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酆都
涼風習習,沈凌薇只覺得頭越來越重。然後猛然向下栽去,風聲在耳邊加劇,本來輕柔的風似乎變成了利刃,劇烈的刮著自己的身體。然後風靜止了,身上疼痛襲來,但是持續的時間很短,短短一瞬間,疼痛也就散去了。
她感覺輕飄飄的漂浮了起來,卻看到撲在地上的自己的身體,還有溢出來的大片的鮮血,在地上蜿蜒。她看到世人的表情,或冷漠,或同情,或者嘲諷。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劃過,然後再也看不到他們的深情,只剩下聚在一起的一群黑壓壓的頭,像是滿目停駐的烏鴉。
一路漂浮,她的眼再也看不到這世間的種種。然後她看到了向她走來的兩個人影,暫且說是人影吧!兩人一身的長衫,若說不同,便是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兩人手中還持著烏黑的鐵鏈,看上去覺得陰森森的。是黑白無常嗎?她有些自嘲的想。學醫之人最不相信鬼神之說,她也亦然。所以她從來沒有相信過什麼怪力亂神,不相信當真有閻王殿,有黑白無常。
「本人白無常(黑無常)。」兩人在她的面前站定,異口同聲說道。說話間,便有陰風刮過,吹在身上本不算冷,卻是讓人心裡涼颼颼的。
「開玩笑的吧!你們找錯人了,我可從來不信這些。」
「非是玩笑,姑娘已經死了,隨我們走一趟吧!」
「好啊!我就看看你們還有什麼把戲。」
兩人倒是沒有拷她,只是走在她的一前一後。沈凌薇也想看看這兩人到底是什麼人,平白的來和她開這種玩笑。這一路上極冷,不是冰天雪地的寒冷,而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涼。心裡莫名的感覺十分沉重,彷彿這條路就是用人們的傷悲堆砌出的一般,走在上面便覺得悲涼。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現在不是盛夏嘛,怎麼會這麼冷?」沈凌薇只覺得心口莫名的疼,從小到大,所有的傷悲都湧上心頭,那些曾經使她傷痛的畫面一幕一幕的在眼前晃。明明滿心的疼,滿目的傷悲,卻怎樣也匯聚不出淚珠來。
「這是黃泉路,世人都道黃泉路上寒冷。那是因為走在這條路上,每個人都會回顧這一生中最難忘的事。活著之時,當然快樂幸福最為人沉醉,但死去了,卻會回顧那些偷偷藏在心裡,但在活著時不想去回顧的往事。往往疼在心頭最是難忘難捨。」
「別再騙我了,哪來的黃泉路啊!」
「姑娘到了酆都就知道我們二人的話是真是假了。」
沈凌薇也不再說話,她確實想看一看這二人所說是真是假。記得幼年之時,有位封魂師到族中去做客,倒是說過這世間除了人界,還有神界和鬼界。人界和鬼節的交界就是黃泉路,身體死去,亡靈便會通過黃泉路到達鬼節界。不過那時的她當然是不會信那樣的荒誕之談的。不過族中長輩倒是說起,封魂師是一種特殊的存在,以血來維繫。傳說第一位封魂師乃是天神與人類所生,所以流著特殊的血,可以行走於神、人、鬼三界。
為怕那血脈會慢慢流失,所以封魂師不可以成親生子,一生也只可以收一名弟子。到了封魂師晚年,便會將體內的那一部分神血渡給弟子,然後一代代傳下去。而將神血渡給弟子之後,原本的封魂師也就失去了所有的靈力,成為一個普通人。
不知走了多久,這條路終於到了盡頭。盡頭處出現的是一座城牆,漆黑而斑駁,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屹立了幾代幾年。城牆之上刻兩個描金大字「酆都」,城門緊閉,無法看到裡面的情景,只有緊閉的大門上刻畫的牛頭馬面,透著森冷之氣。
森冷之氣襲來,沈凌薇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城牆。中華名族傳說甚多,雖然從不相信,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那些傳說真的很美,多年來,她聽的也不少。對於「酆都」二字自然也不陌生,世間鬼神之說中自然都會提到酆都鬼城。
忽然,緊閉的黑漆大門猛然打開,陰風陣陣撲面而來。
「這真的是酆都鬼城?」本來是不信的,但是這一刻,卻似乎不由得她不相信了。
「說了姑娘已經死了,快隨我們進入鬼城吧!」
「原來這世間真的有鬼。」
沈凌薇跟隨著黑白無常走入了城門,城中到處都黑沉沉的,只有偶爾飄過的鬼火帶來片刻的光明。之後沈凌薇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跟著黑白無常往裡面走。走了許久,便走上了一座橋,橋下流動的也不知道是什麼,鮮血一樣的色澤,遠遠便能聞到腥臭之氣。
橋邊是一處茶攤,攤前坐著一位女子,滿頭銀髮飄舞,不過看著面容卻是年輕,不知其年歲。
「又來人了啊!真是的,都這個時辰了還有人死,我這一日煮茶都累了。」看到黑白無常,那女子便起身打招呼,口中還不停的抱怨,不過手也不閑著,取了白瓷碗到鍋中去舀茶。
女子很快便舀好了一碗熱茶,向沈凌薇走來。
「你就是孟婆?」沈凌薇接過了熱茶,便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一點都不像傳說中的老婆婆啊,而且這女子還有一張很美的臉,雖然帶著不見陽光的蒼白,但是笑起來卻十分的明媚,像是春初綻放的粉色桃花。
「是啊!我就是你們人界所說的孟婆,見了是不是很失望?」
「沒有,你比想象中的要年輕的多,而且也很美。」
「年輕?不過是一張皮囊罷了,其實我的年歲大到你不能想象。我在這奈何橋畔守了許多年了,看了形形色色的人。對了,你小小年紀就到了鬼城,怎麼這般的坦然?莫非是活著之時再無遺憾了?」
「確實是沒什麼遺憾了。」
「我看你非是沒有了遺憾,而是還沒有懂得什麼叫做遺憾。拿起后的放下才會有意義,有人說什麼都能夠放下,其實有些人是真的看破了,才能放下,而有些人是從未拿起過。你的這一生其實很可惜,因為人的一生該去品味的東西,你還沒有真正去品。」
「那孟婆你呢?你有遺憾嗎?」
「是啊!我有遺憾,正因如此,我煮了多年的孟婆茶,卻始終不願喝上一碗,以求解脫。我一直守在這裡,看著人來來往往,有坦然的,有淡漠的,也有不肯喝下這茶而跳入河中的。我守在這裡就是為了在那個人經過的時候為他端上一碗茶,多看上他一眼,然後看著他前塵盡忘,一生的記憶白白餵養了那彼岸花。」孟婆痴痴的看著河的對岸,沈凌薇也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大片大片的紅色曼珠沙華開在彼岸,花紅似火,一枝接一枝的綿延開,相互**著,像是燃燒了一岸的篝火。花開不見葉,有葉不開花,生生相錯。
「這般痛苦,為何不解脫呢?」
「有些事就是這樣,明明痛的人要窒息,卻是如何也不捨得放手。也許來生你就會懂了。不對,你是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