏蒙貴的身上,直看得烏蒙貴打了哆嗦,才緩緩將視線移開。
鏡花水月吐槽:惡趣味。
「你們……」
話一開口,諸人都打起精神來聽著下面的內容。此時殿內消無聲息,只剩下景淵的尾音與眾人的呼吸聲夾雜在空曠的殿內。
「你們……」
快說啊!要急死人么你!雖然你長相不錯舉止優雅聲音好聽但現在明顯沒空搭理你啊快進入正題!
「想放過他?」
景淵半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讓憋著一口氣的眾人差點沒憋死。這麼多人一臉鄭重,結果你說出了一個問句?
「咳咳。」
到頭來,還是葉英從眾邁步而出。藏劍山莊的大莊主,縱使內力全失卻也仍舊氣度非凡,他攏袖施禮,卻讓人感覺無一絲卑微或卑躬屈膝,整個人如同一柄劍一般,只是隨隨便便一站,就讓人不敢小覷。
「雖說烏蒙貴作惡多端,此番卻得到教訓,更何況……既然他已內力全是形同廢人,又將功法交出,倒也救了不少人。康先生此番不如將他放了,也算成全一樁美事,如何?」
這話在情在理,而藏劍山莊又不是七秀和萬花這種與景淵有關的門派,天策府代表朝廷,自然不方便出面,而若是讓唐老太太或者是少林、純陽的領頭人來說,倒有些以年齡壓人的感覺了,如今葉英站了出來,倒也省了不少事。
於是景淵又盯了葉英許久,那幽深的目光就連盲眼的葉莊主都有些受不住,偏了偏頭。
「放也可以。」景淵緩緩開口,說話的內容讓不遠處扶著烏蒙貴的瑪索與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都鬆了口氣:「這次在下前來,也只是因惡人谷出了叛徒,追查至此。」
叛徒二字語氣加重了些許,說這兩個字的時候,他還環視四周片刻,好像是在觀察各人的反應。
「葉坊主也算是康某的故人,見其遇險,自然不能不救,至於諸位……」他又似是不經意的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開口道:「你們要做何事,當然與康某無關。」
這話聽上去像是同意了他們放走烏蒙貴,實則損人毫不留情——老子來這只是因為內務,順手救了前女友(誤)的上司,你們是死是活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有那個你們要放走的垃圾,隨你們意好了,我不在乎。
其實景淵就是這個意思。
場面尷尬了半晌,景淵轉了身,眼神睥睨,好像四周都是螻蟻,並不是與他敵我不明之人:「那康某就告辭了。」
邁步前行,竟無一人阻攔。
「你……」正要離開,卻被小姑娘扯住了衣角,低頭看去,才發現是小邪子:「說話算話?」
她抬起頭看著景淵,那張詭異可怖的臉此刻看起來倒不是那麼可怕,眼中還帶著些許希冀。
「算。」對於小孩子,景淵一向很寬容有耐心:「等著我,好么?」
他揉了揉小邪子的頭髮,大步離去。
小姑娘怔怔站在原地,全身早就沒了殺意,理智早已恢復,如今除卻外表,倒顯得乖巧安靜得很。
於是眾人該救人的救人,該關心的關心,畢竟就算是景淵大搖大擺離開,他們沒有一個敢攔著的,還不如不去管那個詭異的素手清顏康先生。
該離開的,此刻也都離開了。瑪索交出的功法此刻在唐老太太手裡,過些日子受了天一教所害的諸人也還是要再行商議的。而唐書雁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輕嘆一聲,向出口移去。
當年她也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就因為父親的野望,被派入了五毒做卧底,最後唐門分裂五毒的計劃達成,而她自己卻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她不止一次后怕,若是當初烏蒙貴再幸運一點,那麼她早就該失去意識,成為嗜殺成性的毒屍了。
而現在,雖說形貌改變,但至少也是有意識的,她能思考,會說話,就像是一個理智的人。
縱使她這個模樣已經無法稱之為『人』。
不知是慶幸,還是悲哀。
而在那偏僻小路的盡頭、寬大的機關輪椅上,一身墨藍長袍的唐門門主面沉如水,望著迎面而來的唐家大小姐,唐書雁。
或者說,他等的是塔納首領,唐書雁。
「唐堡主。」看到對面的男子,唐書雁明顯一愣,隨即面露冰冷之色,語氣淡漠道:「請讓一讓,我要離開。」
「書雁……」唐傲天此刻倒像是一個擔憂女兒的父親,眉頭緊鎖,道:「你……還好么?」
什麼?
唐書雁幾乎要笑出聲——怎麼?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都是這個男人所賜,他還擺出一副慈父的嘴臉來噁心人?當真可笑之極!
「唐堡主。」她揚眉,音調高了幾分:「小女子自然好,好得很!只是畢竟與唐堡主不熟,還是莫要如此熟稔,以免讓別人聽了誤會。」
「書雁!」聽到這話,唐傲天的眉眼陰沉了幾分,語氣也不如剛剛和緩:「如今烏蒙貴已經大敗,你報了仇,更是有望恢復常人形貌,又何必如此?!此番事了,你便回去吧,我們都在等你。」
「……等?」良久,唐書雁才緩緩吐出這個字眼,好像是疑惑一般,她歪著頭,輕輕看著自己的父親:「你說……等?」
「唐堡主,別說笑了。」她的語氣還帶著些許笑意,輕柔無比:「我是塔納首領,是不人不鬼的怪物,怎敢高攀堂堂巴蜀世家?堡主怕是認錯了人了吧。」
在黑龍沼看到唐傲天的一剎那,她居然會有閑暇擔憂,擔憂她的父親行動不便,千里跋涉會不會累,會不會不方便!她都唾棄自己,這人如此冷心冷清,狠辣無比,就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放過,她居然會有那可笑的擔心!
看,這次她有望恢復到常人形貌,這個男人就追了上來……難道,還要利用她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么?笑話!
「你別這樣,書雁。」唐傲天坐直了身體,嘆道:「為父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都已經過去了,柳靜海說過,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要娶你為妻,你又有什麼不滿意的?」
好姿態、好手段,一副擔憂任性女兒的父親模樣,面色毫無違和之處,甚至從前他極力反對的婚事如今輕而易舉就鬆了口。
「不不不,你錯了。」唐書雁驀地冷靜下來,她停下了,直視唐傲天的瞳孔:「我從未有個叫做唐傲天的父親,也從不認識柳靜海是何人,唐堡主大概是找錯人了。」
她的父親。
她渴望著的父愛,一直以來的一切假象,在父親將她與柳靜海拆散的那一刻,甚至之後在父親將她送到五毒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看透了。
什麼父愛?什麼骨肉親情?唐傲天眼中只有利益,為了利益,他可以對無關緊要的人狠、對親人狠、對自己更狠。感情在唐傲天的心中只是獲得利益的工具,壓根就不能動搖他的心。如今這樣……還真是可笑。
「書雁,你錯了。」唐傲天閉眼,雙眸再次睜開時,已經不留一絲情緒,開口擲地有聲:「你是唐家堡的人,是我的女兒,這點毋庸置疑。」
「你是你母親歷經千辛萬苦生下來的,體內留著我一半的血。」
「你極力逃避,但卻不能否認你在唐家堡生活了十多年。」
「那裡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你永遠不會忘記。」
「你是唐家的人,是我唐傲天的女兒,就算你剝了皮,拆了骨,換了血,你仍舊無法否認你是唐書雁。」
「你生是我唐家堡的人,死是我唐家堡的魂,你這一輩子,就算是下了地獄,也無法洗去身上屬於唐家堡的印記。」
「承認了吧書雁。」唐傲天的語氣放緩,他看著唐書雁,目光柔和,帶著幾分寵溺與縱容:「你想家了,你想回家。」
「……」
唐書雁沉默良久,而唐傲天也沒打斷她的思緒,只是靜靜的坐著。
「唐傲天,你還是那麼剛愎自用。」唐書雁再次開口,聲音已經乾澀無比,整個人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你總覺得能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真……讓人噁心。」
「是么?」聽到自己的女兒這麼說,唐傲天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只是轉動輪椅給唐書雁讓開了路:「書雁,我給你足夠的時間。小婉快要與藏劍的五莊主定親了,她會希望在婚禮上看到你的。」
正要從路上走過的唐書雁此刻卻停頓了一下:「你說小婉……」
「她要嫁給葉凡,你不是一直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么?」唐傲天笑。
唐書雁聞言,只是嘲諷地冷哼一聲,便揚長而去。
一時間,長長的小路只剩下唐傲天一人,道路兩側的樹葉被風吹動,發出沙沙聲。
「咳……咳咳咳……」良久,唐傲天才低垂著頭,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聲持續了許久才停住,唐傲天低頭一看,果真是暗紅的血跡。燭龍殿內破門而入時,刻意擋在唐書雁身前的他到底是受了點傷。
一點小傷,完全不礙事,不是么?他低頭輕笑。
「閣下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半晌他挺直了脊背,將所謂的虛弱全部隱去。
「唐堡主果真敏銳無比。」暗處,墨發墨衣的男子緩步從林中走出,面色平靜,眸中卻蘊含一股戲謔的笑意。他若有所思地瞥了那染了血漬的袖口,卻被唐傲天敏銳地藏到暗處。
「原來是康先生。」唐傲天挑眉:「找唐某有事?」
他餘光看了消失在不遠處樹后的墨綠衣角,嘴角勾起一絲隱秘的弧度,轉瞬即逝。隨即整個人身上氣勢一變,變得銳利且咄咄逼人,再也不復剛剛的虛弱與溫和。
「無事,只是覺得現下無事……想與堡主聊一聊。」
互相都心懷鬼胎,彼此毫無誠意。
不過景淵覺得唐堡主有趣,唐堡主也認為景淵值得一談,兩人一拍即合,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