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對於沈夜突如其來的命令,初七雖然驚愕,卻還是依言照做,取下了面具,但背對他的沈曦並未回頭。

從初七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哥哥我書讀得少,」沈曦繃緊了身體,面無表情地說道,「聽不懂你想表達的意思。」

「……初七,就是……謝衣。」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沈夜都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番話來,但是面對自己的妹妹……做賊心虛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了。

「這件事,現在只有你我,還有瞳知道,所以……」

「……我知道,不會到處亂說的。不過天府祭司那邊,哥哥打算怎麼封口?」

對上妹妹似笑非笑的眼神,沈夜知道這回真的把她給惹毛了……

跟眼前一比,之前沒收話本偷看信函之類,不過和風細雨而已,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暴風雨前奏。

「這個……天府祭司……」

他斬下偃甲人頭顱時,不只從陽,華月和風琊也在場,但是后兩者遠沒有前者難搞。原因是各方面的,不過從私人角度來說,最麻煩的問題在於,從陽跟自家妹妹是發小,沈夜能封了從陽的口,卻沒法讓沈曦閉嘴。

而且看妹妹那神情,顯然已經聯想到了,百年前礪罌試圖殺害她的那晚,被帶迴流月城的人正是謝衣……當時將謝衣洗去記憶改造為初七之事,從陽也有份。

看本座的妹妹,多聰明——沈夜心酸且欣慰地想。

「……如果她問起,該怎麼說……小曦你自己拿捏分寸吧……」

「我懂。」

一邊說著,沈曦伸手指向門口的方向,「很晚了,哥哥也早點休息吧。」

被妹妹下逐客令,沈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因為心虛的緣故,他沒敢再說什麼,就算妹妹一大早就指鹿為馬說時間晚,他也不敢造次……又看了初七一眼,然後才出去。

沈夜還沒走出多遠,就發現初七也默默跟上來了。

「怎麼,小曦有其他事?」

初七微微搖頭,因為已經重新戴上面具的緣故,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來。

「曦小姐說……神殿之中再安全不過,毋需屬下在旁……」

面具能掩蓋相貌和表情,卻掩蓋不住低啞聲音中透出的茫然無措。

沈夜沉默了片刻,點點頭,示意初七跟上。關於怎麼讓妹妹消氣這個問題,他現在更加沒底了。

#

「……這簡直……匪夷所思……」

昨天晚上親眼目睹謝衣慘遭大祭司斬首,今天下午得知被砍的是偃甲人,真正的謝衣其實是百年前在自己手下被改造……

大腦重啟之後,從陽只想說這他.娘的都什麼破事!

抬頭看了看臉上還掛著寒霜的小夥伴,天府祭司又覺得有點安慰,畢竟這裡還有個被坑得更慘的。

「那個,我說句公道話啊……」

從陽打量著小夥伴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事吧,謝、咳……初七也是受害的一方,你沒必要把脾氣發到他身上吧?」

「哼唧!」

「你沒去旬會不知道,大祭司的臉黑得那叫一個……嘖嘖,他旁邊的柱子後面也是怨念叢生……」

——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猜到當時初七就藏在柱子後面。

「都說了,是因為神殿里很安全啊……」

沈曦順手抄起一個靠枕,對著從陽用力砸。「才不是遷怒呢!」

「行行行,你說不是遷怒,那就不是遷怒吧……」

從陽一疊聲地安撫著炸毛的小夥伴,剛想躲開迎面咋來的靠枕,卻見李狗蛋立起上身凌空飛躍,被沈曦扔出去的靠枕順著拋物線落進了張開的嘴巴里,接了個正著。

落地搖了搖尾巴,薩摩耶犬討好地湊到沈曦面前,送上靠枕。

沒有討厭的面具臉妨礙自己跟小曦玩,真是太好了!

歡脫地蹭著小姑娘的李狗蛋絲毫沒有注意到,正在捂臉的飼主內心是如何糾結。

——現在唯一開心的也就是這隻傻得冒泡的蠢狗了吧?笑這麼燦爛當心被初七偷偷逮去剝皮啊!

「不過有個地方你不覺得奇怪嗎?」

眼看小夥伴接過李狗蛋叼回來的靠枕,又要往自己這邊扔了,從陽果斷岔開話題。

「大祭司現在完全沒必要把初七就是謝衣這件事告訴你吧,真正知情的人,本來只有他跟我師父,兩個人都不是嘴碎的,大祭司也不是沉不住氣的人……」

「……唔,你這麼一說……」

沈曦放下靠枕,托著下巴,贊同地點了點頭,「哥哥的行為確實有點反常……昨天晚上除了砍偃甲人,還發生了其他事情嗎?」

「突然多了個徒孫算不算?」

「……呃,這個……」話題跳躍度太大,沈曦費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應該不算吧?」

從陽攤了攤手。「那我就真不知道了。」

「這個問題,在下或許能夠解釋。」

兩人聞聲扭頭看向門口。

理論上應該在昨天晚上就死了的【偃甲】人的腦袋出現在房間門口,而且能動能說話……就算是大白天也能嚇出一身冷汗了。

然而比沈曦和從陽反應更快更激烈的是李狗蛋。

薩摩耶犬慘叫一聲彈起來,竄到飼主背後,雙爪用力捂著緊貼地面的腦袋,北極熊一樣龐大的身體努力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房間里已確認是活物的仨裡面,其實沈曦的膽子是最大的——被公主病厲鬼和逗比乾屍鬧了幾十年想不膽大也難,她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抄起手邊的靠枕,沖著人頭砸了過去。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從陽抖著手指向人頭,聲音也在發顫。在她身後,沈曦也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符咒捏在手裡,這還是當年剛剛接手李裹兒的時候,清和給她以防萬一的。

話說小夥伴你連吸血鬼和木乃伊的棺材都敢玩了,難道還怕人頭詐屍么?

「等等不對啊!」

驚嚇過度之後,天府祭司的腦子反倒好使了些。「你不是偃甲么?這樣也能詐屍?謝衣的偃術已經能造出活人了?!」

「你這麼說好像也不對啊……」

沈曦用沒有拿符咒的手捅了捅小夥伴,「如果是偃甲人,構造跟活人應該有點差別,沒準砍頭不會死呢?」

「這個……要不一會兒我去問問師父吧……」

提心弔膽提防靠枕的人頭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這是被徹底無視了嗎?

幫沈曦養了十多年女鬼,他大概已經明白,女性轉移注意力跑偏話題的速度有多匪夷所思了。

人頭花了些時間言簡意賅地解釋過自己並不是詐屍,沈曦和從陽總算坐下來,重新開始之前的正經話題。

「所以,你是在得知自己並非真正的謝衣、而是他製作的偃甲人之後,對自己進行了一些改造,變成了腦袋離開身體也能夠獨立思考和行動的模式?」

沈曦做完總結性描述,然後蜷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其餘三指豎起,視線牢牢鎖定面前的人頭,大有你敢不說我就讓你有來無回的意思。

「我現在有三個問題。」

瞟了一眼碰到謝衣相關就變得鬥志高昂氣勢驚人的小夥伴,從陽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和李狗蛋抱在一起默默圍觀。

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心情比較暴躁,又遇上了宿敵……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第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知道,自己並非真正的謝衣?」

「李裹兒發現此事後,告知在下的。」偃甲謝衣的臉上是萬年不變的溫和笑意。

也是到了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死者的眼睛里看到的東西,其實跟生者是不大一樣的。好吧,自己雖然是偃甲,但是也被厲鬼劃分到了生者,最起碼是活著的,並不是一件死物。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就把沈曦氣得夠嗆,感情還是她自己間接導致的咯?!

天府祭司偷眼看看小夥伴漆黑的臉色,不由自主地把瑟瑟發抖的李狗蛋抱緊了些……師父救我!

「第二個問題,你到捐毒有什麼目的?」

「無可奉告。」大祭司和小曦問的問題簡直一模一樣,該說這倆不愧是親兄妹嗎?

「還沒認清現狀嗎?」

連續兩個問題都被偃甲謝衣堵了回來,沈曦要是能忍,就直接成聖了。

「現在的事實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在下界時間比我久,應該更理解識時務為俊傑是何意。若是再顧左右而言他……」

沈曦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人頭後面拖著的髮辮,冷笑道。

「我就直接把你的辮子綁在矩木上倒掛著,跟呵呵呵作伴去。」

繼承自謝衣的記憶里,就有礪罌那標誌性的笑聲……偃甲人臉上的淺淡笑容頓時裂了。

既然都最後一個問題了,還是給點面子,能答就盡量回答好了。

想起十多年前沈曦種的矩木枝上結出人頭果,再將人頭倒掛、腦內代換成眼前這個……從陽很不厚道地噴笑,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捂住了嘴巴。

「第三個問題,你剛才說哥哥會將初……謝衣之事對我坦白,是因為你的緣故,作何解釋?」

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於是偃甲謝衣毫不猶豫地賣掉了名義上應該是自己師父——之前近九十年裡他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大祭司。

「若是我未曾發現自己乃是謝衣所造偃甲,就此死亡,想必大祭司也不會將這件事告知小曦……」

他有選擇性地說道,「然而在下尚在人世,被帶迴流月城,又有少許行動能力,大祭司唯恐哪日小曦發現……大約是想著,坦白從寬罷。」

沈曦又哼了一聲,不好意思,在她這裡,自首可沒有寬大處理。

——只不過,沈二小姐內心並不想對自家兄長從嚴,於是在這個前提下,就只能讓初七躺槍了。

「那你現在該怎麼稱呼?」

「這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吧?」

「……我現在就掛你!」

一旁憋得很痛苦的天府祭司終於忍不住了,揉著李狗蛋放聲大笑出來。

聽這兩個傻缺說話還要忍笑,真是太折壽了!

「在下既為謝衣所制偃甲,自然不能頂著謝衣之名徒增誤會了。」

為了不被掛到矩木上跟心魔作伴,偃甲人終於還是先妥協了。

有關流月城的記憶,全都源自將他創造出來的謝衣,而心魔在其中扮演的,無疑是最負面的角色。他一點都不想跟那種坑害了謝衣還間接導致謝衣出走的東西擺在一塊,尤其是倒掛這麼丟人的姿勢。

「那就換個名字唄。」沈曦撇了撇嘴。

偃甲人笑了笑,又把問題踢了回去:「那小曦有何見教?」

沈曦斜著眼瞥了他一眼:「我看飛頭蠻挺適合你的。」

「……」

昨天晚上為了嚇唬大祭司作為報復,特地講了點下界的鬼怪故事比如飛頭蠻,今天就被大祭司的妹妹拿這種鬼怪來嘲諷……這是現世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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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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