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冥想之室

第六十六章 冥想之室

顧傾城微微變色,握緊酒杯,表情複雜。

在這個世界上,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沒有真正的友誼可言的。男女之間,要麼是點頭之交,要麼就是感情糾纏。小霍因顧傾城的一個電話就火速趕往扎什倫布寺,此中情意,不言自明。

「你呢,關先生?還有你,顧小姐?」卡勒的舌頭開始打卷,語出無狀。

嘩的一聲,頭頂的吊燈震顫了一次。

關文抬頭看,吊燈八角的瓔珞無風自動,左右搖擺。

「是鬼魂來了。」卡勒猛地起身,醉意全消。

屋頂上傳來重物倒地的連續聲響,似乎有花瓶被累及落地,砰然炸裂。

「去看看。」關文躍起來,由餐廳後面的大理石樓梯向上跑。

顧傾城緊隨其後,雙槍已經握在手中。小霍起步晚,但速度快,到了一層與二層的拐角處,已經追上他們,並反超在前。

最後面,是醉步踉蹌的卡勒,手中沒有武器,反倒是拎著半瓶好酒。

主樓的二層有一條貫穿東西的長廊,寬約十步,相當敞亮。長廊南側是一字排開的房間,剛剛卡勒介紹過,共有十二間。

長廊向東的盡頭,是兩扇古式的白橡木大門,上面鑲嵌著兩隻樣貌猙獰的白銅虎頭門環。那門後面,就是有著彩色玻璃東窗的冥想之室。

眾人一上樓,即左轉東行,一直到了倒數第三間,即餐廳正上方那間藏書室。

厚重的紅色櫻桃木門緊閉著,但白銅門把手的鑰匙孔里插著鑰匙,那自然是僕人們打掃后留下的。

小霍毫不停頓,一擰把手,斜身闖入。

顧傾城甩開關文,矮身穿過半開的門縫,絲毫不差地摸到了電燈開關,啪地一聲撳亮。

藏書室是長方形的,門左側,靠牆擺著兩隻厚重的黑色真皮單人沙發。房間的剩餘空間里,擺著十二排書架,每一排都頂天立地,上面擺滿了各種顏色的古籍。倒地的是一隻巨大的地球儀模型,直徑超過一米的球體已經從白銅架子上脫落,滾到書架角落裡。正是它撞倒了相鄰的微型博古架,架子上的三個中國瓷瓶一同跌落,變成了一堆碎片。

「沒人。」小霍嘆了口氣。

誰都看得出,要想將敦實的地球儀推倒,至少需要一百公斤以上的橫向推力,並且力道相當猛烈,才能辦到。

「那些僕人都在樓外面候著,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敢進來。」靠在門框上的卡勒醉醺醺地說,「那是……那是鬼魂的力量。」

「我去看看寶鈴。」關文說。

「關文,請等一等,如果寶鈴是朝歌公主轉生的話,她在那裡應該是極其安全的,因為這鬼魂就是從前的朝歌公主。不如,我們暫且不要去打攪她,等她自己出來就好了。」顧傾城有著相反的意見。

關文輕輕嘆息:「我只是去看望她一下,總是這樣,我不放心。」

顧傾城眼中的光芒忽地黯淡下去,彷彿是一鍋沸水突然遭到釜底抽薪的一擊。

關文退出去,大步向東,停在冥想之室門外,先靜了靜心,隨即叩響門環。

冥想,是一種改變意識的形式,指修行者通過獲得深度的寧靜狀態,以增強自身的精神力量,具體到修行的細節上,就是促進身與心的協調、左腦與右腦的協調。

作為一名畫家,關文曾接觸過瑜伽冥想,已經修行到能夠通過「冥想」來控制喜怒哀樂,進入心平氣和的作畫狀態。其實,他在冥想之室外靜心吸氣的過程,正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冥想」。

門開了,寶鈴站在門裡,臉色蒼白,身後是無盡的黑暗。她的長發全都散開,無力地披垂在腦後,似乎精神已經倦怠到了極點。

「我來看看你,今天累了,不如出來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重新開始。」關文說。看到寶鈴的疲憊模樣,他的心禁不住一緊。

「不必,真正的冥想會讓人忘記飢餓與睏倦。回到這裡,我的靈魂得到最大程度的釋放,無憂無懼,無日無夜,別為我擔心。唔,請進來看看吧,相信你也會獲得心靈的寧靜,放下一切包袱。」寶鈴向後退了一步,全身都隱入暗處。

關文剛剛抬腳向前,身後便響起了顧傾城的叫聲:「喂,關文,等等!」

他回過頭,顧傾城飛奔而來,橫臂將他攔住。

「先不要進去,明天有的是機會。」她說。

「為什麼?」關文搖搖頭,「別緊張,沒事。」

「關文,我們不是來旅遊的,每個人肩上都有沉重的擔子。想想才旦達傑和桑徹大師吧,他們為什麼要燃燒自己?難道不是為了讓你一層層頓悟重大的歷史使命?你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屬於那些為了除魔大業集體奉獻過的人。我可以不阻止你,但我必須盡到提醒的責任……」顧傾城苦口婆心地勸說。

冥想之室內是那麼昏暗,只隔著門口一步,寶鈴的五官已經模糊一片。

關文仰面喟嘆:「謝謝你,傾城。可你知道嗎?我必須要進去,設若朝歌公主的靈魂就在這樓里,通過冥想,就能跟她互相溝通,了解她身上曾經發生的舊事。讀書可以知人知事,讀史可以知己知心。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別為我擔心。」

他輕輕地推開顧傾城的手,手指從她手背上滑過。

「你——好,那麼,我就在這裡等你出來,死約會,不見不散。」顧傾城的眼神中驀地充滿了依依不捨的傷感。

關文走進去,那門又輕輕關閉,自動落鎖。

這個房間里充滿了常年燒香遺留下的香灰味,陳腐而詭異,使他的心一陣陣抽緊,充滿著難言的忐忑之意。

他仰面向著東窗,今夜無月無星,彩色玻璃窗黑乎乎的,只看見大致的輪廓。

「還記得天鷲大師臨終前的話嗎?他說,我就是坎那家族的朝歌公主,為完成除魔大業而趕赴扎什倫布寺,最終失去音訊。回到這裡,我想起了很多事。或者說,一過了樟木口岸踏上尼泊爾的土地,我的腦子裡就浮現出了另外一些東西,全都是與朝歌公主有關的。直到進了莊園,我腦子裡的那個她一下子活起來。時間並未磨滅一切,我和她的思想正在加速融合之中……」

黑暗中,寶鈴的聲音充滿了神秘的磁性,與她原來的嗓音大大不同。

「我在等待明天的日出,朝陽噴薄而出剎那,就是朝歌公主與我約定的頓悟之時。」寶鈴說。

關文靜靜地聽著,不反駁,不提問。

他知曉寶鈴的噩夢,如果寶鈴與朝歌公主的靈魂合二為一,那些噩夢就會變成曾經的真實經歷。

「我會失去她嗎?」他的心被一次次刺痛。

「關文,陪我等到明日日出吧,我真的害怕,頓悟之後,你的一切會從我腦中洗去,一絲一毫都不存在了。」寶鈴伸過手來,拉著關文的手。

地上鋪著冷冰冰的石塊,潮氣翻卷,寒意刺骨。

兩人背靠西牆並排坐下,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能夠在這裡頓悟是好事,因為那些夢始終是你生命里的死結。別傷感了,振作起來,積極面對吧。」關文摸索著,擦去了寶鈴兩頰上的眼淚。

「如果是在一個月前到這裡,那的確算是好事,因為彼時我無牽無掛,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些噩夢。可是現在,我心裡已經有個你。」寶鈴的手放在關文右肩上,隔著衣服撫摸著咬過的位置。

關文心裡有太多話湧上來,但卻一起在喉頭塞住,半晌無語,最後只說出一句:「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造化弄人,一個月內讓他們相遇,然後要他們各自的命運發生翻天覆地的波折變化,在使命與愛情這兩股洪流中左右為難,糾結不定。

「這才是真正的死結。」寶鈴的聲音哀慟到極點。

咫尺之間,她眼中的盈盈淚光如夜明珠一般閃爍著,使得關文柔腸百結,心痛得渾身都失去力氣。

後來,不知是誰主動向對方靠近的,兩個人的唇無聲地貼在一起,起初只是試探性的、戰慄的輕吻,接著便演化為狂風暴雨般的痴纏深吻。兩人年輕的身體也緊緊相擁,胸口相貼,兩顆心緊貼著、緊跟著怦怦跳動。

那一吻,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久,耗盡了兩人全部的腦力、體力與精力。

「這是並不完美的結局,但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至少你已經吻過我,至少我明了你的心,我真的已經心滿意足了。」寶鈴的聲音里充滿了甜蜜的哀愁。

「我也是。」關文輕輕地回應。

他們依偎在一起,十指緊扣,完全忘記了今夕何夕。

「奇怪,這樣的情景彷彿在夢裡出現過?」寶鈴喃喃自語。

「看那流星——」關文指著東窗。事實上,窗外沒有流星,仍舊是黑黝黝的一片,可在他的頭腦中,已經預感到將有流星劃過天際。

「在哪裡?」寶鈴問。話音未落,一顆流星拖著閃爍的長尾由左上方向右下方高速墜落,快如電光石火。

「寶鈴,我也覺得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識,到底是為什麼呢?」關文迷惑不解。假設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前世,他的前世會不會也是朝歌公主的世界里的某個人?

「我不知道,其實我很希望我們前世就相識,那樣的話即使我回到朝歌公主的年代,也能再見到你。」寶鈴回答。

關文禁不住無聲地苦笑,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寶鈴那些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說說朝歌公主的事吧。」他說。

「進入莊園之前,我腦子裡便有很強烈的『回家』的慾望,對夏日之宮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進主樓,我徑直奔向這裡。這裡的一切,都與我腦中所想的一模一樣,甚至氣味都完全符合我的印象。把手給我——」

關文伸出手,寶鈴拉著他的手撫摸身後的牆,原來那牆上貼著平滑的護牆板,木板上刻著連綿不絕的文字。

「這些字,就是從前的我親手刻下的,全部都是對於生命的沉痛感悟。」寶鈴解釋。

關文摸索了幾分鐘,發現那些字並不是尼泊爾文字,而是中國的繁體字,有楷書,有隸書,有篆書,有草書,不一而足。

「關於西藏鎮魔圖,關於羅剎魔女,關於最終除魔,朝歌公主都有著自己的深刻認識,然後刻錄在木板上,供後人學習。我讀懂了這些,才越發明白她的大公無私、奉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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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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