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開解
「這就結束了?」從地坑裡翻爬出來的譚飛目瞪口呆的看著滿地血腥的官道,原想著會是一場慘烈廝殺的戰鬥,沒想到整場戰鬥不過才持續了幾分鐘就結束了,這令譚飛很是意外,同時也慶幸自己還活著。官道上的30幾個日本兵早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來自官道兩側坡地上的彈雨令他們無處躲藏,死亡便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和譚飛親近的莽漢和尚這會早已經跟著其他人衝下坡地去打掃戰場,留在坡地上的碧娜只有唐城、譚飛和兩個受了傷的國軍潰兵。唐城他們現在人手一支日式三八步槍,日軍屍體便掉落的步槍堆他們的吸引力不大,可屍體腰間彈盒裡的子彈卻是仔細收歸囊中的。使用日式輕機槍的老東北和趙寶坤都是不知道節省子彈的主,如果沒有充足的子彈,他們手中的輕機槍還不如燒火棍。
不過唐城一方也正是因為有了老東北和趙寶坤手中的輕機槍,才會如此輕易的成功伏擊這伙日本兵,如果只是單憑步槍迎戰日軍,唐城手下就是再多幾十人也未必是這伙日軍的對手。經歷過蒙城北山戰鬥之後,唐城便一直看重強火力武器,尤其是麻城迎戰日軍的時候,要不是靠著機槍的集火攢射,唐城醒組建的二連未必就是日軍的對手。
不管怎麼說,一支連發的強火力武器在關鍵時刻總能夠有所作用,剛剛弄好傷口的唐城忽然聽得前面有些吵雜,抬頭一看,幾個國軍的潰兵跟著老東北正把抓回來的皇協軍戰俘們往回驅趕。平端了步槍的國軍潰兵們遠遠圍攏,形成了一個並不規則的圓弧形,把那十幾個空著雙手垂頭喪氣的皇協軍圍在當中。
扭頭向坡地下的官道望了一眼,從地上站起來的唐城沖著老東北比劃了一個手勢,即便是聯合了吳闖和周德山那些人,他手下的人手還是眼中不足,根本就騰不出人手去看押這些被俘的皇協軍,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他們。看到了唐城打出的手勢,老東北並不是很意外的點了頭,隨即向那些圍著俘虜的國軍潰兵們低喝了一聲,給步槍加裝了刺刀的潰兵們開始收縮包圍圈,把俘虜們往中間擠壓。
刺刀圍城的圈子越來越小,個別戰俘似乎明白了什麼,隨即憤怒地咆哮高呼,而其他戰俘也很快加入進來。唐城離的遠,並沒有聽清楚那些俘虜們喊的是什麼,但他清楚的看到了那些國軍潰兵拉動槍栓的動作。連貫而清脆的槍栓陸續響起,密集之時堪比一場暴雨中大雨點砸在瓦片上的聲勢,槍聲僅僅持續了四五秒,待到一切聲音停息,俘虜們剛才站著的地方已是滿目血腥。
譚飛怔住了,十數條鮮活的生命就在這麼一瞬間消失了,如果是正面戰場上的戰鬥也就罷了,可這樣單純而徹底的殺戮給視覺與心靈都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剛才開槍射殺俘虜的或是吳闖手下的國軍潰兵或是周德山的還地橋鎮團丁,他們此時無不一臉冷漠,這讓一心尋求真理的譚飛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與反思:難道戰爭的意義就是人與人的無情屠戮?
「你還楞著幹什麼?為什麼不下去打掃戰場?」陷入沉思中的譚飛被唐城的聲音驚醒,在看向唐城的時候,譚飛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複雜與彷徨。說實話,唐城並沒有記住譚飛的名字,他只是記住了譚飛鼻樑上架著的那副眼鏡。在上海和日軍鏖戰的時候,唐城也曾經見過有身穿軍裝帶著眼鏡的傷兵被抬進醫院,可沒有一個人有眼前這人這般的眼神。
唐城的殺伐果斷是老東北這樣的老兵油子喜歡看到的,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慘烈的戰場上活下來,可這種殺伐恰恰是譚飛這種人不喜的。譚飛只所以會離開北平離開學校執意南下,便是為了尋找自己心中的那份堅持,他總是覺得人與人之間還有很多,絕不是只剩下殺戮,可現在親身經歷的一切已經完全顛覆了譚飛的心中所想。
被唐城問及的譚飛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向坡地下的官道走去,他已經不打算和唐城說話,生怕自己也會變成像唐城那樣的人。官道上的日本兵屍體已經被和尚等人拖開,這樣能很好的方便他們打掃戰場,所有從屍體上摘除下來的武器彈藥都被堆放在一起,譚飛找到和尚的時候,不喜多言的和尚正從其中一具屍體上摘除手雷和刺刀。
吳闖知道什麼武器的威力最大,所以那挺被屍體壓著的輕機槍和擲彈筒被早早的放在了一邊,接下來重要的便是這些屍體身上的手雷和子彈。站在屍體前的譚飛有些手足無措,面對渾身血跡的屍體,譚飛就只剩下張口嘔吐的念頭,半閉著眼、大張了嘴的日軍屍體活脫脫便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這些都讓譚飛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閉了眼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感覺喉嚨間的那股不適已經散去,譚飛慢慢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如此的柔和,泥土的芬芳蓋過了硝煙的餘味,槍炮喊殺聲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耳邊是如此安靜,就連鳥叫聲也聽不到。譚飛的自我暗示讓自己心中的罪惡感少了很多,跟著心中的那股鬱結之氣也消散了許多,可那畢竟只也是自我暗示,稍稍把視線降低一些,譚飛的嗓子便又是一陣發癢要吐了出來。
眼前的泥土上依然散落著大片的血跡,空氣中還是彌散著硝煙味和血腥味,譚飛心裡也就明白自己仍置身於戰場之中,這儼然成了無法改變的現實。躊躇了片刻,站在原地僵直了身體的譚飛慢慢彎下腰學著和尚的樣子撿起一頂日軍的鋼盔,大著膽子從一具日軍屍體腰間的彈盒裡掏著子彈。裝著子彈的彈盒上多有血跡,即使是對日軍恨之入骨的人也不願多沾血跡,把逃出來的子彈和手雷裝在鋼盔里是再合適不過的。
充斥著火與血的戰場已經在譚飛的夢中重複了無數遍,但身臨其境的面對真實的戰場,譚飛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掏空了彈盒裡的子彈,強忍著血腥味的譚飛開始翻動屍體,屍體腰間的手雷可不能落下。把能找到的子彈和手雷都裝進腳邊的鋼盔里,譚飛竟鬼使神差般的把手伸進了這具日本屍體的上衣口袋裡。
被譚飛從屍體上衣口袋裡掏出來的是一個比巴掌略大的厚實本子,本子有封皮,估計是一本日記。本子的封皮上寫的有字,但譚飛不認識,估計這就是所謂的日文,本子的第一頁夾了一張黑白全家照,從照片上的摺痕和毛邊來看,這張照片顯然不是新照的。照片里的一看就是一家人,年輕的父母和家中的三個孩子,譚飛對照片中的日本服飾不屑的撇了嘴。
「在上海的時候,我也從日軍屍體身上找到過這樣的照片,隨身帶著全家照,這應該是日軍的傳統。日本人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他們也有家人有子女有妻子,這不奇怪。」譚飛正準備把這個小本子和照片扔了,卻被從旁邊伸來的一隻手接了過去。譚飛轉過頭,站在他身邊的是略顯疲憊的唐城,比譚飛還要年輕的臉上滿是污漬,這還是譚飛第一次離唐城如此的近。
許是看到了譚飛深藏在眼底的那一抹愧疚,唐城笑著把叼在嘴裡的香煙點著,「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他們,從他們拿著槍炮踏上這片土地開始,他們就是中國人的死敵。你只是看到了他們的死狀就覺得愧疚,可你沒有看到國軍士兵支離破碎的屍體,為了炸掉日軍的一輛坦克,缺少重火力的國軍部隊往往要派出幾個甚至十幾個死士,你能想象得出那種慘烈嗎?」
見譚飛的眼神中已經出現了掙扎之色,唐城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個讀書人,我也是,在上海打響之前,我有學上,有養父有朋友。可日軍來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剩下的就只有手中的武器,中國遠比日本要大的多,就是一個換一個,日本人也換不起,對他們,我們不能心軟,這些是侵略者。」
唐城叼著煙離開,只剩下譚飛還僵直了身體站在原地,從日軍屍體下鬱積出的血窪慢慢的把譚飛的一隻腳浸沒其中,低頭看著鞋子上沾染到的血跡,譚飛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戾氣。站在遠處的老東北很是不理解唐城為什麼要和譚飛說那麼多道理,可唐城卻搖了頭,「你不懂,眼鏡是個心裡有主意的,只要過了心中的那道坎,就會是個能打仗的主。」
「癟犢子們,手底下可快著點,鎮子里還有十幾個小鬼子再等著咱呢,可不能叫他們給跑了。」聽不懂唐城話中的意思,頗感無趣的老東北吆喝著吳闖他們加快打掃戰場的速度,不把還地橋鎮里的那些日偽軍幹掉,這場仗就不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