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渡
風靈返回宿營地,一眼瞥見波妮卡正懊惱地把自己鋪進帳篷的樹枝七七八八地向外扔,顯然是經過親身體驗,她那個沒常識的大腦總算明白了自己鋪的床並不那麼舒服。
營地的篝火已經點燃,落影正在用肉乾和採摘的野菜熬湯,洛飛則負責周邊警戒,穆克爾看起來被照顧的不錯,唯一的一卷氈毯在臨時帳篷下給他做了地鋪,風靈和洛飛落影打了招呼,又自動屏蔽掉波妮卡任性的抱怨聲,矮身鑽進帳篷坐在穆克爾身邊。
波妮卡和自己搭建的帳篷奮戰得歪歪斜斜,這時見風靈跑去穆克爾那邊的帳篷里去說悄悄話,馬上很八卦流涎地假意收拾,一雙眼很不安分地往風靈那邊偷瞄來偷瞄去,心中不由浮想聯翩:風靈這傢伙,也知道趁傷而入啊,在對方脆弱的時候湊上前去給予安慰和支持,這可是正兒八經的把男手段呢。
風靈坐在穆克爾身邊時,穆克爾已經察覺到朔夜平時幸苦積蓄的力量有些削減,隨便猜一猜,都能知道剛才風靈獨自進山林深處是幹嘛去了。
「你去和朔夜聊天了?出什麼事了?」穆克爾知道,平時風靈和朔夜是半句不投機的仇敵,沒事兒誰都不搭理誰,風靈主動去和朔夜對話,必定事出有因。
「是有關天命女神給你的信仰之印的事。」風靈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照朔夜的說法,獵魔人和神明的力量是兩不相融的,信仰之印的本質又是天命女神的魔法結晶,你被強加信仰之印,就是在你體內留下一個隨時可能反噬全身的毒瘤。如果你不依賴天命女神的力量,或者天命女神沒有殺你的意思,那還好說。可一旦你空間魔法使用過度,或是天命女神故意給你的信仰之印強加過多的魔法力,使魔法結晶所承載的力量超過你本身的力量,那麼,你會被天命女神連靈魂一起吞噬掉。」
穆克爾似乎並不吃驚,清淡地「哦」了一聲,緩緩伸出自己右手拇指凝視片刻,露出苦澀的笑:「雖然本能感覺這種東西不妙,但弄到這種地步還是讓人煩心啊,看起來第五神明對我也很火大了。」
風靈安靜地聽著,又更安靜地說著,彷彿輕聲流淌的自責和傷感:「你……能照顧好自己嗎?雖然我很想說責任在我,我會想辦法解決這問題,但事實上,我……無能為力。我沒法去找天命女神給你說情,讓她收回印記,沒法讓她不會對你起殺意。我能做到的,只有警告你日後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使用空間魔法,過度依賴空間魔法會使魔法結晶的力量逐漸增強,對你造成威脅。」
「這也不錯了,至少我知道了這東西對我沒什麼好處。」穆克爾慢慢坐起身,盡量不牽動臟腑的傷勢,對風靈既不無理指責,也不多心安慰,風靈會獨自調整好她的心態,就像他自己一樣,這是兩人的默契,是曾今約定成俗的默契。
他帶點兒沉悶的神色低嘆一聲,換調笑的口氣岔開話題:「那個朔夜,不是白白告訴你這些事的吧?」朔夜力量的削減程度不是一番對話所能消耗掉的,穆克爾猜想風靈肯定又不客氣地揍慘了這個曾今的夜王。
風靈卻鬱悶地用手捂上半邊臉,手肘支在腿側,很不爽地說:「這個該死的乾屍逼我和他交換了靈魂契約,藍色獨角獸圖章的。」
「啊?」穆克爾一愣,難以置信地看向風靈,半天才鎮定下來,「這……物非所值啊。我的事情,你回去以後問那位烏蘭老師多半也就能弄清楚,犯不著你用靈魂契約交換啊。」
「波洛爾山之行風險太大,我不能讓你帶著這種不明底細的隱患和我去波洛爾山深處。更何況當年白夜王率領夜魔一族與人類聯盟談判時,約定了非擴散條目,神歷時代的很多知識和事件記錄都不允許由夜魔一族傳入人類社會,剛才朔夜告訴我的事可不是現在隨隨便便能聽到的,是牽扯到神歷時代才用得著的常識,你身為獵魔人,不也不知道這些本來和你們息息相關的常識嗎?」
神歷年代總共一百二十三年,是戰火燎原的混亂時代,也被稱為神戰時代,之後就進入了白銀歷年代,現在是白銀歷3038年,神戰時代已經是近三千年前的事了。
風靈雖然無從得知非擴散條目里的具體內容,但從平日和烏蘭老師的相處中也大抵推斷得出——只要是涉及神明的部分,烏蘭老師都不會做過多解釋。
朔夜作為夜魔一族中的反叛者,不會受兩千年前那份合約的束縛,非擴散條目在他這裡就是廢紙一張。
所以,從朔夜那裡換取情報自有其價值。風靈覺得自己支付的代價聽起來嚇人,實際上卻未必那麼可怕,畢竟——「這份靈魂契約,說白了也就是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隨時把他帶在身邊保他周全就是了,雖然累贅,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見風靈這麼不當回事兒,穆克爾只好無奈地攤攤手嘆口氣。契約已成,什麼勸誡的話都是馬後炮,世上沒有後悔葯,這種話不說也罷。
可再怎麼說,把自己的生死和一個失去力量的仇敵綁在一起,怎麼想都不是什麼穩妥的事吧?穆克爾斜瞥了眼鬱悶不已的風靈,苦澀之中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咳咳……」笑聲牽動傷勢,讓穆克爾猛咳幾聲,痛得皺眉,卻依舊忍不住好笑地說道:「暑期作業……你明明只是叫我來幫你做一個暑期作業的,竟然搞這麼狼狽,兩年前北荒之地戰亂紛雜的時候,我們也沒這麼糟糕過。」
風靈也是苦悶,笑搖了搖頭:「陰溝裡翻船,平路上絆腳,八成是波妮卡這個死妮子把霉運都傳到我身上來了。」
「慢慢想法子對付這些事吧,」穆克爾試著慢慢舒展一下筋骨,平復著內腑傷痛,「兩個人一起總會有辦法的。」
「所以我想,這次暑假過完,你和我一起去默多學院吧,在哪兒找地方打工做個雜活。這種時候,咱兩彼此有個照應比較好,也順便向烏蘭老師請教一下,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風靈看向穆克爾,認真等待答覆。
穆克爾低頭想想,說:「也好。」他考量了兩人處境后,認同了風靈的判斷,「我得先回去把生意打點一下,雖然只是一個小魚鋪,三艘小漁船,但也有十幾個學徒了,好歹算是個小老闆啊。」
「啊?是嗎?」這倒在風靈的意料之外,穆克爾到布洛諾斯港口后他們已經半年沒有聯繫,風靈可沒想到穆克爾這樣一臉樸實的少年竟然成了一個小老闆了。
她瞅了穆克爾半天,怎麼都覺得面前這個淳厚的稚色少年和油嘴滑舌的商人形象聯繫不到一起,「那,付得起默多學院的學費嗎?要不幹脆參加下學期的入學考試吧。」
「我是獵魔人,他們不會收我。」穆克爾很乾脆否決了風靈的提議,「那兒也不適合我。」
話題漸漸走向無關緊要的瑣事,內容盡成了嘰嘰喳喳敘舊的東西。
風靈和穆克爾都深知彼此的付出,卻很理所當然地把感激回報之類的話語的情緒拋到一邊,只剩下相互間很可靠的信任感,比起帶著隔閡感的愧疚自責,他們都很默契地選擇了相互扶持來應付眼前的不利局面。
第二天一早,五人的隊伍整裝起行。
行程最終還是按穆克爾所說的安排了,他們確實需要儘快追上深藍傭兵團,補給殆盡,勢力單薄,再加上還有一個正體不明的高度威脅存在,再這樣耗下去可不是什麼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