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潛軼事二三事陸叄
養個孩子,要怎麼養?
如果是不負責任的養父母的話,無疑,是給碗飯吃足夠了。至於孩子給養成什麼樣,並不需要真正的放在心頭上,到底不是親生的,是不是?
當年,淑貴妃,將這個仇人的孩子,交給了李敏的時候,很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或許眾人想的是,淑貴妃這步棋的歹毒。真可謂是一箭雙鵰。
一方面,幫助皇帝,從此在道義上拿到了護國公夫婦的把柄。像是如今朱準一樣的,可以天花亂墜地把責任都推到了護國公夫婦的頭上,指桑罵槐,輕而易舉的誣陷辱罵。
另一方面,淑貴妃是拿準了李敏身為大夫的身份。大夫救人,是不能以對方是何人作為救不救人的原則的。
也就是說,即便是個殺人犯,他只要是患病了,需要你大夫救治了,只要你大夫力所能及,都必須救。這是身為大夫的李敏,在現代學醫的頭一天起,和每一個醫學生一樣,都必須成為醫生時需要起的誓言,稱之為,希伯克拉底誓言。
不管怎樣,作為一個理智的成年人,李敏都不可能真的把一個無辜的,剛出生不久的小生命,什麼都不懂的小生命,只因為對方父母與自己和自己丈夫有仇的緣故,將其致死不顧。
如今淑貴妃命歸西天已久,淑貴妃究竟是怎麼的想法,當初究竟懷了什麼目的這麼做了,無人得知。按照攝政王朱璃的說法,這個女子深得萬曆爺的寵愛於一生到終,足以說明這個女子的智慧如此與眾不同,否則怎能拿下一代偉大皇帝萬曆爺唯一的那顆心。
但是照現在這個情況來說,淑貴妃如果真懷有什麼不軌的目的,想利用這個孩子幫皇帝拿下護國公夫婦一局的話,無疑是踏入了自取其辱的死局。
養一個孩子,單純用物質去滿足的話,是沒有辦法養成回明如今這樣的。同樣的,對這個孩子只是單純的欺瞞,欺騙,誘騙,誘導,有意將她養成一顆為自己所用的棋子,那麼,終究會露出任何蛛絲馬跡出來,讓人攻破。
可現在,在回明的身上,無論朱準,朱寧,或是其他哪個人都好,都別想,別想從回明的臉上發現一點破綻。回明說話的每個字,如此的鏗鏘有力,振振有詞,沒有一個字,屬於是違心之說。
直接帶來的效果是,在皇帝和朱寧的心頭掀起的驚濤駭浪。
朱準睜了睜眼睛,只覺得,此刻回明那雙瞎了的眼睛好比兩面透徹的鏡子,是兩面威力無比的照妖鏡。手持這兩面照妖鏡的人,即站在回明後面的人,即是在他小時候已經深深刻入他心頭產生一生影響的那兩個人。
他們猶如巨山一般的高大身影,在他面前,不斷地增大,增大著,蓋住了他的天,他的地。
朱準的額頭流下了一串虛汗,氣息微喘,在他不知覺中意圖拿袖管去擦汗時,眉頭深深一皺,把手放了下來。
只聽朱寧一聲驚呼,對著說這話的回明說:「姐姐,你這是被壞人所教,才如此對待至親的皇上和我嗎?」
狡辯,永遠是抵賴不了箴言的。
回明心平氣和的,似乎倒是留了一點慈念,給了這個年歲比她小的妹妹。終究朱寧年紀比她小,不太會想,屬於可以體諒的範圍。但是,不能留給那個狗皇帝,已經是成人的皇帝任何可乘之機。
如此想的回明,不是面對朱寧,對著朱準繼續咄咄逼人:「皇上是熟讀聖書的人,無論孔子聖人,無論是儒學、墨學、道學,敢問皇上,有哪位聖人告訴過皇上,做事可以忘恩負義,做事可以忘記他人的養育之恩,做事可以瞞天大慌,害人害己,將人命視為草芥?」
朱寧搶著話說:「姐姐,你是被人騙的,否則,怎麼會寧願相信外人,而不相信與您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呢?」
「這是因為,況且不說你們是否拿得出你們說的話的根據證據,只憑,這一路我所親耳聽見的一切,這個人,沒有高尚的品德,是個偽君子。作為一代君皇,卻把人命不當一回事,沒有道仁之心。敢問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能有可信度嗎?皇上不要忘了,我信不信皇上都好,可人在做,天必然在看著!」
回明的那句話,猛地在朱準心頭上一震。
這個震動可想而知,是震得他全身上下幾乎在發抖。
因為回明這句話,直接令他回想起當年李敏曾經對他說過的那番話。
敢問那個時候,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只是一個皇孫,上面有父母給罩著。因此固然出了什麼事都好,哪怕父母出了事的時候,他都壓力不是非常的巨大,不是猶如現在坐在皇位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正由於如此,一個孩子的心,到底是存了一絲善良,一絲正義。可是,那時候,李敏一方面幫助他,一邊,卻也曾如此意味深長地對他說:「皇上喜歡皇太孫,因為皇太孫猶如太子一樣,喜愛讀書。書中是自有黃金屋。但是,本妃希望,皇太孫不像太子和太子妃只是單純地到寺廟,到人群熱鬧的地方去顯耀自己的皇威,而是真正的,到人家的地頭上走左,到田間走走,看看人家怎麼種地。」
他那時候,自認是讀過不少書的,李敏說的這番話,他認為也不過是皮毛之話,和太子太傅說的那些,是一樣的虛浮的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隸王妃所言,太子太傅都有在課堂上說過。」
李敏對著他這話,只是莞爾一笑,一方面,這笑意,可能是想著,他終究嘛,那個時候是個孩子,不一定能真聽得懂這裡頭真正深刻的含義。另一方面,又或許是,已經在那個時候,看穿了他根深蒂固的內心世界,已經看到了他今時今日的表現和未來。
因於此,李敏倒是多了一句話給他,說:「皇太孫如果,不是只單單地擔心太子妃一人就好了。當然,太子妃是皇太孫的娘親,親情所致,難免皇太孫心繫太子妃安危。可是,皇太孫究竟是皇太孫——」
那個長長的餘味,事實到了今日已經證明了,他那時候,根本沒有能聽懂那個宛若神仙一樣的女人的話。
要是那時候他真聽懂了,然後時時刻刻能放在心頭上,到了今日,會變成這樣嗎?
苦澀嗎?舌尖,眼眶泛起的那抹苦味,似乎難忍。朱準嘴角卻是冷笑了一聲:是誰,等他坐到他現在這個位置上,這張龍椅上,不像他變成如此這番,如何可能?
於是,那些回憶過後,在如今的朱準的心頭上,唯一能留下的,只剩下和萬曆爺、孫氏等一樣的想法。這樣一對可怕的夫婦,能把一個仇人的孩子都養成這樣的偉人,要是不除去,那就是等於把自己滅絕了。必須除去!
從眼前的這個人開始吧——
朱準的眸光里暗閃過一道鋒芒。而朱寧,似乎還毫無所覺,一個勁兒地勸說著回明。
老太監端著熱好的一碗燕麥粥走進來了,端到了朱潛面前,說:「聖上賜給世子的。」
頓時,屋內屋外一片寒風呼嘯而過,僵硬的,可怕的氣氛瞬間蔓延開來。
這個時候,無論皇帝賜什麼東西都好,無疑,都是和毒藥和死罪難逃是分不開的。
雅子的心頭一下子捏緊了。她想了想,既然,她這條命已然是欠他的。而且,不,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因為,只有這個人,帶著天命,可以把狗皇帝給弄下去,讓南夷人得以新生。只要想到這一點,她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這個人——
趁那個太監不備,雅子的小手突然伸了出去,突然想一掌打翻老太監手裡的碗。
沒有想到的是,這時候,一隻手像是早預料到她這點。輕輕握住她這隻動作的小手。雅子驚駭之間,抬頭一看,更不敢相信的是,握住她手的人,正是朱潛本人。
朱潛沖她嘴角微揚,似乎一點都不像是即將被賜死的人,與往常一樣的從容地說:「世上如此之多饑民,都食不飽腹。一碗粥,對於一個餓了的人,都是十分的像救命稻草一般。」
雅子看著他,想從他那雙清澈明亮的宛如月光照進黑暗裡的眼睛里找到一絲的蛛絲馬跡。
朱準像是不動聲色的,掃過朱潛那張寬和的笑臉。
同時,朱寧像是給嚇住了,突然停止了言語和動作。她拽著回明的手,突然之間不知覺中地鬆開的樣子。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回明倒是鎮定自若的,是瞄準了時機,突然袖管里一隻東西發了出去,直接射中了老太監手裡的碗。
那隻碗,在眾人驚訝之中,就這樣,突然間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震驚之際,老太監代替皇帝怒喊:「誰?!」
朱準一樣都有些不可預見的訝異,銳利的眼神頓時環顧一圈屋內屋外。
與此同時,護衛從室外急速奔入室內,護衛皇帝的安危。
朱準宛如淡定地向底下的人擺擺手,說:「一陣風刮過而已,何須緊張?」
可是,這話未完,屋外某地方,外面的藍天里,突然飄來了一陣煙霧,緊接著,院子里的人奔走相告著,急速地傳播著:「走水了!快救火——」
團團升起的白煙,以及迅猛擴展開來的火焰,讓剛才還宛若鎮定的朱準,不由得一拍桌面站起身來。
老太監等人看著他一張白皙的臉,好像都被屋外的大火染紅了一般的沸騰,嚇的一跳全跪下來。
朱準揮著袖子沖他們喊:「還愣在這裡跪?不去救火!」
「皇上——」老太監這個時候,倒也沒有忘記原則性問題,抬頭對著他說,「此地不宜久留,既然都走水了,為了以防萬一,奴才懇請皇上,先讓奴才等護送皇上移駕到安全的地方——」
朱準一愣,接著想了一下,貌似確實如此。
這個火,突然起的急,而且看這火勢有點大,肯定不是無緣無故起火的。要調查火災的緣由,那就有可能涉及到神秘的縱火犯。要是對方是抱著想刺殺他皇帝的目的而來,那麼,他在眾目睽睽的地方呆著,肯定必然成為目標。
必須得走。
朱準的眼睛,掃過了朱潛,同時,還掃過了雅子等人,那嘴角一彎,神情似笑非笑地說:「朕與世子今早這頓早膳,可謂是一波三折。然而,朕渴望與世子同宴已經許久了,不能說半途而廢,那也不是朕的作風。這樣吧,世子等,陪朕,到一個風光更為美好的地方,享受美食,世子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