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肥肉
疼,火燒火燎地疼。但疼的卻不是胸口和前頸,而是後頸處。凌琤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脖子,就聽旁邊響起一道熟悉的,帶著不滿的聲音,「醫生,他怎麼還不醒?」
他死了吧?怎麼可能會醒?凌琤覺得有些混亂,卻在感受到手裡的溫度時猛然一僵,兩眼瞬間瞪圓。
他沒死?!
難道賀馭東最後還是心軟了?他依稀記得賀馭東讓藍叔叫救護車。
不對,就算是那樣,他的胳膊也不可能像現在這麼靈活。
凌琤掃視了周圍一圈,心跳快得不像話。這裡不是他所熟悉的環境,花哩胡哨髒得不像話的牆面、舊藍色的鐵窗、掉漆掉得露出斑斑銹跡的病床、和,和背對著他的,似乎練了縮骨功(?)的賀馭東……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門口掛著的半門帘上,那上頭以弧型印著《雙橋市醫院》五個字。
雙橋市,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醫生揉揉額角,正有些不耐煩,就聽旁邊病床上的人突然說:「咦?大夫,你看那小夥子醒了。」
醫生和賀馭東雙雙轉頭,果見凌琤已經睜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神有些慌亂,胸口起伏得厲害。
賀馭東見狀趕緊問:「你感覺怎麼樣?」
凌琤看著顯然比他所知的賀馭東要小了兩號的大男孩兒,緩和了一下說:「還,還行。」
賀馭東皺了下眉,想聽聽醫生是怎麼說的,便在一旁等了一會兒。
醫生問了凌琤幾個問題,之後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才明確地說:「觀察到明天,如果一直沒什麼異常就可以出院了。」
賀馭東道了謝,而凌琤則狀似疲憊地閉上眼睛。他現在腦子裡亂得厲害,怕再不閉眼他的眼神就會泄露出太多不必要的信息。他覺得他需要好好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賀馭東絕望的吼叫還在他耳邊盤旋,怎麼剛閉眼就換了個場景?
這一定是在做夢。
凌琤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直到疼得快飈淚了才重新睜開眼睛。
還是雙橋市醫院,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不是做夢,或許真的重生了。這時候的他還沒進入娛樂圈,沒有存款過億,沒當過影帝,甚至還沒開始減肥!
他還記得,他和賀馭東認識時他十四歲,正是他人生中最胖的時候。
抬手一看,果然,手指都是胖乎乎的,跟香腸一樣。估計……他現在起碼得有一百七十多斤……吧。
媽的,膝蓋好疼。
賀馭東看著凌琤原本平靜的臉上突然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便問:「怎麼?是不是哪兒難受?」
凌琤轉眼,略有些貪婪地看了眼賀馭東,才垂下眸子說:「不是,我就是覺得不好意思,本來想幫你的,結果給你添麻煩了。」
因為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住院,所以他記得比較清楚。當時他從學校拿完考試成績回家的路上恰巧遇上賀馭東跟人打架,他就忍不住上去幫了一把。其實是因為考試考砸了,心裡有氣想發泄一下,再加上對方三個人打賀馭東一個,他看不過眼,所以才腦子一熱就沖了上去。後來卻被賀馭東的對手悶了一棍子,當時就暈了。
當時住的就是這家雙橋市醫院。
賀馭東看著他略顯靦腆的樣子,有點奇怪。當時這小子打架的架勢可夠狠的,不像什麼斯文人,怎麼醒了卻是這般溫順?但想歸想,賀馭東臉上卻始終很平靜,他說:「淡不上什麼麻煩,謝了。」
凌琤:「不客氣……」
賀馭東抬腕看了看錶,「已經挺晚了,不用通知一下你父母么?」
凌琤聽到這問題下意識地皺眉,好半天都沒說話。他記得二十年前因為怕父母擔心,所以醒來便趁夜回了家。結果他父母直接把他給趕了出去,原因是,被他打的人家裡找來要跟他們要醫藥費。凌琤清楚地記得,當年他母親一再強調,禍是他自己闖的,拿不出錢就得自己出去賺,別給家裡添麻煩。
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關心過他,沒問他有沒有受傷,甚至沒問他有沒有吃過晚飯。而也正是那一次,讓他清醒地意識到一個一直存在,但都被他找各種理由忽略掉的問題——他的父母對他的關愛並不像正常父母。
他有個弟弟,叫凌爾祥,比他小六歲,家裡寶貝得不了,有好吃的好穿的從來都是先可著弟弟來。一開始他以為這也算正常,畢竟誰家不是最疼老小呢。可後來他發現這麼說也不對,因為別人家疼老小,那也是在有了老小之後,起碼在那之前都是對大的好。可是自打他有記憶起,他就從沒有感受過那種,發自內心的,無私的父愛母愛。在沒有弟弟前他以為他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人,可有了弟弟之後他才知道,他的父母並不是天生就對孩子疏離,只不過是不同人不同待遇。
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他們並不是一家人。他是被領養的,而他父母之所以會領養他,並且讓他姓凌,不過是因為他們生不出孩子罷了。所以後期他母親得到治療,有了凌爾祥之後,他就變得多餘起來。如果不是礙於鄰居們的閑言碎語,只怕他早被趕出家門不下十次。
賀馭東見凌琤半天不說話,便問:「怎麼了?」
凌琤想了片刻說:「我沒有家。」
就算一開始有,現在也沒了。他沒忘記上一世回家時被養母嫌惡的情形,也沒忘記他得勢后他們跑來要撫養費的情形,更沒忘在得知他患了絕症之後他們毅然轉身的背影。
或許是凌琤眼裡閃過的哀傷和決絕太過明顯,賀馭東有些沉默。直到聽見凌琤五臟廟裡傳來的抗議聲,他才起身說了句「我去買晚飯」,然後離開。
凌琤借著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如果沒記錯現在應該是暑假期,賀馭東到雙橋市是為了完成一份賀老夫人布置的假期作業,為時一個月。
上一世的這一個月他是在打工中度過的,因為被趕出來之後就沒有再回去。不過那一個月里他並沒有再見到賀馭東,再見那是又隔了兩年之後。可他這次不想再跟賀馭東分開了,因為他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有一個二十年可活,所以他要抓緊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這次他決定換個方式,嘗試一下走捷徑。
賀馭東買完飯回來的時候凌琤已經把事情理了個七七八八,不過由於這一切太過玄幻,他還是有些愣神。賀馭東把他拍醒了叫他吃東西,而凌琤則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賀馭東,我想出院。」
賀馭東面色一沉,「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
凌琤這才想起來,他醒來之後賀馭東確實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真是百密一疏。他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什麼,面上極為鎮定地說:「你去買飯的時候我問的護士,他們說送我來的人叫這名。」
賀馭東勉強接受這答案,但是並沒有同意凌琤要出院的說法。
凌琤偷偷鬆了口氣,也不再堅持己見。
當晚,凌琤睡的病床,賀馭東則在走廊里窩了一宿。這要是擱以前凌琤一定十分費解,因為他知道賀馭東有錢,不可能連個賓館都住不起。不過現在的他卻十分清楚這個中原由。好在是夏天,倒也不至於凍壞。可夜裡他還是忍不住出去看了幾次。
要不是因為他渾身上下能脫下來的就一件又臟又破的半截袖,醫院的被子又全是白色,他早就拿去給賀馭東蓋上了。
而可能是他這種懊惱的樣子讓病友們都看不下去了,十一點多的時候,有個陪床的大娘給了他一條好幾種顏色的布片拼成的夾被,讓他去給外面的朋友蓋上。
凌琤道了謝,輕手輕腳地出去給賀馭東蓋好,這才又悄悄走回病房。
卻說黑暗中,賀馭東略複雜的眼神落在那條夾被上,久久沒有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