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沈曦記得上輩子看過一個科幻小品文,說未來很多人用將病變內臟替換成人造,界定自然人和人造人是以身體的非天然部分所佔體重比例為標準,有個倒霉蛋為了結婚去減肥,結果弄得人造內臟占重超過體重的50%,被界定為人造人,不給髮結婚證,沒辦法又去增肥……
最早發現身體有異征的時候,沈曦細細檢查后,心裡還是不太舒服的。
之前哪怕身體里住了蟲,怎麼著她也是個大活人,結果蟲在身體里繁育過多,又與自身融為一體,搞得自己的身體成分裡面,屬於人的比例嚴重下降……
但是繼續研究一下,這種狀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起碼多了一個保命的手段,就像這次,將體內所有蠱蟲都釋放出來,本身就變成了一種介於虛實之間的奇異狀態,物理傷害幾乎可以免疫,拿著昭明對心腦要害捅都不會受傷。
科學一點的解釋,就是身體密度大幅下降,從固態直接變成氣態,而且這個轉換過程比升華還快。
此刻沈夜就有這種感覺。一劍刺入,卻沒有貫穿人體的凝實感,反倒像是穿過了一團霧氣……
然而,還不等他表現出心中的驚訝,異變突生。
刺入沈曦心口的昭明去勢忽止,卻似撞上了某種堅硬光滑的金屬,沈夜稍微遲疑,便感到昭明彼端生出一股巨大推力,硬生生將他逼得退了半步。尚未站穩,只覺手中一震,那削金斷玉的上古神劍竟在那股巨力推動下反彈而出,脫手落地。
諸多變故只在瞬息一念之間,快得令人無暇反應。
「……哥哥!」
沈曦下意識就想上前攙扶自家兄長,但是才邁出半步,眼前黑霧激增,本來快被昭明斬斷關聯的魔氣立即捲土重來,飛快地侵蝕她的身體。
雖說這異變來得毫無徵兆,但沈曦也並非完全沒有預防手段,她略一猶豫,咬牙吹起了蠱訣。凄迷蒼涼的調子低回婉轉后驟然拋入天際,反覆拔高到幾乎刺破耳膜的空前尖銳,像是瀕死困獸聲嘶力竭的咆哮,直刺人心最深之處。
笛音啼嘯不絕,蟲笛末端的共鳴球不堪劇振摧折,一陣細微的清脆斷裂聲后,炸開了一蓬齏粉。
沈曦力竭鬆手,周身的肌膚泛起了血紅的蠱陣紋路,與魔氣紅黑相映,顯得分外詭異。
珊瑚笛被看不見的氣流托舉升起,由橫平旋轉至豎直,然後凌空墜下,不偏不倚,正正貫入下方沈曦的胸口。
珊瑚笛沒入胸腔的瞬間,全身的蠱陣如水滴入砂般消弭了形跡,四角的巨大蠱蟲化作流光直衝而來,牽引著洶湧黑霧,以中空的笛身為通道,重新回到沈曦體內。
吸盡最後一絲魔氣,珊瑚笛由素白褪為黯灰,跌落地面,滾動幾下碰到牆角,靜止不動了。
「小曦!」
沈夜上前接住妹妹向後仰倒的身軀,隨手扯下祭袍鋪在地上,然後將她緩緩放平。
「……除了礪罌的核心,好像、還有其他東西……昭明僅有劍身……威力……不夠……」
——難道,就是是那時的……?
想起一百三十三年前伏羲結界被破那日,礪罌第一次試圖附身沈曦的情形,沈夜眼中寒光大盛。
適才昭明受阻彈出時,他也看到了妹妹胸前一閃而逝的模糊虛像,那輪廓形制,隱約便是當年的古鏡。
「當年礪罌便是通過那鏡子,潛入流月城呢……」
沈曦深吸一口氣,平復了體內翻湧的氣血,繼續道,「原來被它藏在我身上了,難怪昭明會……失了劍心,上古神劍之威,想來能發揮出來的,也不過二三成罷……」
這個時候,沈夜萬分慶幸昨夜在廣州時留了個心眼,多盯了樂無異他們一會兒,進而得知劍心之事,要不然遇到眼下的情形……
那鏡子連尚存幾分神威的昭明都能彈回來,短時間內若要在流月城內尋求克制之法,恐怕就只能把自己親妹妹塞進偃甲爐里,讓五色石去發揮餘熱了。
一邊想著,他喚來華月和雲葙,讓她們安置一下沈曦。
沈家兄妹將驅除心魔的地點選在了當年幽禁意皋的地牢,這裡的守衛早已遣散,建築深埋地下,又十分堅固,適才古鏡忽然發難,不只彈開了昭明,還順便掀翻了幾面牆壁、把幾個牢房隔間都打通透了,鬧出這麼大動靜,也沒人覺察。
地牢位置偏僻,華月與雲葙花了點時間才趕來,一見滿地狼藉,再看到沈曦委頓於地,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大驚之餘,視線紛紛投向只著中單、看上去也有些狼狽的大祭司。
「先收拾一下……」沈夜猶豫片刻,帶著深深的歉意看向自家妹妹,「就在這裡,不可再驚動他人了。」
說完,他便離開了地牢,尋了僻靜處傳信初七,簡要說明了一下當前的情況,讓他務必要取得劍心,儘快帶回。
結束通信回到地牢,見沈曦被被華月移到牢房的簡易床鋪上,身上的擦傷碰傷已經清洗包紮,衣服也換過了,身下還墊著雲葙偷偷回神殿拿的床褥,沈夜這才略鬆了一口氣。
「小曦放心好,初七那邊,很快就能回來了。」
當著華月和雲葙的面,沈夜不好說太多,昭明還沒什麼,可自家妹妹身上不僅塞了心魔,還有怎麼看都透著詭異的鏡子,這些事情都是不好見光的。兩人也知道分寸,這兄妹倆又在偷偷摸摸搞計劃,她們就當沒看到了。
沈曦點了點頭:「嗯……那這幾天,我就先呆在地牢里好了,一會兒讓雲葙帶點解悶的東西過來,可以么?」
感動於妹妹的貼心和懂事,沈夜覺得妹妹再提什麼別的要求都應該滿足,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片刻之後雲葙抱了一大摞書過來,大祭司的臉都黑了。
山川風物民間傳奇這些都挺好打發時間的,那個逸塵子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本座不是早就禁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邪書么?!
「咦,逸塵子傳又出新書了?」
華月眼尖,發現最上面那本似乎還沒看過,一把拿過來,動作比大祭司還快。
「還有紅袖添香簽名啊……小曦看完了借姐姐看幾天好不好?」
「行啊,不過跟我借沒用,得跟從陽說,這是她買給滄溟姐姐的,她們看完了我才借來的。」
確定罪魁禍首的大祭司大步流星去找天府祭司算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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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阮的帶領下,樂無異一行人潛至巫山水底,穿過了一層結界,進入了深埋水底的古塔遺迹。
古塔經多年流水侵蝕,雖遍布殘垣斷壁,卻是清幽潔凈,不曾滋生妖異邪物,反倒是瀰漫著一股哀婉悱惻的奇異靈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印象最為深刻的過往。
除了已經作古多年的李裹兒和拉拉,唯一不受這靈力影響的,大概就是這輩子都過得糊裡糊塗又逍遙自在的李狗蛋了。
——唔,印象深刻?被討厭鬼初七欺負算么?
李狗蛋傷心地嗚嗚了兩聲,腦袋一轉,濕漉漉的鼻子拱上了樂無異的偃甲包。
蔥醬牛肉的味道好香哦~
因為一個噴嚏而險些暴露行蹤的初七默默瞧了一眼搖頭擺尾地蹭樂無異的大白狗,忽然覺得一段時間沒見,這隻蠢狗的毛似乎又長了不少。
其實他也不確定,剛才的噴嚏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折騰李狗蛋什麼的……這種看心情的事情,需要特地找理由嗎?
一邊想著,初七放慢了腳步,將距離拉遠了些。此地靈力能激發隱藏內心深處的經歷,並且越往深處,那股靈力的作用越強,而他卻對自己的過往經歷,卻是一無所知……
雖說因此而疏忽大意泄露行蹤的可能性不大,但初七並不想放過任何意外。
至於在初七潛入的過程中,忽然劃過腦海的那些零散片段,他壓根就不承認自己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黑歷史。
眼看熊孩子們觸發神女石像手中的機關,掉進了遺迹深處,初七這才現身進入石像所在的廣場——中央已經是一個大洞了。石像的容貌與阿阮如出一轍,更加證實了她與巫山神女有關,而這個廣場正是靈力最強盛之處。
儘管初七已經閉上了眼,但是似曾相識屬於謝衣的往事卻仍是一幕一幕、直接投映在了腦中。
偷偷撬走大祭司的床板當偃甲材料讓他老人家差點摔斷腰、拆了沈曦的兔子娃娃重裝的時候忘記零件害小姑娘當眾出醜、和大祭司爭吵交流困難於是變成全武行……
對於過去的自己曾經是個鬧騰的熊孩子的事實,並不是閉上眼睛就能夠無視的。
他忽然能夠明白,為什麼沈曦得知他從前是謝衣后,就立馬翻臉了。
話說回來,憑什麼謝衣幹了壞事得自己來收拾善後承擔惡果?壞事都是謝衣乾的,他是無辜的!
初七咬了咬牙,俯身跳下廣場中央的地洞,繼續深入遺迹,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直到站在三世鏡前了,他才發現自己太天真。
之前想起來的不過是小意思而已,隔三差五轟炸流月城才是主菜正餐,神農祭典串通從陽坑大祭司與民同樂、下界之後蓋房子拆房子挖空了整座山、把個單純的露草姑娘給養成了大吃貨……這些更是錦上添花。
順便一提,仔細回想一下成為初七之後的經歷,比如欺負李狗蛋和李裹兒啦、沒事逗沈曦玩兒啦、挾私報復跟大祭司舉報毛絨絨啦這些事,對比之前作為謝衣的四十四年,初七不得不承認,熊這個屬性,已經深入骨髓治不好了。
比較令初七慶幸的是,當年的謝衣對沈曦,並沒有他現在這樣的小心思——自己從前跟廣陵魔不是一路貨色真是太好了。然而那時候謝衣對沈曦純粹就是大人照顧小孩子,雖然不會小看了她,卻也不大會在意小孩子的想法。
心魔甫一入侵流月城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不僅局面很亂,也死了不少人,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許多過來人都對那段日子緘口不提,但是初七自有消息來源——比如神助攻。
現在想想,他也覺得謝衣性子急了點。跟心魔合作戕害下界民眾,這個當然要不得,不過你忍一忍、晚幾天再反對不行么?主人和曦小姐商量怎麼坑心魔的時候,肯定不會不帶你玩啊,到時候一起使力欺負礪罌難道不好嗎?
當然,初七心裡很清楚,若是當初謝衣沒有離開流月城,也不會有今日的自己了……於是更加矛盾了。
他覺得,有關謝衣的那些過往,最好是批判地選擇性地接受並且吸收教訓,要不然不只自己彆扭,沈曦也依舊會跟他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