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這大半夜的來叫自己,定是十分緊急之事,懷清不敢耽擱,快步往前頭去了,甘草提著藥箱在後頭一路小跑才趕上。

到了前頭書房,懷清楞了一下,不止慕容曦跟懷濟,還有一個臉生的文生,年紀有四十上下,雖未穿官服,舉手投足卻一身官氣。

懷濟看見她忙道:「懷清,你快來瞧瞧可能保住他的命?」

懷清急忙過去,見炕上躺著個人,年紀有三十齣頭,身量頗高,魁梧非常,絡腮鬍遮住大半張臉,一看就絕非善類,此時已經不省人事,一張臉成了黑青色,看著頗為恐怖。

懷清伸手探他的鼻息,雖微弱卻還有一絲生氣兒,扒開他的眼睛看了看瞳孔道:「是砒霜之毒?」

懷濟點點頭,滿含希望的看向妹妹,懷濟自然知道,砒霜之毒,無葯可解,可他就是覺得,或許懷清有什麼法子,當初葉夫人血崩,若照常理也是無藥可救,可懷清輕飄飄一劑全歸補血湯就保住了葉夫人的命,故此,懷濟對妹妹的醫術有相當大的信心。

尤其,今天這人死了,他們費盡心思布下的局恐怕會前功盡棄,想著,懷濟道:「這是匪首劉佔山。」

一句話懷清就明白了,不用說,肯定是南陽守備許克善狗急跳牆,生怕抓住劉佔山把他禿嚕出來,先來了一個殺人滅口,只要劉佔山死了,就算剿了山匪,也牽連不到他身上,至多背上一個剿匪不力的罪名,就算降了職,上頭還有一位護國公保著呢,估摸沒兩年又會升上來。

許克善這隻老狐狸果真夠狠,夠毒,肯定下了大劑量的砒霜,不然人也不會變成這樣。

懷清回身跟甘草道:「去我房中取石青來。」

甘草一愣:「姑娘說的可是昨兒畫畫用的顏料石青?」

懷清點頭:「就是那個,快快取來。」

甘草急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取了一包過來,懷清讓舀了涼水在大碗里調開,掰開劉佔山的嘴灌了下去。

慕容曦道:「我說小丫頭你成不成啊,那石青可是畫畫使的,能解如此劇毒?」

懷清一攤手:「莫非六皇子有解毒之法?」

慕容曦給她一句話噎住,半天方道:「爺不跟你這丫頭一般見識。」

若不是如此境況下,陳延更跟懷濟險些笑出來,懷濟還罷了,知道自己妹子的脾氣,只要涉及醫術,莫說皇子,就是皇上,估計都敢頂撞,陳延更卻是頭一回見識到懷清的脾氣,也是頭一回見識懷清的醫術,砒霜之毒都敢下藥,只不過這葯下的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陳延更實在好奇,忍不住問:「姑娘為什麼用石青?」

他一說話,懷清就認出他是汝州知府陳延更,半夜微服前來,恐是怕是驚動了許克善,畢竟劉佔山是關鍵的人證,只要劉佔山把許克善招出來,就算有玉皇大帝也護不住他的命,也因此,許克善才要殺人滅口。

懷清蹲身一福道:「原來是陳大人,懷清有禮。」

陳延更忙道:「姑娘不用多禮。」

懷清這才道:「不瞞陳大人,石青調水能不能解這砒霜之毒,懷清也沒把握,卻曾在書上見過這麼一個解毒之法,今日用來,實在是想不出別的法子,至於能不能保住劉佔山的命,懷清實在不敢妄下結論。」

這話懷清其實有所保留,懷清是跟著自己爺爺學的中醫,卻也上了六年醫學院,而現代對於中醫西醫的爭論,一直存在著,中醫講究配伍,講究陰陽五行六淫致病,五臟六腑就相當於一個生生不息的整體,西醫卻把人體細緻的解刨開來,心肝,脾,肺,腎單一拿出來,哪兒有毛病治哪兒。

藥物的使用上也不一樣,西醫一直不認同中藥,卻也矛盾著,一方面覺得都是些樹皮草根兒,不能治病,一方面又用西醫的方法研究中藥,試圖用化學來解釋中藥治病的原理。

有一段時間懷清也特鑽牛角尖,在書上看到這個解砒霜毒的法子,就想試試,現代西醫已經研究出了特效解毒劑二巰基丙醇,原理很簡單,砒霜是三氧化二砷,把二疏基丙醇注射進入人體之後,能迅速跟三氧化二砷反應,生成無毒物質。

說穿了,就是一次化學反應,只不過在人體內進行罷了,而古書里說的石青就是藍銅礦,調了水就等於跟水反應了,再灌進人的胃裡,胃裡有胃酸,那樣的環境中,跟三氧化二砷發生反應,是什麼樣子,懷清曾經研究了很久,卻最終也沒得到確切的結論。

因為化學反應這個東西,異常精密,多一個物質分子,結果就大相徑庭,即便模擬人體胃酸環境,到底是模擬,不是真的,故此,懷清最後也不知道這個法子到底能不能解砒霜的毒,但以懷清實驗的結果,即使不能全解,也有一定作用。

不過這些干係到化學的東西,就算她說出來,恐怕這些人也聽不懂,索性不如不說,反正能不能解毒,也已經灌下去了,剩下的就看運氣。陳延更不免有些失望,卻又一想,反正也沒其他法子,只能一試。

慕容曦道:「原來你的醫術都是靠蒙的?」

懷清白了他一眼:「六皇子若是能蒙,懷清自當讓賢。」慕容曦又給她噎住,不禁咬了咬牙:「你這丫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炕上的劉佔山頭一歪,張嘴吐出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臭不可聞。

慕容曦掩住鼻子道:「哎呦,這臭的都快趕上茅廁了。」見懷清不禁沒喊臭,還上前給劉佔山號脈,慕容曦也不好再說什麼,卻掩著鼻子往門口挪了挪。

懷清道:「叫廚娘熬米粥,給他灌下去,只他吐了就灌,直到不吐為止。」

懷濟忙道:「這麼說他的命保住了?」

懷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畢竟砒霜是劇毒,能不能保住命還要觀察,不過,我剛瞧了他的脈,已現生機。」

懷濟點點頭,陳延更跟慕容曦都鬆了口氣,劉佔山罪大惡極,僅憑劫朝廷稅銀這一向罪名,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之所以救他就是要扳倒許克善,只要他的命能留到明天,許克善就算再狡猾,也回天無力了。

懷濟叫陳皮在這兒盯著,其餘人挪到廂房裡頭坐下,懷清才問:「在哪兒抓的劉佔山?」

懷濟道:「這還多虧陳大人。」

陳延更道:「劉佔山在伏牛山中貓了好幾個月,我猜他早耐不住要偷著下山尋樂子了,就讓人在汝州府的各城門守著,果然今兒一擦黑,劉佔山遍進了汝州城,在湘紅院中跟許克善的兒子許世龍相會,怕打草驚蛇,只讓人埋伏在湘紅園外頭,等著劉佔山出來,一舉將其擒獲,沒想到許克善竟然殺人滅口,等許世龍出來,劉佔山已經中了毒,劉佔山是匪首也是人證,若死了怕還要多費周折,在下記得懷清姑娘一身神奇醫術,這才連夜趕到南陽。」

慕容曦道:「黃國治今天讓人送了信兒來,說許克善把柳妙娘送到了他府上,怕許克善生疑,留下了柳妙娘。」說著哼了一聲:「許克善果真狗膽包天,私通山匪,劫持稅銀,陽奉陰違,賄賂官員,這隨便一條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爺倒是看看,明天他還有什麼話說。」

陳皮跑進來道:「劉佔山醒了。」

慕容曦站起來:「醒了就好,沒有劉佔山,還真辦不了許克善。」抬腳出去了。

陳延更忙跟了過去,懷濟落在最後,跟懷清道:「今兒可熬了你,趁著天沒亮,再去睡會兒吧。」

懷清點點頭:「甘草把解毒丹拿來。」

懷清放在懷濟手裡:「兩個時辰吃一丸,便保不住命,也能拖延到明天晚上。」

懷清回到自己小院的時候,銀翹已經讓人備下了洗澡水,懷清泡了熱水澡,天已大亮,晨曦透窗而入,令人的心情都亮堂了起來。

甘草把被褥鋪好道:「折騰了一宿,姑娘快睡會兒吧,除了山匪這一害,往後南陽縣就消停了,大爺這個官也做穩當了,姑娘您啊也不用愁了。」

懷清忍不住笑道:「叫你說的,我多愛操心似的。」

甘草嘟嘟嘴:「姑娘可不是愛操心嗎,從在鄧州府那會兒就是,何時閑過,不是給人瞧病就是配藥,還要替大爺發愁怎麼當官,一個人操八處的心,奴婢都替姑娘累得慌,到了南陽縣就更不用說了,天天愁著怎麼幫大爺,如今好了,除了害,姑娘快著好好歇歇吧。」懷清躺下,甘草給她掖好被子角兒放下帳子才出去。

懷清閉上眼,心道,哪是自己想操心,是必須得幫他哥才成,他哥若不當官還好,既進了官場就身不由己了,人都說官場步步榮華,怎知這榮華背後隱藏著的卻是步步殺機,一步行差,就不是丟官罷職的事兒,弄不好,全家都得跟著掉腦袋。

他哥一心為民,自己若是再不幫著操點兒心,哪會兒給人算計了都不知道,這官場的人可都是一個人八個心眼子,最善於兩面三刀,臉上明明笑著,腳底下卻使絆子,讓你栽了跟頭都不知道怎麼栽的。

這也是就是現在,估計等再過幾年,她哥歷練出來,自己就不用操這些心了,不管怎麼說,許克善伏了法,南陽縣怎麼也能安生幾年,下一步就是怎麼幫著老百姓脫貧致富了,這是他哥本來就想乾的事兒,也是他哥的政績,有了政績仕途才能順暢。不過,這些且等過了明兒再說吧,這會兒她真有些累了,翻個身睡了過去。

甘草在外頭吩咐銀翹:「你在這兒看顧著,不許吵著姑娘,我去灶房看看去,今兒咱們南陽縣可有大熱鬧呢。」

許克善換了衣裳,問身後的管家:「少爺幾時動的身?」

管家忙道:「一早天沒亮就走了,估摸這會兒都出汝州府了。」

許克善點點頭:「昨兒你送柳妙娘去汝州城,可見著了黃國治,他說什麼了沒有?」

管家道:「客氣了兩句,還說他的病越發不好,恐今兒不能來赴宴,讓老爺幫他在六皇子跟前請罪。」說著放低聲兒道:「不過奴才瞧得出來,黃大人甚為中意柳妙娘,奴才今兒一早使人去掃聽,說昨晚上就收了房。」

許克善這心才算放下,只要黃國治跟自己穿一條褲子,就不怕慕容曦跟張懷濟折騰,他倒要看看,手裡一個兵沒有,怎麼剿山匪,邁腳出去,想起什麼低聲道:「劉佔山……」

管家會意,忙道:「老爺放心,少爺下了足量的砒霜,那劉佔山就算有九條命也保管死的挺挺。」許克善這才走了出去。

今兒南陽縣史無前例的熱鬧,各村裡的老百姓不管遠的近的都來了,天不亮縣衙門口就排起了長龍,開始領糧食,領完了糧食,也都沒急著走,往引鳳樓瞧熱鬧去了。

慕容曦嫌引鳳樓裡頭的檯子小,叫人在引鳳樓外搭了個老大的戲台,也不讓驅趕老百姓,說一年到頭,南陽縣難得有個樂子,老百姓看就看了,皇上都說與民同樂,自己學一下皇上也應該。六皇子發了話,老百姓誰不來,故此,今兒引鳳樓前的半條街上都是人。

引鳳樓二樓朝外的檻窗俱都打開,輕紗幔帳攏在一側,正好對著戲台,酒席就擺在二樓,大小官員沒一個遲到,都一早就來了。

許克善到的略晚,到了先四下掃了一圈,果真不見黃國治,心裡更踏實起來,看見陳延更,許克善拱了拱手:「陳大人來的早。」

陳延更拱手回禮:「六皇子擺宴,微臣哪敢來遲,倒是許大人今兒怎麼晚了?」

許克善目光一沉,心說,陳延更你是鐵了心要跟我做對啊,一說話就給老子下個套,這會兒讓你先便宜便宜嘴,等六皇子走了,看老子怎麼對付你。

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卻掛起一個笑:「有些公務故此來晚了。」

陳延更呵呵笑了兩聲:「許大人如此勤於政務,真是我等楷模啊。」

「陳大人謬讚了,忠君愛民,勤於政務是我等為官的本份。」兩人你來我往的寒暄幾句,陳延更才低聲道:「到這會兒了,黃大人還沒來,莫不是還病著呢,許大人可知道?」

許克善目光一閃道:「黃大人病的越發厲害,都起不來炕了,哪裡還能赴宴啊,今兒讓下官替他請罪呢。」說著掃了周圍一眼道:「張知縣也沒來?」

陳延更道:「六皇子體恤黎民,開倉放糧,張大人領了這個差事,恐今兒不得閑了。」

許克善道:「陳大人跟張大人倒是投契。」

陳延更笑了兩聲:「同朝為官,又都在汝州府,該當互相照應才是。」

許克善心裡說,這不廢話嗎,同朝為官的多了去了,也沒見你照應別人啊,再說,你一個汝州府的知府大人,照應一個七品知縣,若沒幹系,這事兒說出去,誰信啊,陳延更這隻老狐狸,說話滴水不露,想來自己探不出什麼來。

兩人正說著,忽見前頭不遠慕容曦的車駕緩緩而來,陳延更忙整整衣裳帶頭迎了出去。

慕容曦抬抬手:「都起來吧,今兒是看戲吃酒,這麼正兒八經倒沒意思,都坐吧。」

眾人等慕容曦坐下方各自落座,慕容曦不著痕迹看了許克善一眼道:「怎麼還不開鑼唱戲?」許克善招招手,呈了戲牌上來,躬身道:「請六皇子點戲。」

慕容曦掃了一眼,點了點其中一個戲牌:「這是出什麼戲?」

許克善看了眼戲牌道:「回六皇子,是擒奸記,是說某朝出了個大貪官,御史大人設巧計擒貪官的事兒。」

慕容曦點點頭:「父皇常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前朝便是因為吏治腐敗,貪官橫行以至亡了國,我大燕當以此為鑒,貪官可恨,可殺,不可赦,這個戲好,就唱這出。」

許克善心裡咯噔一下,暗道,怎麼聽著六皇子這話兒不怎麼對頭呢,彷彿另有含義,莫非……卻又搖搖頭,一齣戲罷了,自己用不著草木皆兵,黃國治沒來,劉佔山死了,便他是六皇子能拿自己如何。

想到此,坦然揮揮手:「去告訴班主唱擒奸記。」

戲一開鑼,眾人一看,心裡暗道,怎麼唱這麼一出,可六皇子點的戲,誰敢有異議,莫不猜想,六皇子點這齣戲莫非是敲警鐘呢。

一出擒奸記倒唱的席上幾個當官的忐忑不安,陳延更瞄了許克善一眼,暗道,這隻老狐狸倒是沉得住氣,絲毫不為所動,可惜今兒你再沉得住氣也沒用,這出擒奸記就是沖你唱的。

想這許克善仗著上頭有人,根本不把自己這個知府放在眼裡,有事兒沒事兒的還難為一下,陳延更這個汝州知府當得著實憋屈,不過今兒終於能出口惡氣了,過了今兒,看你許克善還怎麼蹦噠。

台上的擒奸記還沒唱完,六皇子跟前的陳豐上來道:「六爺,布政使黃大人到了。」這句話入耳,許克善只覺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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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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