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十章

第一百一二十章

新人早起敬茶時是崔錦第二次見到謝五郎的生母齊氏。

第一次是她昨天與謝五郎二拜高堂時,匆匆地看了一眼。齊氏與燕陽城中的世家夫人並無不同,也是那般高貴端莊,若是硬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話,也只有一點,齊氏比崔錦想象中要和氣得多。

崔錦原本想著自古婆媳難相處,到時候倘若齊氏給她難堪了,看在謝五郎份上,稍微忍一忍,橫豎因著巫女身份,又有皇帝的允許,她與謝五郎成親后便住在謝五郎的府邸上,無需與謝家本家一起相處。即便齊氏不喜她也無大礙,以後也見不著多少次。

崔錦給齊氏敬了茶。

齊氏笑得很是慈祥,親親熱熱地拉著崔錦的手,說道:「以前總想著五郎會娶個什麼樣的兒媳回來,如今真娶回來了,我當母親的也心安了。以後你們小兩口便好好地過日子,你們那邊若是缺什麼便與本家這邊說,無需操心。」

說著,齊氏又對謝五郎說道:「既然娶了媳婦,以後便好好對她。」

齊氏含笑道:「阿錦,你不必擔心,五郎若是欺負你了,儘管跟娘說,娘替你出頭。」齊氏讓身邊的阿嬤拿出一套頭面,黃金點翠的樣式,每一小件都是極其精緻的,那翠羽魅影生輝,一看便知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齊氏說道:「此乃當年高祖賜下的,我們謝家一代傳一代的,如今你嫁給了五郎,這套頭面也該給你了。」

「謝謝娘。」崔錦接過,應了聲。

齊氏又說:「好了,新婚燕爾的,也無需在我這兒多呆了。這幾天的晨昏定省也不必了。」

謝五郎打從進屋敬茶之後便一直沒有吭聲,直到齊氏如此說了,他方淡淡地道:「兒子先告退了。」兩人離開后,崔錦與謝五郎慢慢地走在穿山游廊中。

謝五郎走得極慢,袖下牽著崔錦的手。

過了會,謝五郎忽道:「我等會出去處理點事情,晚膳時方能回來。」

崔錦詢問:「是……太子的事?」

謝五郎說:「只是小事。」

崔錦應了聲。

謝五郎又溫柔地道:「昨夜累著你了,你今日便在房裡歇著。我知你想念家人,再過兩日我便陪你回娘家。」微微一頓,他又道:「陛下許了你半月的假吧。」

崔錦不由笑道:「朝中大臣本該是七日的,陛下念著我新婚,嫁的人又是恆郎,便寬限了幾日。其實陛下念在我的情分上,實則看的還是恆郎的面子。」

有關巫力一事,皇帝待謝五郎始終是寬容的。

謝五郎捏了捏她的掌心,並未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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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昨夜被折騰了一夜,今早又被折騰一次,如今的確有些乏了。打從前幾年去邊關開始,她便極少有時間歇著,來燕陽后忙著上朝,忙著與同僚周旋,每日都是天未亮雞未鳴便起,極少有現在這般可以眯眼的時間。

崔錦回了新房后,寬了衣,幾乎是沾床便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崔錦睡得迷迷糊糊的,月蘭走了進來,輕聲叫道:「少夫人,少夫人。」

崔錦睜開眼,問:「何事?」

月蘭說道:「大夫人派人過來傳話,說是讓少夫人過去一趟。」

崔錦登時徹底醒來,也不知齊氏打什麼主意。她冷靜地道:「侍候我梳洗,另外讓人通傳一聲,就說我片刻便到。」

月蘭擔憂地道:「少夫人,大夫人會不會趁著郎主離開故意給您下馬威呀?」

崔錦失笑道:「母親並非愚鈍之人,且我又非尋常媳婦。」

月蘭笑嘻嘻地道:「也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呢。」

片刻后,崔錦便到了齊氏那兒。齊氏笑著說道:「瞧瞧娘的記性,年紀一大便總是忘事。昨天夜裡剛從庫房取出來的黃金點翠頭面,夜裡我還每一件親自清點了一遍,沒想到還是落了一件。」她對身邊的阿嬤使了個眼色。

阿嬤上前,遞上了一個小錦盒。

齊氏說:「這套頭面統共有九件,取自天長地久的美意,落了一雙點翠耳墜。」

崔錦笑了笑,說道:「媳婦定會仔細收好的。」

齊氏慢慢地喝了口茶,說道:「五郎出去了?」

「是的,說是有些小事要處理。」

齊氏擱下茶杯,溫聲道:「沒與你說是什麼事?」

崔錦說:「不曾,恆郎既然說了是小事,想來也是不願我擔心,我便也不過問。」

齊氏笑說:「夫妻相處之道便該如此。」微微一頓,她又執杯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問:「你為巫女,可知五郎要做何事?」

崔錦微怔,說道:「鬼神雖賜巫力,但也非事事知曉。」

齊氏看了她一眼,笑說:「若是事事知曉,人生倒也無趣。我看你也乏了,回去歇著吧。」

崔錦走出了齊氏的院落,她的眉頭微蹙,似是在沉思什麼。月蘭走在崔錦的後面,嘀咕著:「大夫人真是奇怪呢,讓人將點翠耳墜送來便好了,怎地還要少夫人親自過去一趟?」一頓,月蘭又自言自語地道:「也是,點翠耳墜珍貴,還是得親手交到少夫人手中,不然下人弄壞了可就不妙了。」

崔錦不以為然。

方才她從齊氏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年紀大忘事不過是措詞,今早五郎在時,那套頭面送過來時必然會先清點過的,又怎會發現不了少了一件?想來有些話是齊氏不願當著謝五郎的面說,是要單獨與她說的。

「侄媳。」

冷不丁的,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崔錦轉身一看,說道:「原是二叔。」此刻,崔錦的身前所站的正是謝五郎的二叔謝筠。自從崔錦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請求皇帝賜婚後,謝筠與崔錦便熟絡起來。

謝筠笑道:「在府中見到你與在朝堂中見到你感覺頗不一樣。」

崔錦也笑道:「府中我是二叔的侄媳,朝堂中我是謝大人的同僚,自是不一樣。」

謝筠望了眼崔錦身後,說道:「剛從寧安堂出來?」

崔錦說道:「是,母親喚我過去說了會話。」

謝筠嘆了聲,說道:「五郎為巫子,送去巫族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這些年來五郎心中一直有怨,也因此與本家不親,與自己的爹娘也生疏了。你平日里多多勸他,你的話他定能聽得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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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

桌案上的鎏金銅爐燃著清淡的蘇合香,崔錦倚在窗邊,手中握了一卷書。許是看乏了,正微微闔眼。極輕的腳步聲響起,崔錦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無需睜眼便知是誰在她身邊。

她的聲音添了幾分笑意。

「恆郎辦完事了?」

謝五郎說道:「嗯,一切皆妥。你若要歇息,又何必在此處?床榻就在二十五步之外,莫要著涼了。」他握上她的手,崔錦說:「恆郎手涼,我在這兒坐了一下午掌心還是溫的。」

謝五郎說:「天生如此。」

忽然間,謝五郎的手順著她的手臂摸到她的腰間,崔錦正詫異他想做些什麼,冷不丁的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書卷,鎏金銅爐落地的聲音,她被謝五郎橫抱在懷中。

「恆郎!」

謝五郎聲音沙啞地道:「數時辰未見,思之如狂。」

他踱步到榻邊,方將崔錦放下。看著近在咫尺的謝五郎,崔錦又豈會不知他的心思,她伸手攔住他不安分的手,說:「晚膳時間將到,且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謝五郎只好作罷,微微用力將她抱在膝上,方氣息稍穩地說:「問吧。」

「我今日遇見了二叔,他與我提起你小時候的事情。恆郎從未與我提過你小時候的事情,之前在洛豐也是一筆帶過。」

謝五郎說:「孩提之事,我也記得不清,只記得打從記事起便在巫族裡,一年也難得回一次謝府。再後來及冠了,陛下又賜我府邸,與本家雖有來往,但始終難以親近。」

崔錦忽問:「你是何時知曉自己能窺測天意?一出生便知?」

謝五郎笑道:「剛出生之事我並記不得,不過大巫師說我能開口說話時便常出驚人之語,他一眼便看出了我有巫力。」

崔錦好奇地道:「大巫師也能窺測天意?」

謝五郎搖頭,說道:「我也不知,興許曾經有,又興許如我一般後來沒有了。」他摸上她的手,問:「怎麼忽然問起這些了?」

崔錦說:「剛好想到了便問問。」

崔錦的唇角微抿,眼神添了幾分複雜之色。

用過晚飯後,崔錦悄悄喚來了阿宇。她低聲吩咐了些事情,阿宇驚詫地道:「要瞞著五郎?」崔錦頷首,說道:「此事還未查明,不宜先與五郎說。待查明之後,我自有定奪。」

阿宇方應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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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在謝府住了三日,正好三朝回門,崔錦與謝五郎先回了自個兒的府邸,之後才去了崔府。在崔府住了兩日,崔錦陪著爹娘兄嫂,一家人說了許多體己話。第六日的時候,崔湛要啟程回秦州了。

崔錦與謝五郎前去送行。

崔錦心中不舍,送了十里又十里,最後還是崔元發話了,讓崔錦莫要再送,不然天都黑了。崔錦只好強忍不舍,與家人告別。

看著馬車遠去,崔錦輕嘆一聲。

謝五郎說:「待燕陽城事了,我陪你回秦州。」

崔錦笑說:「縱然不舍,可如今燕陽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再不舍再艱難,即便跪著也要走下去。何況……事情難了呀。」

這燕陽城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中波濤洶湧,就不知第一個波浪何時起。

謝五郎說:「你若累了,我仍在。」

崔錦心中微暖,含笑說道:「我知你在。」

兩人上了馬車,臨近城門時,馬車驀然被人攔下。謝五郎眉頭輕蹙。此時,阿墨的聲音傳來:「郎主,是忠義王的人。」

崔錦看了謝五郎一眼,問:「義兄在外頭?」

阿墨回道:「回主母的話,那人說忠義王是不遠處的涼亭里等你,說是有話要與義妹說。」

崔錦又看了謝五郎一眼,若是以往她必然會去。可如今與五郎成親了,也必然是要考慮五郎的感受。五郎向來愛吃味,但凡涉及義兄,那酸味兒能飄十里遠。而此時謝五郎說道:「我在馬車裡等你。」

崔錦微怔。

謝五郎挑眉道:「此刻你心裡頭在想什麼,你當我不知?」

崔錦嘿笑道:「恆郎如此大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謝五郎哼了聲,道:「快去快回。」

崔錦在他臉頰親了口,方離開了馬車。謝五郎摸了摸自己的臉,感慨地說道:「阿墨,我討她歡心已經討得如此自然了,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阿墨嘴角抖了抖,說:「郎主在遇到主母的第一天就不像郎主了。」

謝五郎揚唇道:「所謂的命中注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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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

崔錦離涼亭還有五六步時,閔恭便含笑看來,說:「你來了。」他斟滿兩杯茶,澄碧的茶色上冒著白氣。他說道:「是上好的雪茶。」

崔錦坐下,品嘗了一口,說:「果真是極好的雪茶,入口后的甘甜蕩氣迴腸。」

閔恭慢條斯理地喝了半杯,復又添滿,他說:「我們第一次真正相見也是涼亭中,只不過是在焦山上的五角涼亭,你許我康庄大道,我許你五百金。我猶記得當時還說待我衣錦還鄉之時,你若未嫁人我便娶你為正妻。」他扯唇笑了下,說道:「當初是我想錯了,你還未及笄便敢做尋常男子也不敢為之事,以後又豈會是池中之物,又豈會與尋常閨閣女子相同?」

崔錦看著他,一時半會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又接著道:「昨日陛下召見我了。」

崔錦微怔。

他的眸色逐漸變深,聲音中似帶了絲苦澀:「陛下有意將香寧公主許配給我。」微微一頓,他打量著她的神色,很快便又道:「我答應了。」

崔錦說:「香寧公主單純善良,會是個好妻子。」

閔恭說道:「所以我答應了,以後她便是你的嫂嫂。」此話一出,崔錦聽出了閔恭語氣中的釋然之意,他如今是真的將她當作義妹來對待。

崔錦露出微笑。

「好,我敬義兄一杯,祝義兄與香寧公主琴瑟和諧,伉儷情深。」

她將剩下的雪茶一飲而盡。

她起身離開涼亭時,還未走幾步,閔恭驀然叫住她。

「我收回以前的話,他的確是真心待你的。」

崔錦轉過身,愣了下。閔恭說道:「他在等你吧,快去吧。」說罷,他仰頭望向西沉的落日,橘黃的餘暉落在他的發上。

他品著茶,像是在品嘗自己過去的人生,久久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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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回到了馬車上。

馬車緩緩地向城門駛去。

崔錦瞅著謝五郎,眼睛眨也不眨的。謝五郎也不說話,摩挲著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半晌,崔錦挪了挪臀,往謝五郎身邊靠了靠。

她說道:「那一日你所說的有小事要處理,便是去了忠義王府?」

謝五郎問:「他跟你說了?」

崔錦道:「沒,我自己猜的。義兄能在短短几日解開心結,定然發生了什麼。」

謝五郎「嗯」了聲。

崔錦攬上謝五郎的胳膊,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成親那一日,她見到閔恭沒來,心中失望。這一點唯獨他注意到了。他原本那麼的不喜歡義兄,卻為了她去解開情敵的心結。

「恆郎。」

「嗯?」

「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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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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