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刀與赤贊

第五章 老刀與赤贊

曲松堅和格桑沒回北屋,就在院子中間相互攙扶站著。

餐廳里的燈仍然亮著,透過玻璃窗,他能看到寶鈴雙手支著下巴等候的側影。

「沒事,回去睡吧。」關文說。

「可是,我們真的很怕。關先生,你不趕她走,我們只能把你們一起趕走。我們老了,就想平平安安地過完剩下的日子,沒有別的要求,你走吧,你們一起走吧。」曲松堅說。

關文知道那個老頭子非常固執,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他想了想,搖頭苦笑:「我去跟寶鈴說說,到附近的旅館再想想辦法。」

相處那麼久,他知道他們倆也是老實人,膽小怕事,實在沒必要累及無辜。

曲松堅夫婦退開,關文走進屋內。

「出什麼事了?去了那麼久?」寶鈴問。燈光下,她兩頰上的紅暈已經悄悄退去了。

關文盯著對方的臉,無論如何都沒法像勒白旺傑那樣,將對方與魔女拼合成同一個人。寶鈴是實實在在的美女,外表、衣著、妝扮都跟魔女相隔十萬八千里。

「井水發紅,好像是水源被污染了,老百姓有點恐慌。」關文說。

「環境保護實在是太重要了,否則純凈雪域很快就要變成朝拜者的噩夢了。」寶鈴說。

「你怕不怕狗?」關文突兀地問,因為他想到了勒白旺傑講過的異常事件。

寶鈴一笑,馬上搖頭:「怎麼可能呢?小狗最可愛了。」

關文向外面指了指:「不是小狗,而是成年大狗,很兇悍的那種。」

寶鈴點頭:「有點怕,但你在這裡,不是會保護我嗎?」

關文嘆了口氣說:「咱們可能得搬出去,因為……因為在這裡,你是不受歡迎的。」

寶鈴有些詫異:「什麼?我不受歡迎?那對藏族老夫妻不是挺和氣的嗎?」

關文搖頭:「他們說了一些難聽的話,不過都是無稽之談,別多問了。」

寶鈴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低聲說:「其實我也聽過一些,但請相信我,我是無辜的,來這裡毫無惡意,只是尋夢罷了。夢尋不到,卻惹上了那麼多麻煩,還得連累你。」

關文問:「你也聽到過流言?」

寶鈴點頭:「對,他們說我身上有不祥之氣,會給扎什倫布寺帶來災難。不過,都是些寺外的藏民在傳,寺內的僧人從未說過。」

關文苦笑:「沒辦法,在藏民眼中,外地來的朝拜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思想問題,因為他們很少試著了解藏地以外的人,更關注於內心的信仰。唯有如此,雪域藏地才能保持其淳樸而獨特的民風,不是嗎?」

這種獨特的「封閉、不開化」,正是藏地保持其純潔性的必要條件,關文入藏后,已經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惟其如此,他才不想讓曲松堅夫婦為難。

寶鈴想了想,慢慢起身,慘然一笑:「我回去收拾行李——其實不用收拾,箱子根本就沒打開過。」

兩人走出餐廳,院子外面忽然有兩個人並肩而來。

「兄弟,借問一聲,這裡是曲松堅的家嗎?」來客中的平頭黑臉中年人客氣地問。

關文點頭,兩人已經徑直跨進院子,打量著寶鈴的臉。

中年人忽然鬆了口氣,碰了碰身邊光頭年輕人的手臂,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

「主人在北屋。」關文橫跨一步,擋住寶鈴。

「兄弟別誤會,我再請問一聲,這位是不是寶鈴小姐?我們是高翔的朋友,受他委託,趕來照顧寶鈴小姐。」中年人立刻解釋。

年輕人沒說話,從斜跨的背包里拿出一部衛星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然後越過關文,遞到寶鈴手上。

電話通了,寶鈴聽到對方的聲音,立刻變得欣喜異常:「高翔?」

關文識趣地往旁邊退開,免得聽到不該聽的話。

寶鈴連「哦」了幾聲,最後道了「謝謝」,然後收線。

「我是老刀,他叫赤贊,都是高翔的好朋友。鑰匙的事,我已經請人去追查,很快就有結果。高翔大概在三天後趕到,我們兩個的任務,就是三天內保證你的安全。」中年人笑著說。

寶鈴微笑著道謝:「謝謝你們,不過我和我的朋友、這位關先生正要另找住處,因為本院的主人並不歡迎我們。」

老刀笑嘻嘻地向赤贊點了點下巴,赤贊會意地向北屋走去。

「我這位兄弟是本地人,很擅於跟老鄉們溝通。他出馬,沒有談不妥的事情,寶鈴小姐請放心。沒請教,這位關先生是你的朋友嗎?怎麼高翔在電話里沒提過?」老刀的眼光一轉,落在關文臉上。

寶鈴點頭:「沒錯,是我的朋友,一位相當出名的畫家。」

老刀的濃黑眉毛跳了跳:「我記起來了,關先生的大號是關文對不對?扎什倫布寺內外有名的畫家,很多遊客都知道你名字,有些還是慕名而來,專程請你畫像的對不對?」

關文心情複雜,沒心思客套,只是低聲回答:「過獎了。」

既然寶鈴有電話里那位高翔打點照顧,他基本可以放手了,以免被別人誤會。

不到五分鐘,赤贊帶著曲松堅夫婦出來,向老刀點點頭。

「大叔,我朋友是不是可以繼續在你這裡住下去了?」老刀問。

曲松堅連連點頭:「可以可以,住多久都可以。」

老刀笑著說:「不會打擾你們太久的,最長也不超過一星期。我剛剛看過,似乎沒空房間給我們住了,你就把吃飯的那間里打個地鋪,我們住那裡就行。」

關文暗自佩服老刀的眼力,進了這院子僅僅五分鐘,就通過目測了解了全部情況。

曲松堅和格桑忙碌起來,從北屋裡抱出狗皮褥子、被子、床單之類的,忙著去餐廳布置地鋪。

老刀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關文,雖然臉上帶著笑意,但眼中時不時地射出兩道寒光,仿若兩把尖刀似的,果真人如其名。

「關先生,明天一早能不能幫我畫一些東西?」寶鈴苦笑著,右手食指輕輕戳著自己的太陽穴。很顯然,她是要藉助關文的神筆,將自己的夢境描繪出來。

「當然可以。」關文回答。與人為善、助人為樂一直是他願意做的事,更何況今晚發生了那麼多事,如果能給寶鈴一些關心和愛護,他求之不得。

「多謝,多謝。」寶鈴臉上的苦笑更重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顴骨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那一刻,關文的心被輕輕刺痛了一下,彷彿她是一株極其纖弱的植物,暴露於驕陽或者風霜之下,需要有人走近,用全部的生命和愛戀去呵護它一生一世。

「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急不得的,就像一大堆繩結盤扣,越解越亂,掙扎不得。其實,世間的人並非每一個都有亞歷山大的智慧,能夠拔出戰刀,一斬紛紜亂象。寶鈴小姐,如果你心中那困惑積累太深無法自解的話,可以求助於扎什倫布寺內的諸位高僧大德,他們修行多年,對那些思想上的痼疾看得真真切切,也許能夠幫你。」關文說著,情不自禁地向寶鈴那邊移動了一步。

老刀霍地向前探身,隔在關文與寶鈴之間,冷冷地面向關文。

「太晚了,關先生,你該休息去了。這裡的事,我和赤贊就能搞定,請放心。」老刀眼中射出凜冽的寒光,刺得關文一時間不能對視。

「那是最好的了。」他說。

「那就請吧。」老刀咄咄逼人,不肯放過關文。

關文向寶鈴點點頭,然後推門走進自己的房間。

老刀慢慢地跟進來,反手關門,盯著關文。

「還有什麼事?」關文強忍不快。

老刀眯縫著眼環顧室內,壓低聲音說:「關先生,寶鈴小姐是高翔的女朋友,高翔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在我和赤贊眼皮底下,別做任何過界的事,也別企圖製造任何艷遇。我是很講道理的,但我的兄弟赤贊卻有些難辦。他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有兩個,左手是錢,右手是刀,想干就干,很少考慮後果。關先生,給我個面子,未來三天別讓我為難,好不好?」

他用力搓著手掌,掌心裡的老繭發出難聽之極的嚓嚓聲。

關文直視著老刀的臉,冷笑一聲:「威脅我?」

他異常反感老刀這種「防患於未然」的做法。他是文人,不懂武功,但卻有一身傲骨,不懼怕別人的威脅。

「你說呢?」老刀同樣冷笑著反問。

兩人對視著,屋內空氣變得異樣緊張。

關文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他看得出,老刀和赤贊都是江湖人物,行事沒有道理可講。這種情況下,硬碰硬的話自己只會吃虧。

「請放心,我只是個畫家。」關文忍住一口氣說。

老刀抬手在關文肩上拍了拍,鬆了口氣:「謝謝兄弟。我說了,高翔是我朋友,我不能容忍別人給我朋友戴綠帽子。」

關文哼了一聲:「你倒是挺肯為朋友著想啊!放心,我不會叫你為難的。」

老刀笑嘻嘻地向外退,點著頭笑:「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辦多了。」

被老刀一攪和,關文胸口像是堵了塊破棉絮,耿耿作痛。

他關燈躺下,翻來覆去好一陣睡不著,腦子裡一會兒是彌勒佛殿前小偷被殺事件,一會兒又看到奄奄一息的都吉上師,一會兒又記起井底翻騰的恐怖血水。當然,他不會忘記寶鈴的邀約,明早起來,將平心靜氣地幫她畫出心中的困惑。

驀地,他的耳邊響起一陣沉悶的號角聲,那聲音持續了約半分鐘,並且是連響三次,無數男人的喊叫聲隨即響起來:「沖啊——殺啊——沖啊——殺啊……」喊殺聲背後,還有戰馬飛馳時的馬蹄聲,刀槍對格時的叮噹聲。這許多種聲音彙集在一起,變成了一道巨大的洪流,衝擊著他的耳膜。

在聲音激蕩的時段內,他的眼前沒有任何幻影,只能聽見聲音,急得渾身冒汗但又睜不開眼。

突然間,他的眼睜開了,卻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床上,窗外已經是陽光滿眼。

「那是什麼?是噩夢嗎?聽聲音又好像是一場殘酷的戰爭,我怎麼會夢到這些東西?難道真的是因為寶鈴的緣故?」他的思想東一頭西一頭亂撞,最後忍不住搖頭,「瞎想什麼呢?寶鈴絕對不是藏民們說的那種人。」

他走出房間,看見赤贊正坐在寶鈴門口的台階上。

「早。」他向赤贊打招呼。

赤贊抬了抬眼皮,點點頭,算是還禮,但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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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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