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錫從化妝間里出來,帶上發套、穿上戲服,化了一個比前天定妝照淡了不少的簡妝。因為不再是硬照對立體感沒太大要求,所以阿梅只是隨意地往他的臉上抹了點底妝,加深了些眉毛的顏色。
林錫走了幾步停下步子,他彎下身子將緋紅色戲服長長的下擺扎在腰間好方便動作,還沒抬頭,一道黑色的影子就落在了他身前的青石板地面上。
「喲,這不是林錫嗎?在天語混不下去,只能跑到cx娛樂搖尾乞憐了?」
林錫慢慢地抬首,只見夏城正擋在自己前進的道路上,陰陽怪氣地開口。他穿了一件淺白色的圓領窄袖服,衣袖和衣帶的邊緣用銀絲細細綉著繁複的紋路,長發以雲白□□眼石冠束綁住,劍眉入鬢,星眸透亮,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拂去因為低身的動作而粘在長袖上的灰塵,林錫淡漠的雙眸掃了夏城一眼,問:「有事嗎?」
夏城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無視自己的話,他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冷笑著說:「一段時間不見,變大牌了啊。這次是抱著誰的大腿進劇組的啊?」
夏城的聲音並不小,附近的不少工作人員都聽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連陳雅靜也正好路過,聞言不禁面色一冷,剛想插嘴說兩句,只見林錫搭攏著淺琥珀色的鳳眸,說:「前輩,我還要去再熟悉熟悉劇本,沒有事的話請讓個路好嗎?」
明嘲暗諷通通沒有奏效,夏城如鯁在喉,只得灰溜溜地讓了讓路。當林錫走過他的身邊時,耳尖的聽到夏城那不算小聲的冷哼:「只有臉沒有演技,光靠抱人大腿接戲,哼。」
林錫勾了唇笑笑,全當是耳邊風刮過就算了,他此時只是有點慶幸——幸好自己讓王方小胖子跑腿去了,否則恐怕這時候這兩個人應該吵起來了吧。
在腦子裡想著那副情景,他不由好笑地笑出了聲。走到椅子剛準備坐下,還沒拿起畫的滿滿當當的劇本,忽然只聽見李鶴提高了聲音向這裡大喊:「林錫,你準備下,拍第一場戲,見太子洛青的那幕。」
林錫聽了這話不由一愣,過了半晌他才明白過來,微微頷首,回應道:「好的,李導。」
圈子裡一向有個不成文的行規——開機選吉時,拍戲開門紅。
基本上每個劇組開機后的第一場戲要麼選擇比較簡單的,要麼就選擇演員最有把握的,各個都希望不ng一次性通過,討上一個好兆頭。
李鶴選擇的這幕戲是裘歡在太子府與太子洛青的初遇,也就是林錫之前試鏡時所選擇的場景。雖然這一個鏡頭裡既有太子洛青也有裘歡,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發現這一幕突出的角色是裘歡,並且真正考驗演技的也只有林錫而已。
林錫回想著剛才夏城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李導飄過來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
嘖,李導……還真是可愛啊。
林錫嘴角的弧度漸漸拉大,視線上移看著不遠處的夏城。
雖然對方只是一個喜歡打打嘴炮的熊孩子,但是……他一點介意,和熊孩子談談人生,拯救一下熊孩子可憐貧瘠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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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垂,華燈初上。
此時的裘歡剛從江南趕回京城。
全家被冤入獄午時處決,他跑廢了八匹駿馬也沒有趕得上見父母親人最後一面。忍住悲痛,他喬裝換面,在京都朋友的幫助下悄悄潛入太子府,想求太子洛青上稟聖上,洗刷裘氏一門的清白!
裘歡蒙著黑色的面罩在太子府幕僚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進入太子府,不曾理會富麗堂皇的雕樑畫棟,腳下步履匆匆,一雙暗淡無光的眸子露在外頭,卻如一汪死水沒有半點浮動。
太子洛青高坐於鑲金寶座之上,一身淺白色的銀絲蟒袍端的是高傲華貴。
裘歡左腳抬起剛要踏入金磚正殿,不知為何倏地停了一瞬,而後再也無半點猶豫地快步向前,走到大殿中央。他一把將遮掩住面容的黑色面罩扯開,露出一張精緻姣好的面容。
從金絲長袖中掏出一把精美絕倫的緋紅色玉骨摺扇,指節用力,扇面刷的打開,露出其上翩翩起舞、風姿綽約的美人圖。
這把價值連城的玉骨摺扇是前朝宮廷遺物,一年前被裘歡重金求得,可作為裘氏嫡子身份的最有力象徵。
太子洛青見到這傳聞中華美非凡的玉骨摺扇自然頓悟眼前人的身份,他還未開口,只見裘歡指節一收,緋紅金砂邊的扇面頓時疊起。那雙淺色透徹的眸子正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眉梢微長,睫羽翕動,寶玉一般的眼中一片死靜,荒蕪寂寥,彷彿再無生機。
深邃如海,清澈如玉。
洛青心中不覺咯噠一聲,身子一下僵硬住。
裘歡面上雖無表情,但是舉手投足間卻有著濃郁到凝滯的悲慟之意。他左手執扇在上右手在下,腰脊一彎,高傲的頭顱低垂向地,背梁卻如青松一般挺直不屈。
烏黑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從臉側滑下,遮擋住了那張平靜如死水的面容,只聽低回婉轉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裘歡拜見太子殿下。」
……
「卡!很好,這條過。」
隨著李鶴肯定的話語響起,整個劇組全體歡呼一聲,為成功贏得了一個開門紅而喜悅。
李鶴反覆地看著這一場鏡頭,越看眉頭越蹙,他叫來夏城,指著場景後面的幾段,說:「夏城,你這裡怎麼一臉呆相?是看傻了還是腦子燒糊塗了啊?你腦子丟家裡了啊?有點表情沒有啊。幸好這個鏡頭你的戲份不重要,你知不知道你是男主角,誒我說你到底看過劇本沒啊!」
李鶴一番劈頭蓋臉的訓斥下來,被罵的對象卻呆愣愣地不停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夏城瞪大了雙眼看向一旁已經坐在藤椅上休息的林錫,眼中全是驚詫。
他的腦子裡反覆閃過那一雙深沉清雅的眸子,其中濃郁到快要溢出的悲傷,好像一隻大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連呼吸都停止忘記。
好可怕的眼神。
……好美的眼睛。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只要不在拍戲,夏城都用奇怪的表情盯著林錫,眼神怪異,表情……複雜。
王方將又重又大的保溫杯遞給了林錫,杯子里是用羅漢果、胖大海和杭白菊一起泡製的清潤茶,是林錫特意吩咐王方去藥店買的。
「誒老大,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夏城好像盯了你很久了啊?」
林錫聞言,用餘光掃了一眼正打開杯子喝茶的夏城。後者一發現林錫的目光,忽然將口中的茶水噴回了水杯里,嗆得滿臉通紅。
「嗯?怎麼了?」
王方摸著下巴,小眼睛轉悠轉悠著自己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林錫放下杯子,起身再去拍戲。過了半個小時才回來,發現小胖子還轉動著小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錫也不在意地坐下,拿了劇本發現自己今天還剩下一場戲就結束了。
正想著,忽然只聽見王方一陣驚呼,雙手一拍,道:「老大,我知道了!那個夏城一定是想給你穿小鞋!」
「……」真是辛苦你的智商了。想了半個小時,居然這都被你猜中了。
而此時,正在打光燈下慷慨激昂地念著台詞的夏城不知怎的渾身一抖,本來順順溜溜、張口就來的台詞一下子斷片。
「卡!夏城你今天是怎麼回事?我也不要求你把每一句台詞都記住了,至少對個口型張張嘴行不行?你今天是不是把嘴也丟家裡了?」
「……」
一連半個多月,夏城都以這種「幽怨彆扭」的眼神,時有時無的遠遠凝視著林錫。而後者則好像全然沒有察覺似的,該拍戲的時候拍戲,該喝水的時候喝水,一天也不會ng一次,嚴厲如李鶴這些天看著林錫這張臉都覺得心曠神怡。
「嘖嘖,你說小林怎麼就不是個丫頭片子呢?要是個丫頭,我還用愁女媧的戲份啊。」
坐得不遠的程含菲聽著這話真的是欲哭無淚,只得默默將苦水吞進肚子里。
其實程含菲的演技並不糟,擁有這樣一張娟麗漂亮的面孔再加上她還算不錯的演技,成為一線演員也只是時間和機遇的問題而已。偏偏在她還正「茁壯成長」的時候,遇上了李鶴這麼一個挑剔到頭髮絲的怪老頭。
表情太過豐富了,卡!
眼神不夠冷厲,卡!
手放哪兒呢?卡!
卡!卡!卡!
可以說,整個劇組除了林錫只ng過一次外,哪個身上不被李導罵的差點認不清東南西北。這些天來,所有演員和工作人員簡直像生活在地獄里一樣,水深火熱、不得超生。
「誒,阿梅姐,來吃點點心,剛剛烤出爐的。」
「齊哥,嘗嘗這塊鍋巴……哈哈我就說好吃吧,這可是我昨晚剛研究出來的新品種。」
片場的各個角落裡,王方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頭放了一大堆小型塑料保鮮盒,有的裝著賣相上佳的飯糰壽司,有的裝著奇形怪狀的曲奇餅乾。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挺好吃的。
「老大,你的清潤茶。」
林錫無語地接過王方從塑料袋最底層掏出來的保溫杯,默默不語。王方一抹腦袋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了林錫旁邊的小凳子上。
逆著陽光,林錫眯了眯眸子發現小胖子的下巴好像少了一層。日光透過那白花花的肥肉,突然感覺好像沒有以前那麼油膩了。
「王方,你是不是瘦了一點?」
王方聞言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向林錫。看著小胖子比以前大了不少的眼珠子,眼睛上的肥肉也不會再將眼睛擠住。林錫心中瞭然……小胖子還真是瘦了一點。
「誒老大,你怎麼發現的?」王方笑眯眯地說:「我每天做著這些小玩意帶到劇組給大家分著吃,越做越不想吃,看到大家吃的時候自己好像就跟吃過一樣,什麼都不用吃就已經飽飽的了。」
「……」
林錫忽然想起以前和舒杉曾經給自己講過的一個笑話。
某個女大學生特別講義氣,每次買了東西都全部送給舍友和同學們大吃海吃。四年後,當所有人都畢業了,只有這位女大學生一個人找到了男朋友……
看著小胖子將塑料袋摺疊好放進隨身的背包里,林錫問:「對了,你什麼時候喜歡做東西給別人吃了?」
王方嘿嘿一笑:「這不之前老大你讓我給你做清潤茶嘛,我有天磨羅漢果,一邊磨一邊覺得特別好玩,後來自己就買了點東西做做。這一做,那就上癮了啊。」頓了頓,小胖子一臉嚴肅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湊到林錫的耳邊,神秘兮兮地說:「老大,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林錫一愣,腦子裡飛快地閃過各種電視劇戲碼,什麼巴豆、苦草,一籮筐的在腦海里閃過。
「其實……」林錫也正了色,認真的傾聽起來。
「其實我可能入錯了行了啊老大,要是我一開始選擇當廚師,指不定我現在就是五星級大廚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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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西垂的夕陽緩慢地向地平面挪動著,天際的邊緣是一條漂亮的紫色雲霞,再向上則五顏六色,雲霞蒸蔚,絢麗多彩。
一輛寬敞大氣的黑色賓士suv車勻速地駛過b市影視城,後座的俊美男人垂著眸子,沒有表情地看著窗外的風景逐漸由高樓大廈變成青牆飛檐。
坐在前排副駕駛座的是一個精英模樣的男子,白色襯衫的袖子向上挽起,頗有幹練的架勢。
他一下下的點擊著手中的平板電腦,查詢著今天的通告情況。一次不經意的抬頭,忽然瞄見了路邊一下子飛快閃過的「b市影視城」幾個金色大字,他猛地想起什麼,轉過頭對駕駛座后的男人說道:「阿諾,我突然想起來艾麗卡就在b市,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聞言男人慢悠悠地轉首,堅毅俊朗的眉頭稍蹙,深沉幽黑的眸子一凜,問:「艾麗卡?她什麼時候回國的?」
穿著白襯衫的精英男樂得一笑,說:「她難道沒有告訴你?」
男人似有不悅地冷冷瞥了副駕駛的男人一眼,後者立即收住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
「她回國幹什麼?」
副駕駛的男子無奈的攤攤手,說:「我怎麼知道,要不你親自去問問她?現在調頭的話,大概三分鐘后你就能看見她了。」
男人抿了薄唇,面色平靜地拿起一旁擱置的黑色墨鏡輕輕地架在了高挺的鼻樑上,久久沒有說話。就當前座的男人自覺無聊地轉過頭時,忽然聽到後座傳來一道輕微到幾乎不可聽見的聲音。
「掉頭。」
在心底偷笑一聲,精英男立即吩咐司機:「掉頭,去b市影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