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端

第6章 開端

第6章開端

千溯一直要我多提防著天帝,說他們那個地方太平得久了,仙者們不去研究仙術陣法,談經論道之餘卻是把權術習了個透徹。而天帝本人作為老謀深算的典範,全然不是我所能抗衡之流。

誠然事實的確如此,在此臨出發之際,千溯亦覺著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行為略顯不妥,添了一句:「若是天帝拐著彎說話,你學不來防備,大可不必理會。左右意欲聯合的人是他,若是非要弄這些彎彎繞繞,你也不必多給他面子,等我得空了,會尋他再談談的。」

我在這一句中嗅到了幾分放任自由的味道,彷彿得一令特赦,霎時雨過天晴,甚是開懷。

千溯因著早前的約定,興緻缺缺、呵欠連連地將我送到城門,便不再多留,踩著該睡個回籠覺的時間點,走了。

我寂寥地回望一眼自家親哥走遠的背影,整了整掛在身上都嫌重的正裝,同樣打了個呵欠,略有睏倦,慢悠悠地牽著夜尋的手踏上鎏金鸞駕,嘀咕著:「早知曉如此,不妨將仙魔會的時間定晚些了。」

夜尋隨在我身後進轎,放下輕紗后,便在我身邊坐下:「車程時間較長,你可以睡一會兒。」

我瞅他一眼,爬過去,在他膝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沖著外頭道:「嗯,可以走了。」

夜尋是我寵愛最久的面首,無事的時候我也會將他帶在身邊,幾乎無話不談。除卻千溯,我便是與他最為親近了。故而這回仙魔締結和平條約,他道想去看看仙,我便二話不說,允了帶他一同前往。

其實也不只是夜尋,千溯也說我好歹掛著魔尊的名頭,頭一回光明正大地踏足仙界領土,總不能在排場上落了下乘。可回顧那些武將,個個虎背熊腰,面目坎坷而嶙峋,嚇嚇人還好,要撐排場就略不足了。遂千溯親自在我後宮挑選了十八名各色各款的美人,隨隊同行。

對千溯說的話,我一貫是默然聽從的,好在夜尋從不介意什麼,風輕雲淡,一如往昔。

隨行浩浩湯湯,一路眾魔俯首參拜,好歹是將這個排場給撐了起來。想必魔界眾魔後來侃侃論及此事,少不得將我在面子工程上砸下的資本扯出來談上一談。

及至仙界,珞音山谷。

因為千溯堅決不允聯合一事在九重天宮商議,仙魔雙方遂定在離兩界邊界亦不遠的珞音山谷。

當初我一劍不小心辟開了阻隔仙魔兩境的結界,踏入仙界時,首先便到了這一方小山谷,當時覺著幽靜雅緻、水秀山明,現下卻給那漫山遍野騰騰仙氣給暈染,生生多了幾分世俗的意味。

谷中山水清幽,錯落建了幾處仙台。無瑕白石為階,細膩溫玉為椅,軟羅輕紗作墊,自是奢華尊崇,卻不顯艷麗庸俗。幾日之內便擺置出一番如此的模樣,顯然天帝他的確是超出我預想的好排場。

按照千溯的設定,我應該等眾仙來齊之後,才姍姍來遲,自虛空步步走下,好讓那羸弱的眾仙們好好瞻仰瞻仰我的風姿。

但我沒想到仙界的眾仙們都有這麼個姍姍來遲的愛好,不過提前了小半個刻鐘,空蕩蕩的仙台唯零星坐著幾位仙者。於我行過禮后,便若雕塑般動也不動彈地僵立著。但凡我眼神掃過去,那些古板肅然的臉上總有那麼幾分輕微的色變,無趣得很。

好在引路的小仙還算機靈,將我帶到位置上安置好后,便呈上來些水果糕點,模樣精緻,是我們魔界沒有的。

見我有興緻,那小仙歡喜地俯下身子,似是準備給我遞上來個剝好的葡萄,夜尋抬手截了小仙的殷勤,不疾不緩地對之道:「下去吧。」

我自己捻了個不知名的糕點在手上,回顧小仙詢問的眼神,點點頭。

果真,在小仙走遠之後,夜尋才開口:「別吃擺在桌子四角的東西。」

我一怔,訝異道:「那天帝還真敢做手腳?」

夜尋將我手上已經拿起的糕點擱回去,換了一個,塞回我嘴裡。這動作意欲很是明顯,讓我閉嘴。

我嘴中勤勤懇懇地嚼著,眼睛仍是孜孜不倦、探求地望著夜尋,直待他說:「不是什麼致命的東西,只是測一測你修為深淺罷了。」我才再點頭,默然去吃手邊擺著的酥糕去了。

埋頭滅了一盤糕點之後,難免有些口乾,目光一掃宴席呈置,我微怔。

夜尋的聲音在我耳邊淡淡提點道:「愣著做什麼,天帝到了。」

我先是敷衍地去看一眼那團霞光萬丈,好似絢爛太陽般落在山谷之中的天帝,而後在席位下扯了扯夜尋的袖子,只待他移目才暗暗道:「這些仙者也忒狠了,擺了這些個糕點,居然一杯水都不給我。」茶盞都擺置在邊角,顯然是他說的,下了什麼葯的。

夜尋掃我一眼,莫名道:「喚人再添不就可以了?」

人嘛,大多都有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時刻,可夜尋掃我的那一眼,頗淡,頗涼薄,讓我有點受傷。

我沒法反駁,只得受傷地喚來小仙,受傷地當著小仙的面將杯中原來的水倒了,受傷地道:「本尊只喝葉尖上集的晨露,把這水給我撤了。」

那小仙估一眼瞧出我心情不好,典型地給我找碴兒,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小手抖啊抖的:「稟、稟魔尊大人,可、可這就是晨露之水。」

我臉皮一僵,便看見夜尋在一邊不厚道地笑了,眸中星光熠熠,印一張我尷尬的臉。

夜尋他能如此展顏地笑一回,我覺得很難得。默了默,望著抖成篩糠般的小仙,道:「許是你們仙界晨露水的滋味都與我魔界微有差別,嗯,既然如此,便再給我添上一盞就好。」

小仙慌張諾諾應著,又給我添了水,退下。

這事原本到這兒就算完,但乾淨光溜的仙台之上,承了我潑下的一盞涼水,又兼之那小仙給我嚇得瑟瑟發虛,恰得一腳踏空,眾目睽睽下,竟就那麼大模大樣地栽了下去。

這仙台少說兩三人高,原本一個仙這麼摔一下也不算大事,可當即正是眾仙雲集,將儀容整得一絲不苟的仙者們皆正襟危坐臨於四方下仙台,若是那小仙自上仙台這麼隨意地一摔……

呵呵,也不曉得會是哪位仙家得生生受了這美少年投懷送抱的好事。

這事擱在我魔界,也就是宴會插曲,挺多兩句打趣也就過了。但仙界風氣肅然,乃是個開不起玩笑的地界,那小仙恰好摔在一個空置的席位上,手肘甩到桌上的果盤糕點。擺盤甚好的桌面,霎時零散一片狼藉。而且說巧不巧,一曼妙的女仙正踩著標準的蓮步往席位上走,給小仙這麼一摔,崩裂飛起的瓷片擦過那女仙的臉頰,瞬間便見了血。

我湊到夜尋身邊,打算與之熱切討論道:「你說這天界莫不都是一群只曉得談詩論經的了?怎的連一片瓷片也躲不過去?」

夜尋道:「你東西吃完了嗎?」

我一卡,心領神會地閉上嘴,整了整衣襟,心中繼續嗟嘆萬千。

上仙台中,獨坐了我和天帝二人。不同的是我的席位架設起青紗帳,又顯得獨立遊離。

此行來,關鍵的交涉人員並不是我,我是那起震懾作用的後台。就連我家小侄女木槿也說,我捋袖子打架還成,學人家運籌帷幄,貌合神離,還差了不止一二等級,讓我乖乖去一邊歇著。

故我這個具化了的精神象徵一聲不吭地杵在青紗帳中,一雙眼掃到尷尬正欲離場的小仙與那女仙,安分歇著去了。

歇得久了,我就有點犯困。

仙界的陽光空靈澄澈,散落在這清幽的山水間時,總覺明媚到了刺眼的境地,像是虛化了一份切實,暈照之下便顯得夢幻。在我昏沉欲睡的視野之中,就更是迷濛。

我便是在那一份陽光下瞧見折清的,萬般因果,像是冥冥之中設好的劫數。

初陽絢爛下,白玉階梯上已無旁人,唯余他一人踽踽獨行。抬頭時,嘴角莫名勾起一抹淺笑,眸中朗朗明媚,正是我喜歡的模樣。

我當時並未意識到,所謂怦然心動,是個帶有何等衝擊性的詞,不過霎時感知眼前的山水明秀,似是蒙上淺淺一層薄紗,恍然微醺迷濛。目光落定在那一人身上,便再也挪不開眼了。看其落座之時,不經意將他衣襟上綉著的五爪金龍一掃,心中更登時柳暗花明,風光霽月。

說也老套,兩處勢力和平宣言大多都是締結在所謂聯姻之上,我來這仙界也是準備按著慣例,走一走這個流程的。

自我那姐姐千涼承了一負心男子的背叛而仙逝之後,目及一切前因後果的千溯就再對情字無意,莫說是聯姻,身邊就連一個相伴的妃子都無。倒是從各地進貢的使魔手中弄來了不少體貌皆美的男子轉贈於我,要我學的便是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性子,練就一副狼心狗肺,不再走千涼的老路。

千溯這般清心寡欲,聯姻的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我的頭上。我當時想著不過是在後宮三千之內再添一位仙,這不算多大的事,遂也允了,不管天帝到時候塞個怎樣的人過來,我都無所挑剔,照單全收。好看不好看的,不都是擺設?聯姻的對象是天帝膝下的兒女,縱然輩分不對,然念在原本名額上用來聯姻的木槿已經嫁為人婦,我魔族又不及天族人丁興旺,下一輩中獨餘一個木槿,我也就將就將就,對付著了。

我既然看中了折清,遂也不再多磨蹭,招來一位小仙,咳嗽一聲后低聲問他:「那方來的仙者姓甚名誰?」

這回的小仙生得嚴謹,模樣也穩重,見我問話,畢恭畢敬回道:「是折清殿下。」

折清?我微微訝異。

然因著本就對天族一干龐大的族落人脈弄不甚清,遂只不過笑著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夜尋掃一眼躬身退出青紗帳的小仙,未發一語。

直到那個時候,我心中仍是一片寧和的,以為讓折清留在我身邊不過一句話落定。輕而易舉,不曾會讓我為之片刻擔憂。

那時候不曾知曉,要得一個人的歡喜,竟是那般艱難的一件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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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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