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退職
這一年，對默多學院來說，是灰暗的一年。一直享譽大陸的著名學府從來沒像今天這般遭人非議，被人嘲笑。
先是學生虐待學生、學生重傷學生的醜聞，后又是年度考核中意外頻發，兩名神裔族人被重傷，再而後，則是發現默多教出了個殺手學生。
什麼嘛，盛名卓著的默多學院原來也會培養出這種人渣啊。
眾多貴族精英就讀的學校名聲如此，叫各國貴族如何心安？
要求追究現任校長晴星責任的官方書函雪片一樣飛到默多教務委員會的會議桌上，面對教務委員會成員們為難的表情，校長晴星很平靜地拿出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辭職函，不顯半點兒悲喜憂歡。
晴星校長本打算把交接手續都辦穩妥后再遞交辭呈，但在轟然而至的誹議輿論聲中，他不得不在寒假之前就遞上辭職公函，在一片嘲笑咒罵聲中黯然離去。
深知他公正正直的人，都在為他惋惜，也深知正是因為他的公正和正直，才會擔起這一切的責任。
風靈和波妮卡每天都來幫助晴星校長收拾行李。在這裡度過的三十八年，已經讓晴星的生活都紮根在這裡，要整理的東西，足足能堆滿一個標準屋。估算了一下，最後叫來搬家的貨用馬車，整整十四架。
校長自行購置的房子在默多西區，是普通公民的居住區，而不是南區默多教師相對集中的地方。
復古風格的威特建築由各種對稱圓弧為基調，檐高門闊，顯得空曠而氣派。前廳後院相互依託，各自獨立又渾然一體，盡顯威特建築環環相扣的特點。在幫助校長把雜多的物品都歸置停當后，波妮卡開始抱怨：「校長你幹嘛不找僕人來干這些活呢？」
還沒等校長回答，就被風靈屈指敲在她頭上：「沒看這些都是魔法物品嗎？隨隨便便的僕人哪兒能收拾的來？到時候不是物品損毀就是僕人損毀，還嫌校長不夠鬧心是吧？」
波妮卡哼哼唧唧閉上了嘴，一轉眼，又開始抱怨：「校長大人連個像樣的私人廚師都沒有，每次來幫忙，晚餐都是麵包奶片而什麼的，真沒意思。」
沒意思你還連我那份都吃掉？風靈白了波妮卡一眼，懶得再搭理她。
這次搬家，校長婉拒了很多相識之人的幫助，只留下風靈和波妮卡幫忙，勞力之少，讓兩人忙活到入夜才算忙出個眉目。
眼見已經接近默多學院的門禁時分，校長瞥一眼拜訪在門廳邊兒的座鐘說：「已經很晚了，你們回去吧。」
波妮卡應聲告禮，轉頭去看風靈時，卻見她不挪不動，略打量一下四周，忽然說道：「校長大人，您今晚就打算離開這裡嗎？剛才有兩個行包根本就是出遠門用的，這裡的布置也完全不像是要久待的模樣。學校的老師們都打算在明天給您擺個退離宴，並來您慶賀新居，您想必知道，所以才想今晚就不辭而別吧。」
校長笑評一聲：「你總是對周圍這麼警惕，一點兒細微的異常都不放過。」
「校長大人，她一直就這種煩人的樣子啦。我在宿舍里藏吃的，從來瞞不過她，每次都被她找出來吃掉，雖然很讓人討厭，但還請您別怪罪她。」在為風靈求情的同時，波妮卡不忘為自己的零食大作戰痛傷不已。
風靈雖然對吃毫不關心，但讀書、練習、發獃、看景時，總習慣在嘴裡嚼點兒什麼，波妮卡的零食被鎖定為最佳道具后，這妮子就開始了苦不堪言的零食藏匿大作戰，卻百戰百敗，無一勝績。
現在想想，只要有那個比風犬還厲害的鼻子在，怎麼著都不可能獲勝吧。
校長哈哈一笑，完全被波妮卡給逗樂了，捏著鬍子笑說：「我怎麼會怪罪她。」接著又轉頭對風靈說：「我會尋找治癒你左臂的方法，學院的老師們也會邀請各國能者研究那兩個從波洛爾山帶出來的東西。如果有什麼進展，應該也會對你左臂的治癒有幫助。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終放心不下。」
校長慢步走到風靈面前，一手輕輕按上她肩頭，深邃到靈魂的雙眸注視著她問：「風靈，你告訴我，你殺過多少人？」
風靈一愣，她身邊的波妮卡更是驚愕，這話什麼意思？
微微咬唇沉默好一會兒，風靈才幹巴巴開口說：「一將功成，有萬古枯，一君棋錯，有餓殍遍野，一山傾，萬人離，一江泛濫，平原浮屍。有許多事，錯在我，責在我，但心之罪，不在我。很多時候，我無意殺人，卻有人死了。若我有心殺人，也……只殺該殺之人。」
飽含肅殺之意的話語在風靈口中一字一頓，沒有半分情感。其中是非曲直，簡直像白紙書字，一眼而望，黑白兀立，涇渭分明，而其中悲歡情緒，卻平淡得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波瀾。
聽不明白的波妮卡，隱約覺得這話刺耳。
校長靜靜看著這個骨子裡傲得讓人恐懼的少女，簡單粗暴的是非觀就浸在她骨子裡，讓她對自己手中數額龐大的命債可以不屑一顧。
竟然……可以如此專斷自傲：這世上，人死的原因有很多，殺人的理由也很多，我想殺的人都該死，我不想殺卻由我而死的人，則因我無心，所以罪不在我——是、這個意思嗎……
校長晴星並不知道，在我不殺人，人即殺我的昆祀城上，風靈是踩著多少人的屍骨走過來的。
那些人有善有惡，有的該死，有的不該死，但對於風靈來說，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都是敵人，你死我亡的敵人，糾結於道德評判只是治世的特權，卻是亂世的催命符。
深知這一點的風靈，曾今看著腳下悲傷的屍骨，幻想能在那一小片廢墟上維護起一個小小的治世，給道德倫理一個安生立命的地方，卻因為對一個敵人感情上的鬆懈，丟失了一切。
而在這個世界，習慣了殘忍無情的她才發現，治世之中，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遊刃有餘。
敵我的界線模糊不清，該殺與不該殺的理由也混亂難斷，在慶幸這個世界可有沒那麼多血污的同時，她也不安於自己的每一個決斷，該殺之人的標準越來越窄，手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淡，可另一方面，她卻時時怕自己放掉的人有一天會返回來傷害自己身邊的人，讓她追悔莫及。
曾今信任的人都反手捅了自己一刀，何況是和自己有衝突對立的傢伙。
對校長說的話，也是她想要說服自己的。她想讓自己像以前一樣，雖然不漠視死亡，但也絕不被那些亡魂糾纏，裹足不前。
「風靈，」校長蒼老的聲音顯得無力，「但願我教會了你明辨是非的心靈……讓波妮卡待在你身邊吧，希望她作為朋友，能夠不讓你在這個將臨變革的時代迷失。」
這番話說的波妮卡一愣神，嗯？這算什麼意思？是要她作為年級長輩指導風靈嗎？呃……「好啊好啊！」波妮卡旋即興奮起來，「我會負起長輩的責任，指引她走光明大道滴。」
風靈撇了一眼波妮卡，對這個死丫頭片子的囂張嘴臉不以為然，卻恭敬地回復校長說：「是，校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