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中的魔鬼
蕭氏族人舞槍弄棒的,那些囂張慣了的廂兵自然是毫不相讓,一個個拔出腰刀,大聲吼了起來。
見到這種局面,朱勔也有點鬱悶的,他也就敢嚇唬嚇唬蕭家人,真要動手殺人,也有不少顧慮。江南一帶,世家林立,惹怒了蕭家,必然會造成其他家族同仇敵愾的針對供奉司,到時幾本摺子遞上去,官家估計也高興不了。
轉過臉,朱勔心裡就是撲通一下,小郡王呢?剛還在旁邊的,怎麼這會兒就不見人了?
用馬鞭碰碰旁邊的侍衛,朱勔沉著臉問道,「永寧郡王呢?」
「回朱管事,剛剛殿下說身子不舒服,去後邊了!」
身子不舒服?騙鬼的吧,朱勔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趙有恭還是那個趙有恭,有便宜占的時候比誰都積極,一看到可能要起衝突,灰溜溜的跑後邊躲著了。哎,楚王殿下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兒子呢,似這等廢物,八百年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打馬向前,朱勔揮舞馬鞭,一臉正容的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本官乃聖上欽點蘇州府轉運使,為何就進不得梅里鎮?」
朱勔**裸的以權壓人,蕭歸誠也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他抬起頭凜然不懼道,「朱管事所言甚是,草民也未曾說過不允,只是朱管事派人去我蕭家墓地又是為何?」語出坦然,大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趙有恭雖然躲得遠遠地,但前方的對話還是聽得清的,老頭已經快百歲了,估計也是不怕死的主,朱勔碰上這麼個硬茬子,可是有好戲看了。趙有恭覺得朱勔一定有其他辦法的,這傢伙出身底層,若說大智慧沒有,但出出損主意,坑坑人,絕對不在話下的。
朱勔好像還真有些怕了,有些訕訕的下了馬,朝著蕭歸誠拱拱手,隨後對身後那些廂兵說道,「都把刀子收起來,一個個沒眼力勁兒的!」
廂兵們自然聽話,全都收起刀往後退了幾步。朱勔表現的太過友好了,越是如此,蕭歸誠心裡越是擔憂,這豬刨墳慣會用些陰損主意,該不會又有什麼陰謀吧?
心裡正想著,就聽身後一陣騷動,一個年逾十三四歲的大男孩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擠開人群,大男孩鬼子蕭歸誠面前就抹眼淚。他衣衫襤褸,頭髮濕漉漉的,一雙布鞋還丟了一隻,看上去就像洮南來的一般。
「老族長....嗚嗚嗚....嗚嗚....」
「六郎,哭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嘴上催促著,蕭歸誠那雙老眼死死盯著朱勔,朱勔也不在意,臉朝天,非常愜意的欣賞著一朵朵優美的白雲。
「老族長....嗚嗚...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幾個惡痞....他們挖了....挖了鎮上的小凌河,把咱們鎮上的墓地給淹了...」
嘶,蕭歸誠兩腿一顫,鹿頭拐杖也掉在了地上,狗日的朱勔,就知道這狗東西陰損,沒想到他為了刨人祖墳,連放水淹墓地的主意都想出來了。怒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蕭歸誠差點沒暈過去,好在身後有幾個年輕人扶住他。蕭家人更是憤怒,吵吵鬧鬧的要找朱勔討個說法,一時間場面亂糟糟的,要不是有十幾名廂兵護著,估計蕭家人早把朱勔給咬死了。
朱勔退後兩步,雙目一瞪,操著粗嗓門怒道,「你們想做什麼,要襲擊本官么,想好了,這可是造反....」朱勔語氣陰測測的,嘴角還掛著几絲冷笑。
毒,當真是毒,自己不動手,先想法激怒蕭家人,若蕭家人真的動手襲擊了朱勔,那可就坐實了造反罪名了。那時朱勔還不是想殺便殺,誰還能說得出什麼?
趙有恭暗自搖了搖頭,佩服,真是佩服,不愧是底層爬上來的大寵臣,單就這份聰明,趙佶讓他當這個蘇州供奉司管事就沒錯。
蕭歸誠情形不是太妙,但到底還是保持著清醒,眼看一場民亂就要爆發,他用盡全身力氣吼道,「都住手!」
蕭歸誠在族中的威望自是不用提的,只一句話,那些群情激涌的族人就安靜了下來。只是一個錦袍青年已經拱手哭道,「族長,你下令吧,咱們跟這些狗賊拼了....」淹人祖墳,簡直比直接挖人祖墳還要陰損百倍,挖墳是為了取財,可放水淹,那可是侮辱別人祖上的屍體了。
古時最重仁孝,如此奇恥大辱,蕭氏族人哪裡能忍。
「四郎,莫要再說!」伸出一隻枯瘦的手,蕭歸誠艱難地站了起來,和其他族人不同,他的眼中沒有淚,有的只是幾分冷笑。
「朱管事,你贏了,你要做什麼便做什麼吧,只是,你不怕老天么?」
老天?朱勔撇嘴一陣冷笑,他當然怕老天,只不過他心中的天便是東京城裡的官家,只要官家不怪,他還需要怕么?
「謝謝老族長了,哎,老天?本官總是怕的,只是你我心中的天大有不同罷了。嗯,族長還請放心,本官一定秉公處理,絕不會損害蕭家祖上遺骸的!」
錯身而過,朱勔領著一群人笑容滿面的穿過了蕭氏族人組成的人牆,朱勔一點都不怕,久在江南,他早就摸清這些世家大族了,他們敢做許多事,唯獨不敢造反。
不知何時,原本明朗的天空多了幾片烏雲,要下雨了么?
趙有恭騎馬走過,他的眼睛直視前方,自始至終沒敢看一眼蕭歸誠,他怕看一眼就會流露出半分不忍。
「大宋啊....老天....睜開眼看看你的子民吧.....哈哈....哈哈...我的大宋.....我的大宋.....」
一個瘋狂而蒼老的笑聲,那笑聲比哭聲還要慘烈,一聲聲吶喊似要穿透烏雲,破開蒼穹,一聲聲怒吼,直透心扉,這是一個純潔的宋人,這是一個高傲的遺老。他的悲哀,誰能懂?
呵呵,大宋?早就沒有救了,皇帝只知風花雪月,臣子不恤百姓,北有蠻人鐵蹄,南有生民動亂。
馬蹄遠去,趙有恭的心沒來由的疼了一下。
「族長...族長....」
細雨蒙蒙中,一如江南的溫柔,在這場稀疏的雨幕中,一個可敬的老人離開了人世,一個冰冷的惡魔正在成長。
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的雨,蕭家墓穴的挖掘行動也遲緩了下來,好在朱勔早有準備,讓人臨時搭了個窩棚,兩個人躲在窩棚里喝著酒,聊著天,萬分愜意。
趙有恭總覺得心裡涼嗖嗖的,躲在墓地旁邊喝酒,會不會遭報應啊?
「朱管事,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要是晚上還不停,那本王可不敢」說著趙有恭雙眼瞟了瞟不遠處的墓地。
朱勔一陣好笑,敢來挖人祖墳,還怕鬼,這個趙有恭當真有意思。
「郡王放心,這雨一會兒就停了,蘇州府的天就是這樣,娃娃臉,說變就變,習慣了就好了!」
娃娃臉?趙有恭可不這麼覺得,他覺得這場雨更像是六月飛雪,人家蕭歸誠死得冤啊。
「那便好,要是一直下,豈不是耽擱挖寶貝了?」
「挖寶貝?啊哈哈,郡王說的是,咱們就是挖寶貝的,那些粗人就是不行,非要說什麼挖墳,聽上去就沒有涵養!」
朱勔這一陣笑,可真是要多賤就有多賤,趙有恭也陪著笑,不過他是在笑朱勔。折騰吧,可勁兒的折騰,等他死的時候,就知道什麼叫後悔了。
雨未停,新建的窩棚卻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一輛馬車停下,車上走下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那女子面容秀美,眼眸深邃,舉手投足間展現著一種無與倫比的高貴。
柴可言怎麼來了?
都在汴梁城裡,趙有恭不可能不認識柴可言,他只是想不通美譽久傳的柴郡主為何會來到一片墳地旁。
面對柴可言,朱勔也不敢太過傲慢,趕緊起身讓了個位,「見過郡主!」
都是一樣的身份,趙有恭也沒有起身,只是歪著頭笑道,「呵呵,郡主怎麼來了?」
「凌哥兒堂堂郡王之尊都能來,可言怎麼就不能來了呢?」
柴可言淡淡一笑,也未坐下,走到窩棚邊上,她看著那片墓地幽幽道,「朱管事,可否可言幾分面子,墳頭起了,幫忙把屍骨收斂入棺?」
「郡主哪裡話,這是下官應該做的,應該做的!」
「如此謝謝主管事了!」伸手摸了摸有些濕漉的秀髮,她慢慢轉過了身。
伸出玉手,慢慢攪著發角,她的手很白,手腕掛著一件翠綠玉鐲,更顯嬌嫩。一對丹鳳眼不斷轉動,烏溜溜的眼珠,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媚意。
外邊細雨依舊,那幾分柔美彷彿全都留在了柴可言身上,輕動鼻息,几絲獨有的芬芳。不知為何,趙有恭竟不敢對視柴可言的雙眸,他總覺得,這個女子太過精明了。
「凌哥兒倒是好心情,這種地方喝酒,不怕招鬼么?」美眸眨動,語氣里有幾分諷刺,更帶著幾分調笑。
咧咧嘴,趙有恭有些心虛的笑道,「郡主莫要嚇人,這個....這個....」看看周圍,怎麼還真感覺到了一股涼意呢?
怕鬼么?當然不怕!
如果一個人雙手緊握什麼東西,那趙有恭一定會選擇鬆開,因為他的左手是無,右手也是無,有的只是一顆強大的心,那顆心砰砰跳動,在漫漫長河中變得越來越冷硬。
心中有鬼,可那個魔鬼就是他自己。
鋼鋼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