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眾怒下的質詢
數天前在司法院門前僭越身份狀告財務大臣保羅的人，都被統一安排在一個皇商旅店裡，周圍三層護衛戒備著，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進出。
這些人的背景很快就被皇家情報部門調查清楚，相關調查報告也迅速遞到了亞恆親王手中。
國王失蹤期間，原本應該和亞恆親王相互牽制的內閣現在已經處於癱瘓的邊緣。兩個精通政務的原內閣大臣數天前被萬輝國主親自下令停職，而他們的替補作為保羅一脈的人，在保羅本人被管控起來后，嚇得沒了主心骨，事事都在向亞恆親王請示，不敢有半點兒主張。
現在的萬輝國，且不論國內領主有多少樂意接受亞恆親王的政令，起碼在費季城這個國家中樞來說，已經是亞恆親王獨攬大權。
在這種背景下，司法院的院長對平頭老百姓狀告內閣大臣一事的進展都感到不可思議。
那個不可一世的保羅，那個舉國上下都恨不得啖食其肉卻從來沒能撼動過的財政大臣，竟然真的因為幾個毫無背景的老百姓告狀就被辦了？
那份對狀告者的情報調查，作為必要的審案證據之一，對司法院院長是沒有絲毫隱瞞的。三十四個遞狀人里二十九個是蘭思爾領地上的普通村民，大字都不識幾個。兩個寫狀人是村民們合力湊錢在費季城雇傭的傭兵，另外三個人則是典型的無業游民，而且在巡防軍那邊，還記載有他們因為涉嫌參與偷盜而被抓的記錄。
雖然這三人最終都因為沒有切實的盜竊證據而被草草修理一通就放掉，但根據熟悉費季城街道情況的巡防軍官所述。這些人多半是盜賊團的成員，在盜竊過程中扮演外圍支援的角色。而就是這麼些拿不上檯面的傢伙，竟然成了這些平頭百姓狀告內閣大臣的顧問類角色。
他們投遞上來的訴狀雖然由傭兵執筆，但內容編排卻由這三個無業游民完成。而且後來幾次官方質詢的過程中，也都是這幾個無業游民出面應對。
最讓人無語的是。這些傢伙似乎真的精通萬輝國律典，在整個質詢過程中，他們旁徵博引，以之前的判案慣例和已有的律法條文據理力爭，把財務大臣保羅的每一條罪名都搞得板上釘釘，竟然讓他這個司法院院長都沒什麼好補充的。
國主失蹤。內閣驟然間癱瘓，亞恆幾乎是順理成章地「暫時」總攬朝政。這種巧合，太過妖異，讓司法院院長略一深思就渾身打個冷顫。
難道是亞恆親王是蓄謀……不不不！他狠狠拉回自己的心思。不關他的事，他是司法院院長。只奉法辦事，那些陰謀陽謀的，和他無關！
昨天中午，皇宮中已經傳出亞恆親王的手令，要求徹查卡馬子爵死亡一事。手令傳到司法院院長手裡那一刻，他眯眼瞅了瞅，只說了一句：「偵辦事宜應由地區的巡防長官負責，殿下的這份手令。我會轉給相關主事人。」
既不接這個手令，又不公然拒絕這個手令，轉而把事情推出去。是司法院院長置身世外的處世哲學。
否則，要是事後國主回來，質問他為什麼聽從一個未被授權監國的親王的手令，或者是國主就此徹底消失，很快成功繼位稱王的亞恆跑來責難他為什麼不接自己的手令辦事兒，那他怎麼交代？
但有些事情是終究逃不過的。職責所在的事。他無法推脫——對財政大臣保羅的第一場公開質詢就要開始了，而他。就是這場質詢的責任人。
司法院內外，早已人潮如浪。就連平日最冷僻的小道都被抄近道的人給塞滿了。
「保羅這個魔鬼，終於要接受神罰了！」
「處死保羅！」
「滅他的族！」
明明只是一場公開質詢，只是聽取雙方主張，並讓他們當面對質辯論的環節，根本不可能當場做出任何宣判，但外面的民眾造勢，已經把這場再普通不過的質詢搞得像個審判會場一樣了。
這讓司法院院長很頭疼。看著這令人擔憂的局面，他低聲囑咐自己身邊的侍衛：「加派人手，維持好現場秩序，千萬別處亂子。」
侍衛點頭，出去饒了一圈兒后，整個司法院內外就多了一倍侍衛。看來，他是把所有司法院的侍衛都調集到這邊的質詢區了。
財政大臣保羅在皇家禁衛的「護送」下，乘一輛棕木馬車抵達司法院質詢區。馬車經過的地方，是群情激奮的咒罵和飛石攻擊，那架勢，如果不是有皇家禁衛舉著王旗警告，只怕保羅胖子早就被洗剝燒烤，做成菜上桌下酒了。
這種情況經侍衛傳達給司法院院長時，院長大人更加眉頭緊鎖：真擔心這場質詢直接發展成為一場暴亂啊。
質詢區內鬨然而起的激奮咒罵聲中，保羅終於走出馬車現身了。他依舊是一身得體的貴族服飾，甚至內閣大臣專享的紋飾也未曾扯掉。體態行止安穩如常，沒有任何緊澀的感覺，似乎他依然保持著一名貴族大臣的典雅和自信。
保羅走到質詢席落座后，司法院院長才抽空遠遠瞟了他一眼。
這個對他來說並不陌生的人，此時也依然沒什麼變化。沒錯，這個胖子保羅臉上的神色沒有一點兒緊張、惶恐，只端著他招牌式的笑臉——嘴角微微上翹，上唇略有壓低，雙眼細彎，眉角斜斜吊起幾分，這種笑意，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有種姦猾的印象在裡面。
司法院院長定了定心神，猜測著胖子保羅維持這份從容的底牌在哪兒，卻終於沒能找到答案。
質詢區是個露天的場地，四面都是圓環型的看台，中間是質詢台。質詢官依照被質詢人的身份去挑選司法院內相應等級的官員擔任，像保羅這種內閣大臣被作為質詢對象時，能出面擔任質詢官的，當然就只有司法院院長本人了。
他站在諮詢台的主席位上，敲了三下靜庭錘，但周圍蔓延到質詢區外數百米的嘈雜聲卻根本沒有停歇。哪怕是侍衛們一個個喝止、並驅逐了一些大聲咒罵不肯安靜下來的旁聽者，會場依然被籠罩在噪雜聲中，根本靜不下來。
不得已，司法院院長破天荒地用喊的方式開始了這場質詢。
他鼓足氣，大聲喊道：「內閣財政大臣吉格?保羅，針對卡馬子爵領地公民控訴你刺殺卡馬子爵之子、並謀害卡馬子爵本人一事，司法院現在開始進行公開質詢。控訴方提出的任何指控，你都可以進行辯護。你的辯護詞，將影響到此事的最終判決結果，請慎重對待。」
頓一頓，他又對另一邊的訴方代表喊道：「公民基蘭、馬略卡、休斯里，你們作為卡馬子爵領民控訴吉格?保羅內閣大臣的代表，可以就吉格?保羅的罪行進行舉證和控告。對吉格?保羅的辯詞，你們有當場駁斥的權利。你們的控訴詞，將影響到此事的最終判決結果，請慎重對待。」
接著，他又看了一下雙方，喊道：「質詢過程中，禁止任何人身攻擊。雙方陳詞之前，要依制以自己的信仰為名，承諾不再質詢台上作偽。以神明為見證，我要你們在這場質詢中自坦責任。」
這時，應該由質詢雙方應聲答應一個是字。但是司法院院長只看到兩個人動了動嘴唇，卻根本聽不清任何消息。
沒辦法，這種局面下，實在不好講究。司法院院長直接把程序推進下去，宣誓、辯訴、呈證、論法，三個小時的漫長煎熬后，這場質詢總算接近尾聲。
整場質詢會上，胖子保羅一言未發，對於身邊出面辯護的家臣，他也沒看一眼。這個受寵於天，陷惡於民的內閣大臣，在這三個多小時里只看著自己的腳尖，眼都沒抬一下。他這種很容易被人理解為放棄了、絕望了的態度，讓整個旁觀席上的公民打了雞血一樣歡呼陣陣。
他們為控訴方的每一次發言歡呼，為保羅家臣的每一次敗退歡呼，更為保羅那種無可抗辯的沉默歡呼。
那個該死保羅胖子，那個該死的保羅家族，終於要死翹翹了！這是多麼讓人愉悅的一件事啊！被保羅家欺壓的商會、搜刮的貴族，被保羅提出的各種政令所剝削、又在遭遇災難時被棄置的民眾，無不再為這種解氣的局面而高興。
這種熱情，搞得司法院院長對擇日宣判的事兒都不敢當眾說出來了。猶豫再三，他暗中授意自己的貼身侍衛：把那個吉格?保羅留在司法院內。
哪怕是得罪保羅其人，他也要造出一種保羅被司法院關押了的假象！因為如果現在爆發民變，那絕對是比得罪保羅更恐怖百倍的事！一個激起民變的法務人員，會被直接扣上失敗的簽章，從此斷送掉他的職業生涯！
侍衛傳達司法院院長意思，並開始進行相應布置的時候，只怕任何人都沒想到，之後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