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一樣
「岑氏得老爺的chong,府里沒人不知,我呢?明知老爺是看在夫人的面上才納我進府,對我並沒有什麼感情,還妄想得到他的情,甚至於得到他的心,進而被豬油蒙了心……」
柯娘遞上帕子給胡氏,勸道:「主子,那些事都過去了,你別再難為自個。」
「過不去,那些事存在我心裡永遠過不去。我恨自己識人不清,恨自己心生妄念,才害得我那可憐的孩兒早早的沒了!」接過柯娘手中的帕子,胡氏抹著眼角道:「這些年我吃齋念佛,為的就是向我那孩子懺悔,懺悔我因自己的貪念,才害得他丟了xing命。」
「主子,你當初有那種想法,不僅僅是為自己……」說起往事,胡氏身上瞬間流露出滿滿的傷痛和自責,柯娘看著心裡也好不難受,禁不住再次相勸,卻被胡氏截斷話,道:「柯娘,你不必勸我。」
幽嘆口氣,她神色恢復如常,「那日在靜院,看到你渾身是血被抬走,且老爺還命令侍衛將你抬去喂狗,我悔,我恨,都是我不好,才讓你生出歹心,謀害五小姐,從而被老爺和夫人杖斃身亡。但是,在我被送到莊子上,送到這座小院中時,我慢慢冷靜了下來,想到你和慧香謀害五小姐的事,以及你和慧香被杖斃都存在著貓膩。」
「我等,等著奇迹出現,等著你能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沒想到被我猜中了,你沒事,你還好好的活著……」
胡氏與柯娘說了很多,似是把壓在心底多年的話,全與柯娘道了出。
「主子,咱不傷心了!」柯娘抬袖抹去眼角的淚水,笑了笑,道:「再過段時間,咱們就可以回到府里,主子便能和二少爺團聚。」
「澤兒……」聽到柯娘提到兒子,胡氏臉上浮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喃喃道:「也不知道他在府里好著沒。」
柯娘道:「主子放心,二少爺絕不會出什麼事。」
「嗯。」胡氏點頭,「我信夫人,信她不會因我的事牽累到二少爺。」
莊子靠南邊的一座院落里,在陽光西斜,夜幕落下時,才不再傳出女子哭鬧聲和摔東西的聲音。
遵照慎國公的吩咐,這座院落前後門都被莊子上的家丁牢牢看守著,防止院內的人逃離出去。
「四小姐,奴婢伺候你把臉上裹著的布巾拿下吧!」連翹關上門窗,神色恭謹,低聲與水依晴說了句。
「這院里人多,萬一被人發現我的樣貌發生了改變,可就不好了,沒事,我沒事,就這麼著吧。」水依晴在chuang邊坐著,撫著臉上的布巾,唇角微微翹起,「忍過今晚,明個晚上我就可以重新回到府里,可以光明正大地四處走動。」
「但這樣捂著,四小姐會不舒服的,屋裡現在沒有別人,四小姐好歹讓臉部皮膚放鬆放鬆,這樣多少會好些。要不然,明晚再發現有哪裡不妥,恐怕就來不及了!」藥物和心念真能改變一個人的樣貌嗎?連翹在聽岑氏說與自己的話后,心裡一直存在著疑惑,她不信,準確點說她不完全相信世間有這般奇事,她想看到水依晴現在樣貌,好給自己吃個定心丸。
水依晴秀眉微蹙,並未因連翹的話,就立時取下裹在臉上的布巾。
「四小姐,你難道就不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樣貌,與五小姐的到底還有沒有差別?」連翹垂眸,咬唇想了一會,抬起頭看向水依晴,再次低聲道。從她的話語中,不難聽出有鼓動意味,而這句話恰巧說在了水依晴的心坎上,只見她放下手,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望著銅鏡怔忪片刻,道:「你來吧。」連翹輕舒口氣,移步上前,道:「屋裡已準備好熱水,等會奴婢伺候四小姐沐浴可好?」
「嗯。」水依晴點點頭,道:「其實我在往臉上裹布巾時,有在鏡中瞅過一眼,發現我的樣貌真有了改變,打眼一看,就像是她在身邊站著,可仔細看去,還是有所不同。」默然片刻,
她眼裡劃過一絲慌亂,但轉瞬即逝,接道:「我怕,怕自己會露餡,怕爹和母親,還有清華苑的丫頭媽子發現我不是她,更發現新婚時被攝政王發現我不是她,到那時我該怎麼辦?因此,我在心裡一直想著她的樣貌,想著要成為她,將她的樣貌浮現在腦中,一直不曾揮去。」
「連翹,你說我的樣貌真的會變成與她的一模一樣嗎?」闔上眼,水依晴捂住胸口,感受著臉上裹著的布巾正在被連翹慢慢解開,她的心跳得好快,她在擔心,擔心自己的容貌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良久,臉上的布巾已經被拿離,水依晴卻聽不到連翹說話。
怎麼了?她為什麼不說話?
難道自己的樣貌真沒達到預期的效果?
水依晴攥緊了手,長睫微微顫動,她更不敢睜開眼,怕此刻的自己變成一個怪物。
「連翹,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是我變得很可怕嗎?是不是我的臉現在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她的?」水依晴嘴裡的她是指哪個,連翹心裡只是知曉,「說話,連翹,你說話啊!」微顫的聲音,彰顯出水依晴此時此刻的心情很慌亂。
「四……四小姐……,你……你睜開眼看看……,你看看就知道了……」連翹眼睛大睜,面上表情僵硬,目中滿是不可置信,像,太像了!簡直就是五小姐本人在這裡,主子說的話是真的,她們的謀划不會失敗,四小姐會很順利地嫁給攝政王,主子和她不會身首異處,整個慎國公府也不會陷入絕境,連翹心裡很激動,激動她好想大哭一場,可是不能,院里還有丫頭媽子在,她不能失了分寸,泄露自己此刻的心情,更不能給四小姐招來禍事,導致她們的整個計劃失敗。
忽然,水依晴一把推開她,怒吼道:「走開!」此刻的她近乎歇斯底里,自己變成醜八怪,變成怪物了,否則身旁的jian婢不會說出剛剛的話,水依晴沒有睜開眼,剛要從梳妝台前站起身,卻是一個踉蹌,她勉強立定身形,扶住梳妝台,愴然一笑,伸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流著淚喃喃道:「姨娘騙我,她騙我,讓我現在變成了一個怪物!」
連翹有些愕然,這是怎麼了?四小姐為什麼突然間發瘋?用力推開自己不說,還說喃喃自語,說主子騙她,說她自個變成了一個怪物?連翹眼下尚未回過神,尚未從水依晴發生改變的容顏中回過神。
怔在原地,她看著水依晴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是不是變成了醜八怪?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水依晴終於睜開了雙眸,唇角強擠出一抹笑意,可那笑好冷,她逼視著連翹,一字字問:「告訴我,我是不是變成了醜八怪?說啊!」
周身打了個冷顫,連翹驟然回過神,忙搖手道:「沒有,四小姐,你沒有……」水依晴以為連翹是在騙自己,揚手就甩了她一巴掌,「jian婢,你騙我,連你也騙我?我恨你,恨你們每一個人!」她是背對著銅鏡而立,因此並未看到自己此刻的容顏,慢慢的她蹲在了地上,眸中淚水滴落,眼瞼低垂,看著自己原本白~皙如玉般的雙手上,現在布滿紅斑,雖然那些紅斑已漸漸消退,過個一晚,那些紅斑甚至會完全看不見,而她的手也會隨之恢復如初,可她就是覺得它們醜陋不堪。
為什麼?
為什麼要騙我?
姨娘,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可是你的依姐兒啊!
捂住臉,她無聲地哭著。
「四小姐,主子沒有騙你,主子沒有騙你啊!」連翹這會子算是明白了,明白水依晴為何會這樣,蹲下身,她攬住水依晴的肩膀,在其耳畔低聲道:「四小姐,你現在長得與五小姐一模一樣,就算是老爺和夫人在這,也看不出你不是五小姐,真的,奴婢沒有騙你,不信你起身照照鏡子!」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水依晴放下手,抬起淚眼對上連翹的目光,「你確定沒有騙我?」她的聲音很輕,眸中有著濃郁的渴盼。
連翹邊點頭,邊扶她站起,「是真的,奴婢說的是真的,奴婢沒有騙四小姐!」
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水依晴吃驚片刻,捂住臉又無聲地哭了。
「四小姐……」連翹見她哭得壓抑,雙目泛紅,不由跟著落下淚水,「四小姐,奴婢服侍你沐浴吧!」
「嗯,沐浴,我要沐浴,我真的與她一模一樣,我好高興,連翹,我好高興!」抱住連翹,水依晴將頭搭在她肩上,低喃道:「等我嫁給攝政王,我會達成姨娘的願望,讓她成為爹的嫡妻,讓弟~弟一出生就是嫡子,我會辦到的,我一定會辦到的!」
屏風后,連翹服侍水依晴寬衣坐進浴桶中,拿過布巾幫她擦拭著肌膚,輕聲道:「四小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當下是你要順順利利地嫁給攝政王,不讓他和老爺、夫人發現出任何端倪,還有,過了明晚你就是五小姐了,言行舉止可一定得注意,否則,主子的計劃將會功虧一簣,咱們終了都逃脫不開罪責。」對於岑氏能否坐上嫡母之位,連翹心裡沒底,如今水依晴的樣貌是發生改變,且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可她頂著的還是五小姐的樣貌,如此一來,她若是幫著一個姨娘與自己生母作對,能不引起他人懷疑嗎?
水依晴這會兒高興得近乎忘乎所以,心中滿是對美好生活的期待,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妃,依偎在那與璟王有著相同容顏的男子的懷中,她就心跳加速,臉兒滾燙得厲害,「連翹,你儘管放心,我與她那麼熟,她的言行舉止我都熟悉得很,准能模仿到位,不讓自己出現絲毫紕漏。」
「話雖如此,但奴婢覺得四小姐還是謹慎些總沒錯處。」
連翹目光低垂,輕聲說了句。
「我會的。」水依晴眉眼中儘是笑意,然,下一刻,她斂起臉上的笑,問道:「姨娘有說過怎麼對她嗎?」
「這個主子倒還沒對奴婢說,不過,以主子做事的手段,應該不會留下她。」連翹眸光閃了閃,低聲水依晴一句。
水依晴趴在浴桶邊沿上,雙眸微闔,輕語呢喃:「其實我也不是很恨她,我只是嫉妒她好命,不僅出身比我好,而且還有著一副好容貌,終了在婚事上又好的沒話說,我嫉妒,嫉妒她擁有的這一切,想著有朝一日這些都能成為我的,但說句心裡話,我沒想過要她死,就是姨娘先前對她出手時,我心裡升起過那麼絲不忍,可是我不能忤逆姨娘,因為姨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如果我說出為她求情的話,勢必會惹得姨娘生氣。」
室內不時傳出輕微的水花聲,連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水依晴往下說。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姨娘別對她下狠手。」
連翹手中動作一滯,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水依晴聽,「主子自有考量,四小姐不用多想。」水依晴長嘆口氣,「其實將她一輩子關起來,或者送到遙遠的地方去,這樣也不失為好法子!」
「但這樣無疑是有風險的。」連翹臉上的神色變了變,扶水依晴跨出浴桶,邊為她擦拭身上殘留的水漬,邊低語道:「四小姐,萬事都有主子操心,你無需多想的。」
水依晴展顏一笑,「我也就是那麼一說,至於她究竟會如何,自是姨娘說了算。」
月清涼如水,夜靜寂無聲。
躺在枕上,水依晴因心情愉悅,久久未能入眠。
大婚日期將至,她真的激動異常,明晚,就在明晚她就會成為水筱晴,成為攝政王即將娶進王府的正妃。
好期待,好期待那一天早點到來!
如果,如果他能喜歡上真正的她該有多好,翻了個身,水依晴面向里側而睡,心中的歡愉消退不少,隨之湧上絲絲縷縷惆悵,暗忖:「你很喜歡她,為迎娶她,你親力親為做了那麼多令天下女子為之羨慕的事,若是有朝一日發現我並不是她,你會怎樣?會直接了當地要了我的命,還是會念在夫妻情分上,將錯就錯就那麼與我過一輩子?」整個晚上,水依晴都在想著大婚後,自己會不會被煜發現是冒牌貨,想著自己能否平平安安,倖幸福福地與其過一輩子,盡享榮華富貴。
連翹在外間睡著,並不知道她一宿沒睡。
雞鳴聲自窗外傳來,天色呈現出魚腹一般的色澤。
「四小姐,你起了么?」起身打理好自己,連翹站在內室門口,透過珠簾看向內室輕聲問道。
水依晴從chuang上坐起,揉了揉額頭,「進來吧。」連翹聞聲,撥開珠簾而入,「四小姐,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嗯。」輕應一聲,水依晴下chuang開始穿衣,叮囑道:「別忘了等會將我的臉用布巾裹住。」裹上厚厚的布巾是極不舒服,但她只需再忍忍,就不用受那個罪了。
「奴婢省得。」
連翹恭謹應道。
待洗漱過後,水依晴又開始在屋裡發起瘋來,任憑連翹如何勸說,都於事無補,看到什麼她就摔什麼,並且還大喊大叫。
院里的丫頭媽子聽到這動靜,嚇得規矩地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盯著自己的腳尖,大氣都不敢出。
這幾日,她們都在暗自祈禱,祈禱自己沒被傳染上那麻風病,祈禱老天開眼,能讓她們逃過這一劫。
然而,沒有奇迹發生,從主子患病到今日,她們一直被人看守著,根本不能自由走動。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們心中有恨,有怨,卻也只能受著,因為她們是慎國公府的奴才,是簽了死契的奴才,命早就不是自己得了。
唯有祈禱上蒼別讓她們感染上那麻風病,她們別無他法。
瓷器摔碎聲,哭鬧聲好一陣子才平息下來,連翹透過窗稜縫隙往院里看了眼,小聲與水依晴道:「四小姐,你坐下歇會,以我看咱們無需再做樣子了。」水依晴眸子閃了閃,偏頭思索片刻,看著她道:「真的不用了嗎?」問出這句話,她的聲音明顯夾雜著些許疲倦。
裝瘋賣傻,她不擅長,加之昨晚沒休息好,若要她繼續扯著嗓子哭鬧,抓什麼摔什麼,還真怕使不出力氣來。
「夠了,四小姐看起來昨晚沒睡好,現在不如回chuang上躺著,等夜幕落下,便有人過來帶四小姐回府。」連翹壓低聲音,行至水依晴近前,道:「待四小姐回府,一定要謹而慎之,千萬不可露出馬甲。」
「你別把我當做小孩子好不!」水依晴自榻上站起,邊朝chuang邊走,邊小聲嘀咕道:「姨娘定是告訴你我xing子莽撞,才讓你時不時地在我耳邊嘮叨,可我知道咱們現在做的事有多重要,又怎會由著自己的脾xing亂來,放心好了,我會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順順噹噹地嫁給攝政王。」
語落,她人已躺倒枕上,闔上眼不再搭理連翹。
見她這樣,連翹張了張嘴,將到嘴邊的話咽回喉中。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雲府主院里,雲瀾抱著旭坐在一張竹椅上,在他們周圍是幾株開得正盛的桃樹,微風吹拂,一朵朵粉紅的花瓣飄落枝頭,在他們周圍輕盈舞動著,暖陽愛撫,花香沁鼻,旭伸出小手,接住一朵落花在掌心,靜靜地看了一會,轉向雲瀾,稚聲道:「乾爹,這花兒美嗎?」
雲瀾俊逸的臉上掛著暖暖的微笑,點頭道:「自然是美的。」
「它綻放在枝頭很美,飄落的瞬間也很美,可當它落在地上,再慢慢融於泥頭中,它的美便沒了!」小手翻轉,望著掌心那朵落花慢慢飄向地面,旭道:「娘曾經說過一句話,我雖然不懂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我想把那句話告訴你。」
「你說,乾爹聽著呢!」雲瀾愛憐地撫了撫他腦後的髮絲,笑著道。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旭晶亮的眸子注視著雲瀾一眨不眨,「乾爹,你懂這句話的意思嗎?」雲瀾臉上的笑容一滯,目光微閃了下,輕捏住他的鼻頭,溫聲道:「你呀,真是人小鬼大!」他怎能不懂小傢伙說的話是何意,可是他不能,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更不能讓那女子與他一樣,陷入無望的愛戀中。
只因他不愛她。
「乾爹,這麼說你是懂那句話中的意思啦?」旭晶亮的眸子眨了眨,嘴裡的話雖是問句,但他語氣很肯定,「乾爹,紅姨喜歡你,而且娘把她交給你照顧,就是希望你能給她幸福,還有我爹,他離開時,也有對你說過,讓紅姨到你身邊來,而你也應了他們,那為何不要紅姨到雲府來伺候你?」
雲瀾唇角牽起一絲笑容,那笑微微有些發苦,只聽他幽幽道:「你年歲尚小,於大人的事還不能了解。」
「我是年歲小,可這並不代表我不懂你們大人間的事。」旭板著小臉,一本正經道:「你和我爹一樣,都特別喜歡我娘,而我娘卻喜歡我爹,紅姨呢,她又喜歡你,你們之間不就是這種關係嗎?」聽著他這似繞口令般的話語,雲瀾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尷尬不已,別過頭,握拳掩唇輕咳了兩聲,他才重新看向旭,語聲依舊溫和道:「你是聽誰說的這些?」
旭仰著小腦袋,對上他柔和的目光,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不等雲瀾回答,他又道:「我有眼睛,看得可真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