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話 洞別手 (下)
「井桃!!」
分雷一聲大喝后震醒了過來,緊接著渾身上下刺痛難當,他抬手抹去臉上的泥沙想要坐起身子,但腰間卻毫無感覺,他心下一涼探手摸去,右肋間已然血肉模糊,左半身被狂沙掩埋亦是動彈不得。
環視四周空空蕩蕩,只餘一束光線射進洞窟,而身周的氣味刺鼻難擋,一股股臭酸味直嗆得他睜不開眼睛。分雷暈暈呼呼地撐起右半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左半身拖出厚沙,他握著奔狼綳簧刀向著那一束光線狠命爬去,空曠的洞穴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
在這昏暗的洞窟中,分雷估算不出它的龐大,只是鼻口殘哼的聲音漸漸傳去,直到深處也抹不回來,而那束自上而下射來的光線又飄飄渺渺,昏昏沉沉之間仿似長生天搭下的長梯,一時讓分雷興奮不已。
就在這恍恍惚惚之間,一雙鑲金彎刀立在橫丘之上,在微弱的光線照射下綻放著刺眼的金芒,分雷狠命地甩了甩頭,那金刀把柄之處還刻著一棵松木,分雷驀然一震,手中一翻綳簧刀拄在地上堪堪直起身子。
在視線與橫丘逐漸平衡之時,他晃了晃身軀,單眼中竟莫名地流下了眼淚……
井桃仰趟於橫丘之上,四肢展開似要擁抱頭上的一點光亮,而她的頭微微側著面向分雷,嘴角含笑,若不是鼻口那兩道血跡,她睡的是那麼恬靜而安詳。
分雷不住顫抖著雙唇,「喀噠」一聲墜下長刀,鼻腔涌過辛酸,嗓音似被什麼塞住了一樣,久久哽噎著說不出一句話……
洞窟中盪著酸氣,一波波催涌著分雷傷痕纍纍的身體,他一步一步走到橫丘之上,「噗嗵」一聲跪倒在井桃身邊,單眼中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似乎這一幕在何處曾經上演過,一樣的模子、一樣的身姿、一樣的安詳……
分雷一時感到天旋地轉,頭上的光點陡然之間已化做數萬顆星斗,他茫然地探手一抓,一手揪住了井桃胸前的小襖,分雷搖晃著不堪的身子撲在井桃身前,頭枕著她平坦的小腹側望著井桃微微含笑的臉龐。
「人常言……多行不義必自斃……可人們又何嘗知道,這玉宇乾坤,是多麼無奈……我不想殺你,也無法忍痛傷害你,可悲天理蒼蒼,此時此地又怎不是一個無間循嘗……」分雷顫抖著手撫上井桃的臉龐,那觸指之柔令他肝腸寸斷。
分雷一聲悲悸,抱起井桃嘶聲大哭,在這空曠的洞窟中,他歇斯底里地痛哭著,像是一個孩子無依無靠那般放聲啜泣,他緊緊倚著井桃的臉龐,淚眼彷徨地望著頭上一點光亮,突然之間,彷彿有一隻手緩緩地從那光亮伸了出來,分雷抱著井桃縮回黑暗之中,他搖著頭喃喃道:「就讓我和她呆一會吧……就一會……」
「就一會……」
分雷雙腳瞪踹著沙地,緊緊抱著井桃滾下橫丘,他呆瞪著單眼望著前方的黑暗,啜著淚眼抽噎著:「不要怕……我們走,我和你一起走,離開這地方……不要怕!」
在軟綿綿的沙丘上,在黑暗的幻相之間,他忽然看到了藏珠在綠油油的草原上跳躍著招手,在她身後,是沁瑭輕磕煙鍋淡淡的笑容,分雷大笑著懷抱井桃飛奔而去,身側成百上千的俊馬踏破居延海的紅藻之地,伴隨著分雷和井桃的笑容狂沖向天!
驀然之間!
宇藍雲白。
那是草原的廣陌與好奇,天地之間最遼闊的長生天!
「分雷!」
分雷聞聽猛然一震!
他抱著井桃單手挖著洞窟,手指間已磨得鮮血直流了。
分雷臉上泛著青藍,呆瞪著眼睛回望身後,空曠的洞窟中默默站立著一人,他一步步走向分雷,手中拿著一塊絲帕,而另一手則握著清水囊子。分雷甩了甩頭,看在眼裡不經再次劇震。
竟然是斗笠人!
斗笠人的雙肋纏著撕裂的圍裙,兩股殷紅還在滴著鮮血,他堪堪拽過分雷,將沾濕的絲帕貼在他口鼻之處,接著掏出囊中的一瓶葯蔞,從中滴了兩滴揉在分雷太陽穴上,分雷只覺頭上一清,連呼了數口氣后才再次感覺到刺鼻的臭酸味。
「這是瘴氣,遇火便著,可幸你沒有沖昏腦子點火探路呢。」
分雷用絲帕捂著鼻子,愕然道:「你不是……」
斗笠人看了看井桃,苦嘆道:「當初是心有不甘罷了。」
分雷捂著口鼻,不解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瘴氣又是什麼?」
斗笠人將另一濕帕攤在井桃口鼻之上,道:「這瘴氣在洞穴中見無影、聽無鳴,最是殺人於無形,若無防備陡生幻像不說,還沾火便著呢。」
分雷聽罷駭然道:「難不成這洞窟都會炸了不成?」
斗笠人咯咯樂道:「這洞窟穴穴相連,我看遍布方圓幾百里,要是點火的話,整個地下非蹋了不可。」
分雷一聽緊捂口鼻,順眼一看斗笠人掏出幾個藥丸撬開井桃的嘴口送了進去,不禁沉聲問道:「你這是為何?」
斗笠人見分雷靠近井桃的樣子,搖頭苦笑道:「她並未死,只是從高處墜下震傷了五臟六腑,若是醒來,不敢說如常人一樣,但下半身算是廢了……」
分雷聞言探手摸向井桃脖脈,果然一絲跳動在掙扎而行,他不禁大喜道:「真的活著!哈哈!長生天開眼啊!」
斗笠人見分雷滿身傷痕還不住跳動著,幽幽嘆了口氣,道:「井桃一生尚武,若是下半身廢了,真是生不如死……」
分雷微微一怔,蹲下身子望著井桃初現紅潤的俏臉,一時皺眉無聲。
就在這時!那一線光亮的地方傳來陣陣鐵煉聲,分雷和斗笠人鬆開嘴口上的濕布,不禁面面相覷,接著!二人驀地分對兩邊,一時殺氣騰騰!
隨著鐵鏈下降的聲音越來越近,兩人也旋轉的身體相向而立,斗笠人見分雷右肋還在流淌著鮮血,一聲冷喝道:「看來你我的決鬥才剛剛公平呢。」
分雷抽出雙腿中的骨刀,淡淡道:「從未想到你這麼經活,嘿嘿……我看這最後一戰,要在一招之內決出來哩!」
斗笠人聽著鐵鏈滑動的聲音越來越近,不由一緊手上軟劍,笑道:「你我都夠命大的,從城外滑到這裡少說也有三十多里,你還記得嗎?我二人說過的話?」
分雷哼笑一聲,道:「自然記得,看看誰在這輩子想念誰,對嗎!」
斗笠人軟劍一抖,「嘩」地一聲爆出數朵劍花道:「不錯!」
分雷點了點頭,出乎意料地放下雙刀,他望著逐漸蘇醒的井桃,道:「你帶她走吧……」
「什麼?」
斗笠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放低軟劍,不解道:「你剛才說什麼?」
分雷自樂著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后望向那一束光線,幽幽道:「走吧……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斗笠人堪堪地邁步上前,驀然之間探手抓向自己的斗笠,誰知分雷喝道:「不可!」
斗笠人一震,緩緩放下手臂,喃喃道:「松克部敗了,我頂這個遮人布又有什麼用呢!你分雷雖然是我的勁敵,但也是我的知己!在這一刻,你放我走就是把自己斷送了啊!」
分雷空望著那一點亮光,淡淡笑道:「車鼻已亡,我買天卻未亡,我想這亂世終有一筆……這也是歷代買天頭人要看到的吧……」
斗笠人聽罷虎軀劇震!
他透過黑幔哽噎道:「你不會是要?」
分雷輕笑一聲,走到井桃身邊,望著她如花的臉龐,道:「別了,井桃……好好生活下去……」
第六十八話洞別手(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