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春,良宵夢少(一)
齊小觀一時無言以對。
十一晃著空了的茶盞,彷彿自語般道:「世間男女無數,可遇到兩.情.相.悅的那人總不容易。好容易遇到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個就能讓你永失所愛,痛不欲生……你瞧從古至今,從傳奇到戲曲,到你我目之所及,多少有情.人有緣無分?擦肩而過已算幸運,更多的,或天人永隔,或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
她的目光轉向齊小觀,然後牽了牽他空蕩蕩的右邊衣袖,雖未喝酒,竟似微醺跫。
「好在還有你和小瓏兒,小觀。雖歷了平生大劫,卻也能求得平生大幸。小觀,師姐希望……師姐這一世已註定得不到的,你能得到。師姐錯過的一切幸福和快樂,你能代我享用。如此……至少這人生,還不至於這般虛空到可怕。播」
「師姐!」
十一彷彿不曾聽到齊小觀的呼喚,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走著,依然是那喝醉般的語調,「一切……繼續吧!皇上說什麼步步為營,什麼長久計議,我不想再聽。我拚命全力,哪怕搭上自尊,受盡屈辱,連泓都保不了,下面,我還會失去什麼?好像……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她挑起那晶色流轉的珠簾。
剔透晶明的水晶珠子彼此叩擊,清脆得宛如少女無憂無慮的笑聲。
她頓了頓,慢慢走了出去,一步步踏下那蒼冷的台階,喑啞地咳了幾聲,吐出一口咸腥,又在齊小觀察覺前將那殷.紅之色用腳踏去。
抬頭處,素月弄輝,碧梧轉影,涼生襟袖,夜色正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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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
宋昀剛睡下,又聽得維兒啼哭,皺眉道:「明日需叫他們再尋乳.母。一個個蠢笨的,叫人如何省心?」
謝璃華忙披衣坐起,笑道:「都怪我不好,記掛著你的病才好些,想讓你睡個好覺,叫乳.母把維兒抱了出去。我這便喚他們抱進來。傾月——」
她的貼身侍女聽得呼喚,連忙帶乳.母進來,又從乳.母手中接過維兒,欲送到謝璃華懷中。
宋昀道:「給朕罷!」
謝璃華忙替他披上袍子,說道:「皇上也得保重自己,別再著涼了!」
維兒回到宋昀熟悉的臂膀間,果然哭泣聲小些,只是嗚嗚地抽泣,受了委屈般扁著發白的小.嘴唇。
宋昀怕驚著維兒,也不高聲,只向那乳.母低喝道:「出去!」
乳.母只得行禮欲退,忽又猶豫地站住,遲疑道:「皇上,維兒哭鬧得不尋常,唇色和指甲顏色也不大對勁……奴婢生過四個孩兒,好像不是這樣的。」
宋昀怔了怔。
他在鄉間長大,常常見到鄰居家的幼童。只是尋常未滿月的孩兒極少抱出,恍惚記得大多是這般紅通通皺巴巴的小模樣,滿月後才會是那種剝殼雞蛋般的白凈幼.嫩。
如今他眼看著維兒出世,穩婆接生無數,也未曾說過不妥,更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如今乳.母提醒,他低頭細看,才覺維兒的唇色的確偏於青白,泛著淺淺的紫,不似原來的粉紅柔嫩。
「哪裡不對?哭得太用力,小人兒家一時透不過氣來,嘴唇失了血色而已!」
宋昀說著,摸了摸維兒圓圓的小.臉,轉而去看指甲。
這般胖胖的小孩兒,他嫩而薄的指甲本該也是紅通通的,可此時看來,顏色竟也很淡,同樣淡得泛紫。
他忽然間驚慌起來,連聲叫道:「傳太醫!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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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回到清宸宮時,天早已大亮。
檻曲縈紅,檐牙飛翠。這華殿綺堂,宏美而陌生,住了多久都找不出一絲親近感。
她無聲嘆息,腳下微有踉蹌,將一壇酒遞給劇兒,「收好,莫讓皇上瞧見。」
劇兒已聞得她身上濃烈的酒氣,又是驚慌,又是害怕,拖著哭腔道:「郡主,你又喝酒了?」
十一道:「沒喝多少,睡一覺自然散去……維兒呢?」
雖說已經產下嬌兒,到底還在餵奶。小傢伙那挑剔的性子像透了她,乳.母的
奶.水未必喜歡。於是她的確喝得不算多,——和從前在花濃別院的醉生夢死比,不算多。
劇兒答道:「昨晚皇上帶小皇子去了仁明殿,還沒回來呢!」
十一聽得宋昀和維兒沒回來,倒也鬆了口氣,「嗯,皇上是從仁明殿直接上朝的吧?待他下朝,我酒氣也散了……」
狸花貓七八個月沒聞到酒氣,大是納罕,卻也覺得這酒味親切,已興高采烈地奔上來,豎著筆直的尾巴在十一腿上蹭著。
十一拍拍它腦袋,「有魚吃你的魚去,別淘氣。若阿昀覺得你會驚擾維兒,只怕又會把你丟得遠遠的。」
狸花貓是十一的貓,宋昀因此收養了三彩貓。只是和維兒比起來,兩隻貓都算不得什麼了。
看狸花貓不以為然地伸著懶腰走出去曬太陽,十一正待回卧室補眠,卻見劇兒慌忙上前來攔。
「郡主,皇上半夜便已叫人過來尋你,沒尋著,又傳話說,待你一回來,立刻讓你去仁明殿。」
十一怔了怔,看看外面天色,「他現在已經上朝了吧?」
劇兒道:「聽聞皇上今天沒有上朝,半夜便傳過太醫,一大早更把懂得小兒病症的太醫全召過去了。」
「小兒病症?」
十一彷彿醉得厲害,一時不曾領會劇兒言中之意。
片刻之後,她吸了口氣,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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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五六名太醫正魚貫而出,見十一匆匆奔入,急忙低下頭來,俯身行禮。
十一心頭咚咚亂跳,也顧不得細問他們,先沖入內殿查看。
宋昀、謝璃華都正坐於搖籃邊,眉宇間頗有愁意。
「維兒呢?」
十一腳下浮軟,幾乎要撲到搖籃邊,待見到搖籃中安靜沉睡的維兒,這才放下心來,抬頭看向宋昀,「怎麼了?」
宋昀見到她回來,眉眼先是一舒,隨即聞到沖鼻的酒氣,怒意頓時熾烈,「你又喝酒了?」
剛生產且有疾在身,私自出宮本就令人著惱,何況還喝酒……
十一瞅他一眼,「不快活,喝了幾壺。」
聲音不高不低,散漫得幾乎沒什麼感情.色彩,卻有種骨子裡的蕭索如涼風瑟瑟,無聲縈出。
謝璃華忙道:「姐姐愛喝酒,原沒什麼。但聽說姐姐近來身子不大好,若因此有個什麼,皇上豈不焦慮?何況維兒也離不開母妃呀!」
聽得提到十一病症,宋昀闔了闔眼,已將怒氣盡數壓下,聲音也柔和下來,「以後別喝酒了。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維兒著想。真要小酌時,我陪你喝上幾盞,但也不許多喝。」
十一自知理虧,也不去辯駁,只將維兒抱到腕間細細打量,疑惑道:「維兒沒事吧?怎會忽然傳來許多的太醫?」
宋昀頓了頓,才道:「說是有些胎裡帶出的弱疾,只要妥加調理,長大就便不妨事了。」
話未了,維兒張了張嘴,毫無徵兆地吐出幾口奶來,立時嗆醒,大約極不舒服,頓時又啼哭起來。
乳.母、宮女忙過來幫收拾時,宋昀聽得維兒哭得更厲害,黑黑的眼睛里竟滾落淚珠來,忍不住斥道:「都滾出去!一個個笨手笨腳的!」
他素來性情極好,待宮人也溫和,從未如此高聲,卻叫眾人一時愕然。傾月連忙示意眾宮人出去,忐忑站到謝璃華身後,竟也不敢上前。
宋昀從十一懷中接過維兒,小心撫.慰片刻,維兒果然哭聲低了,只是嗚嗚不已,似委屈之極。
十一鬆了口氣,拭去額上的細汗,問道:「這是……病了?到底是怎樣的弱疾?」
宋昀道:「大約就是胎裡帶出的一種心疾吧?目前太小,也無法用藥。不過太醫說了,只要調理得當,有的小孩養著養著便自己好了。」
「心……心疾……」十一扶向自己的額,「怎會有這樣的病?」
孩子生父固然不必說,她自幼習武,身體原先也比尋常女子強上許多,所生孩子不該尋常人更健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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