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衝突
孟念語之死的調查被傅見深強制性壓了下去,指認賢妃的小宮女與其說被供起來倒不如說被軟禁了,單獨安置在一間屋子內養傷。房間的周圍有侍衛把守,沒有皇帝的手諭皆不得靠近。
在這之外,孟念語的身後事如常進行著。
靈堂設在了長秋殿內,由僧人日夜誦經為孟念語超生。她身邊的宮人都被看守了起來,負責守靈哭靈的是另外專門安排的宮人。
原本在宮裡與孟念語關係好的妃嬪便不多,她品階又不高,此時不過些許小妃嬪來替她燒上兩柱香,不免凄涼。
葉如月帶著杏兒一起到了長秋殿,來為孟念語燒香。兩人行至殿外時,正好遇到位小師傅從殿內走了出來。
小師傅穿著一身暗黃-色僧服,胸前一串佛珠很是惹眼,但最惹眼的還是這位小師傅的樣貌,這也是葉如月注意到他的主要原因。
這位小師傅面龐白凈,看著便有種皮肉鮮嫩的感覺,他禮貌的與葉如月躬身、雙手合十行禮,語速輕緩合著溫和的聲音,有著說不出來的安撫感。
只是,他整張臉最令人無法忽視的,卻是那一雙大而澄澈的眸子。許因是出家之人,他的身上透露著無法言喻的純澈之感,彷彿胸中揣著的是一汪不含任何污濁之物的清泉,亦不會被任何塵世之物輕易沾染。
若是平時,葉如月必定會在心中感慨上一句——這樣的小師傅要是沒入佛門,想來也是一位傾倒萬千女子的翩翩好兒郎。可在這長秋殿外,裡邊孟念語就在那躺著,她實在激不起這樣的情緒,只衝對方略略點頭便入了殿內。
生離與死別,於世人最是痛苦。作為死過了一次的人,面對他人之死亡,總是無法說明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不過,確實不怎麼的害怕。
孟念語只是權利鬥爭之下的一個小小犧牲品,而後宮中的妃嬪,又有幾人不是這樣的?但凡有需要了,便會被強制帶出場,而後沒法反抗被人揉搓拿捏,甚至丟了性命。
這是身在後宮的女子的悲哀,也是難以消去的壓迫。
香燭一寸一寸逐漸燃殆,紙錢一點一點變成灰燼。昏暗的光線,低泣的宮人,來自僧人不休的佛語,還有一口靜靜佇立殿中央的黒木棺材……氣氛既壓抑沉悶又處處透著荒涼。
葉如月在宮人的引導下上香又親手燒了紙錢,杏兒跟在她的身後,因為害怕而戰戰兢兢又縮著身子不敢亂看一眼。
她沒有待得太久,便從殿中出來了,彼時並沒有其他妃嬪同來燒香悼念。反而是從殿內出來時,遠遠看到剛剛出去的小師傅又回來了。除此此外,連文皇后都親自來給孟念語燒香。
見禮之後,小師傅跟在文皇后的身後一起朝著長秋殿了走過來。即便穿得素淡了一些,可文皇后的穿著打扮依舊透著貴氣與精緻,和附近的小和尚對比起來尤為明顯。
離得稍遠的時候,葉如月便發覺小師傅似乎不時就偷看皇后一眼,她還不是非常的肯定。等到走得近一些,她就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不僅是如此,她還發覺那位小師傅的眼神不太對。
通常來說,或許因為好奇之類的原因,會多看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幾眼,那必然是滿眼的與新奇類似的情緒。
可這位小師傅不是,葉如月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更加複雜的情緒。期間流露出的掙扎之色,更似在注視著一位想靠近卻不能夠靠近的人物,這卻必然建立在他認識皇后的基礎上。
大約是察覺到葉如月注意到了他,小師傅連忙避嫌似的移開了目光,又不乏帶著少許的慌亂。文皇后卻似始終不曾察覺到任何與這有關的事。
葉如月上前行禮,文皇后看到她倒說不上意外。只是,她的視線甚至在杏兒身上稍微停頓了一下才落到葉如月的身上。
「葉才人免禮。」待到文書音的話音落下,葉如月起身,她便又聽到文皇后說,「孟柔婉此次出了這樣的事情,無人不是遺憾與惋惜,到底她還這般年輕。只是,這次的事情與葉才人並無關係,葉才人萬莫自責。」
「多謝皇後娘娘的開導。沒能與孟柔婉和好言歡是妾的遺憾,但望孟柔婉能早日超度,莫再被塵事所困擾。」
葉如月略低了頭,文書音也點了點頭,便先行去往長秋殿的正殿。葉如月站在原地行禮目送她,不禁再次注意了一下那個小師傅,卻未只見小師傅未再偏頭往皇后的方向看去哪怕一眼。
回想了一下方才這位小和尚的表現,葉如月終究沒忍住,腦補出了一場虐戀情深。
孟念語到底是好好的下葬了,宮裡未因她之死而陷入悲戚之中,而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輕易便失了任何哪怕是兔死狐悲的情緒。
朝堂之上,卻不大平靜。
孟念語雖無什麼背景,但到底是宮中妃嬪,現今她暴斃,追查兇犯之事一拖再拖,自然便給了其他人-大做文章的借口。
最開始,有幾名家中有女在後宮的小官員上書,道是擔憂不早日將兇犯捉拿,恐其越發囂張,又下手迫害他人。
到底只是幾名小官員,壓下去甚為容易。可此事目前來說是他們占理,加上有人在背後推動,先前查到了賢妃徐穎身上的消息早已四處流傳,因而事情便很快鬧了起來。
從最開始的只是幾名小官員,很快發展成了不少大官員參與進來。
近來徐國公與皇帝之間有所摩擦,眾人皆知。現皇帝為護著賢妃而無視眾人意見,便是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怕是覺得有些寒心,尤其是考慮到有親人在後宮當中越是無法完全平靜對待。
「同是陛下的妃嬪,臣等的親人,陛下豈可這般偏袒?今日孟氏之死不追究,他日是否臣等親人亦要遭受此番待遇?!既證據確鑿,乃是徐氏作妖害人,陛下為何不下令將徐氏捉拿歸案給眾人一個交待?」
進諫的臣子是朝中一位老官員,其孫女便是後宮中的馬昭儀馬萱。因而他這番直指徐穎的話出來,頓時間將徐國公氣得渾身發抖。
徐國公不顧此時是在朝堂上,便怒指著馬尚書,斥道,「現如今口空無憑,便能夠定人罪責了?你道是有證據,那便將證據擺出來,叫我這把老骨頭也心服口服一回!擺不出來,何必在此血口噴人,折了你那所剩無幾的名聲!」
兩方一對峙,朝堂上便變得混亂了起來,喧鬧非常。這段時間,亦每每都是如此,不消多時就要亂作一團。
傅見深坐在龍椅上,看著階下眾人爭吵得厲害,不為所動。當初做下那樣的決定,又非沒有預料到過今天的情況。找個人頂罪確實不難,可到底不過是極爛的一步棋,他還不想走出那麼一步。
眾人吵得不可開交壓根兒管不上還在龍椅上坐著的傅見深,傅見深也就坐在那看著這些人吵,等覺得差不多了,便半句話都不留,徑自拂袖而去。
這一舉動,直惹得吵鬧的眾人一個一個都傻了眼,卻只能幹看著傅見深就這麼走了。再聽得太監總管喊上一句「押后再議」,便沒了下文,眾大臣們唯有面面相覷。
傅見深回到宣執殿,心中到底憋著那麼一口氣又並無妥善解決的辦法。即使有應對之法,也還沒有到可使出來的時機。
「鄭樂,那宮女怎麼樣了?」傅見深思忖半晌,開口便是這般的話。
被點名的鄭樂上前來,躬身與他稟道,「回陛下的話,那小宮女好生被養著這麼些天,傷口也都結痂了,太醫說,性命無虞。」
傅見深頷首,目光恍惚變得凌厲了起來,吩咐鄭樂,「你親自帶人過去,好好的再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她是個什麼說法。注意些,好不容易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了,可別又出事。」
話說得這般明白,鄭樂便是有不清楚的也俱是明了了。何況,他能夠成為傅見深的心腹,自是懂得他話里的任何意思。
「陛下,太後娘娘來了。」有小太監進來殿內稟報道。
這邊傅見深剛剛吩咐完事情,那邊趙太后便找到宣執殿裡頭來了。傅見深瞥了一眼鄭樂,鄭樂便行禮告退去了辦事,他才命人將趙太后請進來,兀自在龍案後端坐好。
趙太后一進殿內,眸光輕掃便發現鄭樂不在這裡。傅見深從龍案後站起身,與趙太后請安,便直接問,「母后親自來找朕,可是有要事?」
「沒有要事,哀家便來不得了?」趙太後偏刺他一句,才道,「孟柔婉之事,如今鬧得這麼大,陛下還準備任性到什麼時候?是真的要鬧得眾臣子都心生不滿不成?」
她似情緒激動,言語更是直接。
「哀家不管你對賢妃有何情誼,只是哀家聽大臣說,如今證據確鑿,陛下卻遲遲不肯定賢妃之罪,如此偏袒,莫不是非要大臣們都寒心?總歸是要給個交待,否則要怎麼服眾?」
一串兒的指責下來,直接將傅見深定性為任性包庇妃嬪、不知輕重、做事只會寒大臣的心這般的人物……這些東西加諸在一個皇帝身上,除了令人覺得這皇帝必定昏聵,而想不到有半點兒好。
傅見深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趙太后卻又嘆了一口氣,說,「說來你到底還年輕,許是有些事情還處理得不周道。哀家應當多提點你幫著你,而不是這般指責於你。但希望陛下明白,哀家亦是一片好心,只望大周能夠在陛下的手上走向盛世榮昌。若是……怕是百年之後,哀家也無顏去見先帝了……」
傅見深忍著脾氣,到底年輕,語氣仍有些不善,與趙太后說道,「正是如今事情鬧大了,又無確鑿證據證明是賢妃之過,朕才會將事情壓著。大臣們不懂便也罷了,連母后也這般說,朕何嘗不覺寒心?」
心中憋悶,更不意與趙太后多糾纏,傅見深又一次丟下殿內之人,拂袖而去。
趙太后望著他的背影,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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