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七章 教化大軍

第六二七章 教化大軍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1910年9月末的一天,一幕如同兩千多年前的悲壯場景,出現在當世最新潮繁華的天津火車站前。

擔綱主演的,自然不是燕太子丹和荊軻,而是如今天下數得著的幾位清流名士,張佩綸、文廷式、張謇,還有楊度。

對,沒有看錯,在這個時空,張佩綸和文廷式還活著,雖然看上去蒼老蕭瑟,一副隨時可能歪倒的模樣,但看他們的眼神,卻能感受到一股依然旺盛的生機和鬥志。

張謇自不必說,清末狀元之才,卻積極投身工商實業,十多年見,赫然聚集數千萬財產,成為天下清流文人當中首屈一指的金主,一力支持承辦了好幾種報紙,成立多家文社會所,名聲之隆堪稱一時之選。

楊度作為小字輩,在這裡頭卻不是添頭。

他本是被當成清流文人的新一代領袖人物,這幾年更親自主辦了《中國新報》,聯手梁啟超和劉揆一等諸多師兄弟,同志友人,一起推動中國搞君主立憲,試圖重新恢復自古以來之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舊制。是反對大元首遲遲不肯稱制,還弄出什麼兩黨、在野黨、民主黨派等等污七八糟政策制度的旗手先鋒。

不過在今天,他們四人卻都是可能一去不回的「荊軻」。

要去的地方,是在千年以來都被中原王朝的文人士子視為蠻荒之地的西疆伊寧,差一點就要發配到更名為「夷播海」的巴爾喀什湖畔。

從天津到那裡,妥妥兒的行程萬里之遙,這要放古代的交通條件,基本上一輩子是回不來了。

如今雖說有直達列車,奔行十多天就能抵達,可一想到那遙遠的距離,對於這幫子文人魁首而言,跟前清時期流放唐努烏梁海,也沒什麼分別。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被丟到那裡去。自然是因為這幾個月來,大元首「引蛇出洞」,故意讓楊浩散播出去某些論點引起全國範圍內的大討論,繼而將這些躲在後台的大魚給釣出來。最終一網打盡的結果。

之前引發的大討論當中,焦點原本是局限在「當官要不要做事」,和「理學家並非造成中國文化倒退、導致中國遲遲不能進入現代文明的罪人」等寥寥幾個方面。

其核心,也是圍繞著大元首一力倡導,經過十幾年的精心整理。即將向全國、全世界推行的中國傳統文化通行規範,進行的針鋒相對的駁斥和質疑。

因為按照新的文化規範所說,從《周易》源流而下的孔孟之學,作為中國文化核心要素,其本意除了讓儒家學子學會怎麼當官找飯碗,同時還要學會做事。或者用王陽明的「知行合一」理論勉強可以解釋。

而按照新規範的意思,結合大元首授意的言論,則可以歸納為:「合格的官員,首先必須是道德模範,其次要有真才實學。更要懂得民間疾苦,而非只是坐在上層離著民眾幾千里憑空想象,胡說八道。再次,官員要做事,不能光空談,考核標準也必須是所轄民眾的平等興復指數,而非製造種種祥瑞,編造各種謊言,搞什麼粉飾太平,處新紀錄的創造所謂太平盛世。糊弄領袖去當所謂的聖君,然後把這個當成自己功勞,寫進歷史記載當中。」

雖然沒要求他們跟范仲淹似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沒指望他們做到「為人民服務」「、吃苦在前,享樂在後」,可最起碼的,你不能尸位素餐,光拿工資不幹活。

被拿來當反面教材的,就有北宋那些宰相們。一個個拿著幾千萬的高工資。卻只會在朝堂上勾心鬥角,往皇帝臉上噴唾沫,以干預皇帝私事為樂,誇張到皇帝多跟哪個嬪妃上-床幾次,他們都要管!甚至還干出把嬪妃從皇宮裡拉出去弄走的事情。

全國億萬人中出來的頂尖兒人才,整天圍繞著一個皇帝轉圈兒動腦子,可想而知天下大事會搞成什麼樣子。

新規範明確要求了文官應有的基本素質,那麼「嚴苛」的考核辦法,理所當然的引起廣泛的爭議和抵制。

這跟之前革命戰爭階段強推的革新制度還不一樣,這可是要用來教育千千萬萬子孫後代的。如果不加以阻止的話,從宋代以來的中國文人那種優哉游哉的生活方式,可以宣告永別。

文人階層沒了高人一等的地位,沒有超脫法律的特權,這怎麼能成?

他們原來還指望著,等國內大局穩定之後,就開始按部就班恢復這一「傳統」的,結果發現大元首動真格的,要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以法治國不打商量,他們真正急眼了!

於是乎,爭論從開始限定的範圍,沒用多久便形成了突破,很快又波及到上智與下愚、勞心者治人、文化人必須比勞動者高等,等等論調。里裡外外,與傳統之士農工商分野,乃至世界列強還有的貴族、地主、士紳,一定比普通民眾高貴的說法,遙相呼應。

歸根到底,還是要求刑不上士大夫。

而爭論發展到的頂峰,便是呼籲改變當前一個領袖、兩黨執政的政治體制,要學歐洲列強玩君主立憲制,尊請大元首登基稱制,重開紫禁城為皇宮,化共和為帝國。

輿論自然而然的推動到了這一步,誰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但真正上層的寥寥一些人才清楚,這正是一道絕對不可觸及的紅線,誰踩上誰倒霉。大元首等的,就是他們蹦躂到這個陷阱當中。

於是乎,在九月份大爭論到了最出格的時候,當即以違反憲法和蓄謀破壞共和等罪名,把跳騰最歡的一大幫人一網打盡!

當國家安全部的探員找上門來抓人的時候,所有的清流大佬、文人領袖們全都蒙圈了。這尼瑪不對啊!俺們可是一腔熱血一顆忠心,都是為了大元首好啊,怎麼能抓我們呢?一定是搞錯了!

隨即發現沒錯,抓的就是他們。他們寫的文章,發表的講話,各種場合搞的集會倡議,煽動組織大批人對政府機關和宣傳單位進行圍攻......種種行為。全部是違法違憲,證據確鑿。

依法治國,誰也不能網開一面。全國土改才結束沒多久呢,當年砍得人頭滾滾場景還歷歷在目。也就沒多人敢跳出來要求法外開恩---有那種想法的人,如今都是抓捕的對象。

隨後這幫人心裡又覺得,抓了我們也沒那麼容易處置吧?咱可都是天下輿論宣傳的首腦,所謂的士林領袖,億萬民眾都必須尊重的名流。這麼抓了,就不怕引起廣泛的反對和聲討,壞了國家秩序?

但是很遺憾,敢於跳出來給他們喊冤,質疑政府決定的人,少之又少。廣大人民群眾裡面,也只有極少數城市裡的舊文人和部分士紳挺身出來,質問各級政府議會為什麼這麼干。但要說興師動眾,掀起反對的大潮,絕壁木有。

清流領袖、文人魁首頓時傻眼了。怎麼能這樣呢?

幾個月來,他們的諸多言論,可都是通過報紙發表出去的,看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怎麼會才真么點兒響應的,廣大的億萬民眾難道就一點兒天良都木有?他們的分辨能力哪兒去了?

許多人猜測,很可能是有無數有良知的良民想出來喊冤,卻被無情的鎮壓了。

但真相卻是,這幫人幾個月里的各種跳騰,其實影響範圍非常有限。他們的文章和言論。主要還是在各個城市裡面,能看懂或者說有心思關注的,只有人口不足十分之一的舊式文人而已。加起來,撐死能有幾百萬。

四五億的廣大人民群眾。農村和各大工廠的人,要麼根本看不到他們的報紙,要麼乾脆看不懂他們寫的文言文.....。

真正能夠影響到所有人的有線、無線廣播電台,全部直屬於大元首親自掌控的文宣部。本來就是作為大元首掌握天下輿論的喉舌,怎麼可能給這幫傢伙用啊!

所以,歸根到底就是一場大戲。可憐的傢伙們卻紛紛上了大當,一下子跳出那麼多人來,全都被記錄在小黑本本上,然後根據法律名正言順的抓捕起訴。

結果是非常令人震撼的,全國上下加起來,起碼有十幾萬人夠得上法辦,最輕的也要拉去談話教育。

情節極為嚴重、影響極其惡劣的,便是張佩綸、文廷式、楊度等等首腦。張謇作為報業法人和金主,自然也逃不了。

就在這幫人以為可能會被當成亂臣賊子給幹掉,紛紛在羈押處長吁短嘆的寫絕命詩,或者義憤填膺的喝罵抨擊,準備在將來斬首或者槍斃前,發表一次最後的演講來著。忽然聽到令他們目瞪口呆的處置決定。

所有人,不論情節輕重,全部發配到邊疆安置出力。這不是去坐牢,也不是去服刑,而是給他們機會去教化蠻夷,宣傳中國文化。要想回來也可以,那得完成相應的貢獻值。即,他們能夠教化多少懂中國文化的邊民,便能兌換多少積分。夠數了,就可以回鄉。湊不夠,你丫死在那裡算了。

自古以來,儒生們不整天吆喝著要教化么?從古到今他們喊了一兩千年,也沒見真正教化出幾個來,反倒是把自己國家的人都教化的失去了抵抗精神,給蠻夷胡虜殺了一茬又一茬。

這一次,大元首總算給他們個機會,十幾萬文人俊才一起去邊疆玩教化,搞不好不許回來。

這已經是法外開恩,沒法再好的結果。總比把他們也押進大牢,跟一幫泥腿子搶窩頭吃好的多吧?當真跟著一起勞改的話,他們能羞愧的撞牆自殺。

而且,只要去了邊疆,他們也算能得到一個「響應政府號召」的光鮮名頭,雖說不是自願,總算不受羞辱。當真到了邊疆,他們都是高度上的頂級文化大師,那幫蠻夷土鱉還不得當祖宗一樣供著?

比歷史上其他階段更好,他們不必擔心被蠻夷們殺死,挖出心肝下酒。邊疆建設兵團和數十萬大軍壓陣,只有他們拿手板教鞭抽人的份兒。等邊疆漢化徹底搞定了,他們還是有機會樹碑立傳,載入史冊的。

根本沒得選,張佩綸、文廷式兩位六十多的老清流,外帶一大幫四五十歲的少壯派,還有少數楊度這種三十浪當歲的青年骨幹,一腔壯懷激烈,準備蹬車西去。

到了火車站了,幾個人到底忍不住感傷,那老淚巴拉巴拉的往下掉。

看著站台上重兵壓陣之下,一夥一夥的「讀書種子」拖家帶口的上車,張佩綸無限感慨的嘆道:「想不到千載以下,我等聖人門徒竟也有此劫數。早知今日,當初何苦又恁般多事?白白壞了天下文教根基,致使後來人不識我中華學術之真諦。聖人道統不存,我等之罪也!」

嗯,在他看來,大元首推行那套幾乎抹去了程朱理學的文化範本,簡直就是異端學說,以此推行天下教化民心,便是斷了孔孟之道的根子。

文廷式憤憤的一握拳頭,咬牙道:「千古傳承,豈能因我等而斷?只要一息尚存,我等定要鬥爭到底!西疆又如何?那裡不是也要移民數千萬過去,我等只要在有生之年,多多培育幾個像樣的人才,終有一日要振作起來。」

他轉頭盯著楊度,鄭重其事的道:「晰子,你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等過些年回歸之時,學術也當大成。而天下人也將看清楚那些偽學的虛實,正好一炮打響,令他們見識到我等正統道學的風範。」

旁邊人紛紛點頭表示贊成:「對!對!當下俗流充斥朝野,亂花迷人眼,民心愚鈍,恐怕也分辨不大出來。須得他們真正看到了害處,方才知道我等真學術的好處。那時再行推廣,易如反掌耳。」

這麼互相一打氣,悲傷離別的感慨登時小了許多。

張佩綸等人擦擦老淚,轉身沖著對面一位五短身材的矮胖官員草草一拱手,冷著臉道:「我們這就上車,袁大人也不必費心盯著了。哼,枉我當初看錯了你!」

那矮胖子,赫然正是袁世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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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鼎1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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