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過河
趴伏在林地邊緣的眾人齊齊停住了動作,都側目向林地外面的公路上望去。不知是日軍的不屑還是他們一慣的張狂,順著公路上追過來的日軍毫無隊形可言,烏泱泱的一大片放羊一樣就踩著泥水追了過來。「別亂動,讓他們過去。」劉石頭條件發射般的舉槍就要開火,卻被身邊趴伏著的老東北制止,這些日軍足有一個小隊的規模,林地里就只有他們6個,根本不是這些日軍的對手。
唐城下令棄車的時候,大車上的機槍和彈藥並沒有來得及拿下來,所以大車留在公路上的車轍印完全是帶著重物留下的,一路狂追的日軍顧不上多想,只是颳風似的擦著林地追了下去,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追擊的人就在公路邊的這片小樹林里。日軍過去已經一刻鐘的時間,一直等著看不見那片土黃色了,唐城他們才堪堪從林子里出來。
踩著泥水回到先前遭遇襲擊的地方,翻到在路邊的兩輛大車已經被日軍遺棄,那些被日軍從大車下拖出來的傷兵屍體上全都留著刺刀虐屍的痕迹。「大車被雨水淋濕了,如果是乾的,鬼子兵可能早就放火燒乾凈了。」老東北翻動著屍體和大車,結果發現大車上的東西都不見了,按照日軍德行,傷兵們的武器和彈藥一定被他們拿走了。
簡單收斂了這些屍體,唐城他們下了路基進了林子,邁著沉重的步履,用和來時相差太多的速度在林子中前行。日軍的襲擊來的太過突然,先前繳獲日軍的那些重武器都沒來得及帶出來,劉石頭和譚飛還帶著自己的步槍,剩下唐城他們四個就只剩下了隨身的短槍,就連那幾個裝滿了手雷和炸藥的背包也被留在了大車上。唐城他們現在的火力裝備別說不如嚴紅嬌的游擊隊,就連一般的攔路劫匪可能都比不上。
離開蒙山之後接踵而至的戰鬥消磨了唐城太多的精力,雖說中間也有過短暫的休整,可還是讓他在精神上經受著最殘酷的考驗。此刻乏力的身軀只能憑著意志的支撐繼續向前移動,林子里的濕滑製造出的深深倦怠和沉重感讓唐城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冷不丁腳下打滑再次撞樹,唐城終於像是耗光電池的玩具車一樣,麻木的靠著一顆樹一步也不願再挪。
「不能停,接著走,停下就會被那些鬼子兵追上,拉車的馬流血太快了,說不定這會已經被鬼子兵追上了,等他們醒過味來,咱們想走都走不了。」同樣氣喘吁吁的老東北伸手拉著唐城的衣襟,像牽著牛馬一樣,拉著唐城繼續前行。唐城很想說要老東北鬆開手,可他不敢,因為老東北的背上還流著血,也許是日軍炮擊的時候,老東北被彈片傷了後背。
腳步踉蹌的又往前走了幾百米米,樹林與空地的界限已然出現在了前方,即便不用望遠鏡,肉眼也能看得清樹林外面的情形。鬆開被自己強拉著的唐城,老東北很是警惕地停在了樹林邊緣,唐城也顧不上自己的氣喘吁吁,從腰間的皮盒裡掏出望遠鏡向樹林外望去。向前幾步走到老東北側旁,唐城蹲身倚著一棵大樹眯往外看,樹林的開闊地帶讓他想起了小界嶺的那片空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林子外面也有一條小河,不過比起小界嶺的那條河寬了不少。
視線正前方的開闊地本該是空曠無物的,然而順著老東北他們觀察的方向轉頭向左,唐城看到了幾個像是墳包一樣的土丘。侯三突然的皺鼻引起了唐城的主注意,空氣中隱約還能聞到些血腥味和東西燒著的焦糊味,按照以往的戰場經驗,唐城突然意識到這裡應該進行過一場激烈的戰鬥,沒準河對岸就是敵軍的陣地。
唐城的推測和擔心對老東北他們而言根本不算個事,簡單的商議之後,唐城等人決定冒險過河。壓低腦袋、曲躬身子、踮著腳步、警惕地四下張望,這樣的姿態感覺就像是進入別人家中即將行竊的小賊。小偷不止一個,而是一夥,走出樹林的唐城他們6個此刻全是這樣一幅樣子。
作為這次渡河的直接策劃者,走在最前面的老東北斜端著從劉石頭手裡搶來的三八步槍,每走幾步就要眯著眼睛左右環視一圈。老東北本是個不怕死的,如此瞻前顧後的行徑卻還是頭一次,緊隨其後的譚飛並不知道老東北心中此刻的緊張,因為不管是誰進入這樣的地形里,都不會真正做到無所畏懼。
如果河對岸真的有日軍,那麼樹林外的這片開闊地明顯處於對岸敵軍的槍火射程之內,可顯然唐城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因為唐城他們已經走出樹林十幾米遠了,唐城一直擔心的槍炮聲卻還是沒有出現。
在唐城一行人的忐忑不安中,樹林外百多米的開闊地帶很快到了盡頭,甚至唐城的耳邊已經可以清楚聽見河水流動的潺潺聲。內心抑制不住一陣激動,唐城他們的腳步快了起來,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河岸邊,讓唐城他們瞬間僵直了身體呆立在開闊地里不知所措。齊刷刷的蹲下身形,唐城等人目視著老東北貓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沖了過去,少頃之後,直起腰的老東北對著唐城等人揮動手臂,示意讓他們都過去。
「是游擊隊,這還有個只剩下一口氣的,不過就只能哼哼,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飛快地溜下河岸,唐城見到了河灘和河面上散布著的殘肢斷臂,和零零落落完整或零碎的槍械部件。老東北的腳邊就有幾具身著百姓打扮的屍體,骰子蹲下身體伸手摸了屍體身上的血跡,說這些人死的時間並不長,估摸著也就是一兩個小時之內的事情。
那個只剩下一口氣的傢伙顯然是救不活的,為了這傢伙能早點解脫了,老東北乾脆抽出自己的刺刀蹲了下來。「兄弟,打鬼子的漢子都是好樣的,你先上路,我會給你報仇的。」對著只有眼珠子還能動彈的游擊隊員低語了幾句,老東北把手中的刺刀扎進了這個游擊隊員的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血早就流光了,老東北收回刺刀知道那游擊隊員真正咽了氣,刀口裡流出的血都少的可憐。
「過河」老東北頭一個站在河邊開始脫褲子,雖說大家渾身都是泥水,可身上的衣服卻沒有真正濕透,如果過河的時候不脫掉褲子,過河之後的刺骨冷意和被河水浸透的褲子就能要了他們的命。6個人忍著冷意小雞仔一樣抱著自己的褲子和鞋子,老東北摸出自己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然後遞給唐城,酒葫蘆被6個人傳了一圈,酒葫蘆里的烈酒就已經一滴不剩全都進了他們的肚子。喝下烈酒之後的暖意令唐城等人不再懼怕冷意,可觸碰到河水的那一瞬間,河水的冰冷刺骨還是讓唐城等人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冬日的河面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可淌水行走帶起的嘩嘩水聲卻打破了水霧帶來的寧靜。唐城6個人排成一字長隊,后一個人伸手抓住前一個人的腰帶,這樣即便是腳下打滑了,也不會在河水裡摔倒。好在這條沙石構造的河底不至於太過鬆軟,唐城他們雖然步履艱難速度很慢,卻仍在頑強地朝著河對岸前行。河水並不是很深,就算是個頭最矮的劉石頭也沒有被河水淹沒腰部,這應該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大家的上衣真的不會被河水打濕。
「不行了,我的腿抽筋了。」大家都在努力的向前移動著,走在隊伍中段的劉石頭突然悶哼了一聲停住不走了。劉石頭的前面是侯三,後面是唐城,劉石頭這一停下,被他抓住腰帶的侯三自然也就被迫停了下來。跟在他後面的唐城也不得不停止前進,連帶著靠腰帶連在一起的所有6個人都停在了河水中央。拖累了所有的人,讓劉石頭慌張起來,可他越是慌張浸泡在河水裡的腿抽筋就抽的越是厲害,劉石頭忍不住哭了出來。
「別哭,我背著你走。」唐城平日里最討厭別人用哭腔說話,然而在這樣的環境下,劉石頭那因為絕望而接近崩潰的哭腔似乎更具有感染力,就連一向自詡堅強的唐城也感覺到了冰冷臉龐上接連滑過的熱淚。不容劉石頭拒絕,唐城把自己和劉石頭的短槍都交給侯三背著,直接把劉石頭像抗麻袋那樣甩上肩頭,在身後骰子的幫扶下,跟著侯三一點點向河對岸移動。
冰冷的河水讓唐城的雙腿開始麻木,趴伏在唐城肩上的劉石頭早已經哭的淚人一樣,唐城雖說一路指揮他們和日軍作戰,名義上是他們的連長,可唐城的實際年齡只不過比自己大了三歲。河水冷的刺骨,劉石頭不信唐城的腿就不冷,所以劉石頭只能無聲的哭泣,他不敢哭出聲,害怕唐城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