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結果這回葉書總算抬頭看了一眼,季微白真想開口,卻不料葉書開口就是一句:「上課呢。能安靜點嗎?」
季微白頓時被噎住。
這時的季微白還不是一個能夠察言觀色的人,不過再怎麼樣,身邊人的態度突然出現一百八十度反轉,他也不可能發現不了問題。
他頓時發現了葉書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其實季微白也不過想關心一下,畢竟葉書剛才可是直接昏過去了。雖然保健老師說了只是低血糖能量不足,但是季微白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稍微關心一下,才符合死黨的身份。
不過葉書的反應卻是讓他愣了一下。
等午休鈴聲響起,老師宣布下課之後,季微白就開口問道:「你心情不好?」
葉書雖然不想回復他,但也沒有理由突然之間就改換態度。到最後,他只是眼神複雜地看了季微白一眼,說道:「……沒有,只是在想事情。」
季微白問道:「想什麼?你之前突然昏倒是怎麼回事?老師說你都沒有好好吃飯。」
葉書說道:「偶爾會有來不及吃早餐的時候吧。」
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小時候葉書喜歡讀科技雜誌,可是他一周的零花費也就那麼點,還包含了早餐和午餐的花費。父母名義上兩個兒子都是一周給三十塊錢,但是就算學校食堂便宜,三十塊錢也是不夠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夥子敞開獨子吃飽的。
葉安自有父母私底下塞錢,葉書卻是從來沒有這個待遇的。
葉安想買什麼東西都可以對父母說,但是葉書要是想買什麼,卻通常都是通不過審批的。實在想要那要怎麼辦?
也就只有從飯錢裡面省。
就算是這樣,買來的雜誌什麼的要是沒有藏好,依舊免不了愛上一頓打,被斥責浪費。
所以葉書才會做了個夢就疑神疑鬼——實在是眾多的疑惑早就累積在那裡了。
葉書長大后比季微白矮了小半個頭,他這時倒是覺得八成是小時候經常餓導致營養不良而造成的。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個兒早上到底有沒有吃過飯,不過感受胃裡咕咕翻滾的動靜,大概又是沒有吃。
以後最少還是別挨餓。葉書心想。雜誌什麼的等回頭想法子賺了錢再買也來得及。
如是到了食堂,葉書依舊破天荒點了個葷菜和兩份飯,倒是讓季微白愣了一下,笑道:「今天不當和尚了?」
葉書平日為了省錢,都是點的一份素菜和一份飯,其實這年紀根本吃不飽,但他總是倔著說自個兒就只喜歡素食,只偶爾會承季微白的好意喝他幾口蛋羹。
這歲數時候的季微白也不知道算是體貼還是粗心大意,看上去是完全把葉書的話當了真,時不時調笑說他是和尚的口味,大姑娘的飯量。
那時葉書其實是有點惱怒季微白的,只是都自己心裡忍了,不想和他辯解。
他哪裡是自己不想吃飽吃好,只是實在受限於條件而已而已。季微白雖然大大咧咧的,但是他們此時也不過就是比較要好的同學關係,若是請一頓兩頓那是小事,葉書倒是可以厚著臉皮接受了……可總不能每天吃他的。
於是就只有笑著一口咬定自己胃口小吃得少,而且只喜歡素菜。
不過……
……這輩子絕對一口都不會吃他的。
葉書打定主意,如是想道。
吃飽了飯之後,葉書的心情倒是好了許多。看季微白在面前一副大少爺范地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學校里的廉價飯菜,心裡不禁略有些感嘆。
其實剛入學的時候,季微白每次都是跑外面的飯店吃的,就是後來兩人熟起來了,才跟著葉書吃食堂。
葉書有心想問他:你讓秘書遞給我一張支票,連一面都不肯再見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可是他也知道,這句話再也不必問出口了。這時的季微白不會知道,以後也永遠不會知道了。因為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再也不會發生了。
葉書想:就這樣吧。就讓他們的關係永遠止步於借作業和抄作業這樣的關係好了。
這樣又上了一下午的課。下課鈴響了之後,葉書收拾了下東西,花了好大的功夫在車棚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輛自行車,就騎著車回了家。
雖然記憶已經久遠,但好歹住了十幾年的老家在哪裡葉書是不會忘掉的。遠遠望見正開著門的雜貨鋪,和站在雜貨鋪前的中年男人,葉書慢慢放緩了車速。
那是他的父親。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父親的模樣,只能從相冊中慢慢回憶起來,這是個相當嚴厲卻又豪爽的人。做事認真,對妻兒也不錯。雖然對他嚴厲一些,但他一直覺得那是因為父親對長子的期待更高。
他真的不想去猜測對方其實並不是自己的父親。
葉父看到葉書是一個人回來,頓時愣了一下,問道:「小安呢?」
葉書頓時愣住。
……他忘了。
葉父一看他這表情就覺得不對,問道:「你們吵架了?」
葉書回答道:「不……就是先回來了。」
但是他已經知道了要糟糕。
果然,沒一會兒葉安也回來了,進門就是氣呼呼的,對著葉書吼道:「你怎麼不等我!?」
若是以往,高一的少年葉書肯定會認錯服輸,然後溫言溫語地去哄自家弟弟。哪怕割地三千里,也會把他哄舒服了哄開心了。
但是現在的葉書看著葉安的樣子,卻是實在哄不出口。
他只要一看到葉安那張臉,胃裡就會冒出一股又一股五味雜陳的味道,壓抑都壓抑不下去。
到最後葉書只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忘了。」
葉安頓時愣住。
說一千道一萬,都沒有這句我忘了聽上去傷人。
然後葉書就轉身想進屋了。
葉安立刻追了上去,叫道:「哥你是什麼意思!?忘了?你的意思是你忘了我還在學校等你!?你什麼意思啊!?」
他吵吵嚷嚷地不肯把這件事輕輕放過,葉書只任由他鬧著,卻並不還口,只自己到桌前坐好,拿出了作業。
葉母聽到聲響,在樓道口探出了身子,問道:「你們倆在吵什麼?阿書你有什麼事就不能讓讓小安嗎?」
葉安見有人給他撐腰,立刻就跑到了葉母面前嘰嘰喳喳地開始告狀。葉母聽了一會兒,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也有點惱怒,對葉書責備道:「……弟弟在那裡等你,你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葉書在心裡輕輕嘆了一生氣,然後就低下頭,對葉母認罪道:「對不起,媽。我真忘了,下次不會了。」
葉母卻還是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大意是說你這個當哥哥的如果連看顧一下弟弟也做不到,那要來何用?非要讓葉書再三承認自己扔下弟弟回家是個大錯誤,才偃旗息鼓。
等到教訓完了,她又是例行的政治教育,說道:「爸媽養你們兩個不容易,你年紀大,是當兄長的,就該多照顧弟弟一些。要是有時間,多幫家裡幹些活,或者輔導一下你弟弟也好。他成績不好,正是需要幫助的時候。每天只管自己讀書讀書讀書,你倒是讀得好了,就不管家裡怎麼樣了?」
而後又如若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句:「……這自私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誰!」
葉書心頭頓時猛然刺痛了一下。重回年少,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比較沉穩地處理和父母之間的關係,沒想到這迎面第一仗,就有些承受不住的感覺。
葉安本來聽著葉母教訓葉書還聽得很開心,但是聽到這麼一段,卻又不高興了。又像是撒嬌又像是惱怒地叫了一聲「媽,你說什麼呢」。葉母本來對小兒子就很是寵溺,見他不高興,知道他這是要護著哥哥,嫌她說話過分。
所以雖然心情複雜,她最終還是順了小兒子的意思,說道:「知道你向著你哥。行了我不說了。」然後眼神意味深長地看了葉書一眼,說道,「你看你弟可是一心向著你,你這當哥的也該有點哥哥的樣子。」
葉書低頭,含糊地「唔」了一聲,葉母這才滿意就下了樓。
葉安便走過來,沖葉書討好地笑。
葉書心中頓時十分複雜。
其實他是知道的,小時候葉安確實是向著他的,對他比對爸媽還親一些。葉安固然是有些驕縱任性,但對他一直是十分依賴和親密的。這也是後來為什麼葉書哪怕輟學去打工也要把弟弟供出來的原因。
他們的關係是什麼時候慢慢變得那樣糟糕的呢?
葉書努力地回想了許久,覺得大概是從葉安開始常常在家中見到季微白的時候開始的吧。
葉書至今也很想問葉安一句為什麼?但是他卻知道,就像現在的季微白不可能告訴他為什麼一樣,現在的葉安也無法解開他的迷惑。
葉書突然有些痛恨起自己為什麼要回來了——要面對「無辜」的季微白和葉安,告訴自己他們還什麼都沒有做,對於葉書來說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