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演技派(下)
燕甯緩緩轉過頭,看向雲杭,臉上喜怒不明。
楚時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蘇都尉。」
清冷的嗓音緩緩響起,未帶一絲怒意,但那微沉的語調,卻讓人聽得心中莫名發寒。燕甯看著的人是雲杭,叫的卻是蘇之函。
蘇之函心中只有美酒,從未關注過幾人的閑話,此刻忽然被點名,他下意識地抬頭,「嗯?」
「據我所知,西瑜並非穹岳的附屬國吧?」燕甯聲音平穩,神色冷靜,反倒是雲杭因為她的話,臉色微變。
蘇之函劍眉微挑,回道:「確實不是。」
六國雖然皆臣服於穹岳,但是穹岳卻從未承認任何一個國家為附屬國,就連皓月連番送來歸順書,穹帝也未曾答應,更別說西瑜這等偏遠冷僻的小國了。
「非附屬國的別國皇族、使臣可以隨便進入穹岳嗎?」
蘇之函終於正眼看向燕甯,這女子有點意思,被人呵斥了一句,居然沒有直接變臉,聲音不緊不慢,神色平靜,若不是發現了她黑眸中冷厲的寒光,還真的讓人誤以為她好脾氣呢,蘇之函眼中有了幾分興味,笑道:「自然是不行。」
「那麼西瑜來的兩位客人是遞交過文書,並獲得我朝准許前來覲見穹帝了?」燕甯的聲音依舊平穩,問話卻明顯越發犀利了。
齊滬微微眯眼,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女子句句都是問句,然句句都問到了點子上,可見,她對朝堂之事,知道的可不少。他隱隱覺得,女子在織一張網,正在將雲杭雲瑤一點點網進去。
齊滬看向燕甯的目光漸漸忌憚起來,想到之前樓曦對她的態度,心中已然認定,這女子的身份絕對不簡單,那麼她是誰呢?
蘇之函身為軍人,一向喜歡行事利落,冷靜果敢的人,他對燕甯自然也是欣賞的,但燕甯的問題卻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冷聲回道:「文書還在我身上,到了煥陽城后,本將自會將其呈報朝廷。」
燕甯並不清楚朝堂之事,她一開始不知道雲杭和雲瑤兩人進入穹岳,是否遞交過文書,但是從雲杭透露出要將雲瑤獻給穹帝的意思之後,她就肯定,兩人絕對沒有遞交過文書,就算遞交了,也不可能獲得朝廷的准許。
原本她也沒打算為難他們,誰知雲杭居然自己打上門來,既然如此,她便不客氣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不饒人!
燕甯輕笑一聲,回道:「這麼說,其實兩位客人是還未得到准許就進入穹岳了,雲郡王罔顧穹岳法度,私自入境,『放、肆』二字,只怕更適合你吧。」
燕甯把「放肆」二字說得很慢,如果言語可以化作實質,那麼雲杭的臉,此刻已經被啪啪打腫了。剛剛呵斥出去的兩個字,瞬息之間,又被人砸了回來。
與雲杭只是宣洩怒意不同,燕甯說出的話,雖然帶著笑意,但話中的意思,卻是「要命」的。單單是「罔顧法度,私自入境」就不是雲杭兄妹兩人承擔得起的,即使是西瑜,也承受不起。
蘇之函臉色也暗了下來,即使一切事出有因,但畢竟是他帶著兩人前往煥陽城,若有人抓住這點不放,他肯定要受牽連。
蘇之函的神色越發森冷,雲杭心中大亂,看向燕甯的目光就像淬了劇毒般,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
心裡越急便越是慌亂,雲杭瞪著燕甯,未經思索地話脫口而出:「一派胡言,西瑜與穹岳兩國邦交之事,豈是你一個小女子能懂的!山野女子果然牙尖嘴利,像你這等以下犯上之輩,罪當誅!」
雲杭一句話說完,知道燕甯身份的楚時幾人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一直知道雲家這位獨子目光短淺,心無城府,但是不知道,他居然蠢成這樣!不知道燕甯的身份對她喊出「當誅」兩個字已經夠蠢了,居然還敢用「以下犯上」四個字,先不說誰是「下」了,他一個小國郡王,居然敢稱「上」,活膩味了嗎?
果然,在座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就連雲瑤都驚得忘了掉眼淚。
燕甯氣極反笑,一臉嘲諷地看著不知是惱還是懼,臉漲得通紅的雲杭,寒聲說道:「以下犯上?身為穹岳子民,能被我尊為『上』者,只有穹帝陛下,爾等小國,蠻夷之地,也敢在穹岳的國土上,妄自尊『上』,你這罪不止當誅,還當誅、九、族!」
燕甯的嗓音一向略微低沉,當她一字一頓,冷冷地說出「誅九族」三個字的時候,與雲杭同屬九族之內的楚時等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就連蘇之函都詫異地看了燕甯一眼,就在剛剛那一刻,他似乎在這女子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凌厲的殺氣和難以言明的霸氣,江湖中人,身上帶著殺氣不難理解但是那股讓人無法招架的霸氣從何而來,對方不過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而已,這實在太古怪了。
比這股氣勢影響的,還有雲杭,看著對面與他冷冷對視的眼睛,他的手居然不自覺的抖了起來,明明只是女人而已,為什麼只是這樣與她對視,他竟控制不住心慌和懼意,她甚至都沒有大聲說過一句話?!
雲杭腦子亂糟糟的,卻又不甘心露出怯意,不得不強做鎮定,叫道:「你、你、豈有此理!」
磕磕巴巴地低呵實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威懾力,這外強中乾的樣子讓燕甯忍不住笑了起來,終於垂下眸,不再緊盯著雲杭。
雲杭下意識地鬆了口氣,下一刻,卻驀地瞪大眼睛,因為對面一身紅衣,笑得張揚肆意的女子,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把飛刀在手上把玩。那森白的刀刃,一看就知道鋒利無比,隔得這麼遠,雲杭都能感覺到一股殺氣襲來。
雲杭驚恐的樣子徹底取悅了燕甯,她眼中惡劣的笑容更盛,「雲郡王這是惱羞成怒嗎?奉勸你一句,我是江湖人,山野女子,不僅牙尖嘴利,手還不太穩。」
夏冰兒輕輕捂著嘴,以免自己笑出聲,甯姐姐太壞了,那個男子哪裡是惱羞成怒,他都快嚇傻了好嗎?!
「你、你想幹什麼?!」雲杭的確傻了,這女子言辭犀利便罷了,居然敢當著侯爺和都尉的面,拿出此等危險的兵器!
雲杭連忙看向齊滬和蘇之函,本以為會看到兩張震怒地臉,沒想到齊滬只是盯著燕甯的飛刀,若有所思,蘇之函則是沉著一張臉,不言不語,而東道主劉大人微低著頭,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坐在一旁,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這個危險的女人!
雲杭覺得自己腦袋要炸開了,正在他慌亂無措時忽然想到這個女人是跟著庄逐言一起來了,難道她是庄逐言的人?
庄逐言這麼做是什麼意思?為了破壞三皇子的計劃嗎?他知道三皇子的謀划?
雲杭的心再一次劇烈地跳了起來,既然庄逐言不想讓他們好過,那麼他也不能讓他好過,雲杭氣急敗壞地看向庄逐言,正想要揭穿他假「樓曦」身份的時候,手上忽然一痛。
雲杭低頭看去,只見雲瑤一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保養得漂亮纖長的指甲狠狠地戳進肉里,雲杭瞬間疼得滿頭冒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耳邊只聽到那萬分熟悉的嗓音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你,就任由她這樣欺負我嗎?」
這聲輕嘆百轉千回,如涕如訴,光是聽就讓人覺得聲音的主人極為可憐。而這道聲音的主人也異常執著,她只怔怔地看著庄逐言,好似她的世界里,只有這一個人,別人都不存在。
「……」
剛剛還唇槍舌劍,一觸即發的氣氛,只因為這一句話,就變得曖昧起來,氣氛怪異到了極點。
正廳中的眾人都驚呆了,這種想要看下去,又因為氣氛太過怪異,擔心隨時都會爆發出點什麼來的心情,實在太刺激了。除了主位附近的那幾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頭都快垂到桌子底下去了,耳朵卻全都豎了起來。
燕甯也有些懵了,捏著飛刀的手一頓,刀刃差點割到手心,她愣愣地盯著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對於雲瑤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簡直匪夷所思嘆為觀止!
她和母親住在曙山別院,基本不進宮,她爹的後宮也沒幾個女人,所以她沒見過後宮的女人是如何爭寵的,而她身邊的長輩,也都只有一個妻子,她也沒見過深宅大院里的妻妾爭鬥,因此她完全不懂,雲瑤這種女子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她自己永遠不會反駁嗎?不會為自己說話?只睜著淚眼看著男人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燕甯忽然覺得興味索然,她對這種女人無能為力,連怒其不爭的想法都升不出來。
燕甯忍不住扭頭看向身邊沉默了一晚上的庄逐言,說實話,她很想看看,他是怎麼應對。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庄逐言身上,楚時和歸雲幾人的心,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