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崔錦走出了宮城。
她回首望去。
夕陽西下,偌大的宮城鍍上了一層金光,顯得愈發磅礴大氣,像是一條巨龍盤旋在金光之下。侍衛持刀矗立在城門下,刀光森森,說不出莊嚴肅穆。
她的唇角緩緩地勾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侍衛們瞧見了,只覺有些耀眼。女子一襲紅衣,像是一團火焰在夕陽下熊熊地燃燒著,彷彿有燒不盡的雄心壯志。
而此時,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阿錦。」
男子匆匆走前,埋怨地道:「怎地不在宮裡等我?」此人仍是身穿墨藍鎧甲,正是當今新貴——閔恭。他追上崔錦的腳步,又說道:「不是讓你在殿外等我么?陛下也就跟我說了幾句話而已。」
崔錦說道:「閔郎又不曾與我說,我又怎麼知道?」
閔恭說:「我給了你一個眼神。」
崔錦失笑:「你眼神又不會說話,我怎知你在想什麼?」
閔恭又說道:「我們兩年默契,你怎會不知我在想什麼?兩年不長不短,若是夫妻,娃兒已能喊爹娘。」
崔錦瞥他一眼,淡道:「兩年是不長不短,夫妻也能和離。我今日剛到燕陽,新家事宜還未辦妥。」
「新家?」閔恭皺眉道:「陛下賜我府邸,是原先雍親王的府邸,如今一切都是現成的。你若我跟我一道住在王府里,也無需置辦新家。這兩年來……」
他本想說她與他同進同出,名聲早已沒了,他底下的兵士幾乎都將她當作他的正妻看待,如今與他同住一屋,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是這些話閔恭沒有說出口。
與她真真正正地相處兩年,他對她太過了解了。阿錦早已將自己的名聲拋之身外,她並非尋常的女子,她要的不是一個能給她撐起一片天的夫婿,她要的更不是內宅里的勾心鬥角,她的心太大。
閔恭改口道:「你何必置辦新家,你不是說認我當義兄么?義兄與義妹同住一屋,又有誰敢質疑?何況王府離宮城近一些,你每日在宮裡當值也方便。」
兩年前,崔錦說要與他交易。
她說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且在數次戰役中誠然有起死回生之用,他摸爬打滾,雖有受傷,但在崔錦的相助之下,直搗長龍,戰無不勝攻無不取。
她助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忠義王。
他則成為她的靠山,讓她在皇帝面前請求一個賞賜。
他一直以為她請求的賞賜會與謝五郎有關,儘管兩年之內他不曾聽她提過謝五郎,偶爾得了謝恆的消息,她也是聞聲不動的,淡淡一笑便過了,可他覺得她還沒有忘記他。
所以他一直以為崔錦的賞賜,會是當謝恆的正妻。
然而不是。
她竟然那麼大膽地說,她既有窺測天意之能,為何不能當巫女?她還說天意難測,唯有多聽,多看,方能更清楚天意。
她堂而皇之地要求以女子之身旁聽朝政之事!
她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在年過半百的老皇帝面前,她絲毫也不膽怯,一雙烏眸因此而熠熠生輝!
崔錦瞥他一眼。
「義兄不必擔心,雖說要置辦,但事情也不多。是我大兄原先住的屋子,只要打掃一下便好了,再添些女兒家的事物,夜裡也能住進去了。再說,離宮城也不是很遠,小半個時辰便能到。」她微微一笑,又說道:「屋子你也放心,是秦南王那邊找的。我若有事相求,一定第一個找你。」
閔恭似是想說些什麼,而此時崔錦已經對他揮揮手,爬上了馬車。
他抿緊了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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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宇的手腳很是利落,不過短短半日,屋子便煥然一新,侍婢僕役也都一一置辦好了,也提前了一整月從洛豐的崔府里取來了她以前的衣物與首飾,以及她的藏書。
崔錦無比慶幸當初收留了阿宇。
如今阿宇與大兄□□出來的九人,成為了她的左臂右膀。
小小庭院中栽了一株棗樹,像極了當初在樊城時的那一株。崔錦不由有些懷念,她撫摸著樹榦,含笑問:「這是大兄所栽的?」
阿宇說道:「大郎來了燕陽,心中思念家人,讓小人尋了棗樹,栽了幾次方活了下來。這幾年大郎也有派人照料這株棗樹。」
崔錦笑說:「正好了,等它結果子的時候,又能吃棗糕了。說起來,我也有好幾年沒吃過珍嬤做的棗糕了,倒是有些懷念了。」
「小人……」
崔錦打斷道:「我就是說說,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剛到燕陽,一切都需要人手。棗糕燕陽亦有賣。」
她正色道:「所以莫要做那些浪費人手之事。」
阿宇被識破了心思,也不窘迫,應了聲。
「小人明白。」
崔錦走回屋子裡,她於案前坐下,一本正經地道:「打聽到什麼了?」
阿宇回稟道:「如今燕陽五大世家已知大姑娘有窺測天意之能,巫族那邊暫時沒有動靜,」微微一頓,他看了眼崔錦,「謝家已有人前往通州。」
如今謝五郎就在通州。
崔錦面色不改地道:「我知道了,且看看哪一家先過來。」
巫女之名一傳,五大世家必然坐不住。
然而崔錦沒有想到的是最早來找自己的竟然會是王家的人,而且還是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王璫。崔錦還記得當初在洛豐時王璫舉辦的宴會中,王璫對自己的敵意是隔著大老遠都感受到了。
侍婢問:「大姑娘,見嗎?」
崔錦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此時已然入夜,而她進這個新宅子還不到一個時辰,王璫就找上來了。崔錦淡道:「帖子上是以什麼人的名義?」
「回大姑娘的話,是以王姑娘自己的名義。」
崔錦說道:「讓她進來。」
她思考過的,來找她的人必然不會是謝家,也不會是王家,王謝兩家有交情,交情之深也不必說了,看王四郎與謝五郎便知,兩人還是巫族同門,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形影不離。
如今出了個巫女,王謝兩家若是急著過來,未免有損巫族的聲名,且巫族向來自恃甚高,定不會主動過來,估摸著還等她主動過去呢。
在崔錦的思考中,她沒有考慮過本家,她更傾向於如今五大世家裡更弱的李氏。李氏因謝氏的興起,逐漸變得衰弱,謝氏因巫族而擠進燕陽五大世家,李氏定然也有這個想法。
這樣的李氏會更容易答應她的要求。
在崔錦的沉思中,侍婢將王璫帶了進來。
儘管在黑夜中,可王璫第一眼就見到了崔錦。她穿著那麼晃眼的紅衣,即便膚色變黑了,可她依舊那麼引人矚目。
王璫很不願意承認的。
一個庶子出來的姑娘,竟然奪得了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的心。那是她渴求了二十年多年的東西呀,她從小就想嫁給謝五郎,長大后都是為做謝家兒媳而做著準備,可是五郎卻從來沒有看過她一眼。兄長說五郎的正妻要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她便拼了命去做最好的她。
可是到頭來,五郎傾心的卻是一個那麼粗鄙的姑娘,沒有身世沒有才情,甚至還與世俗走著相反的路。
她的五郎竟傾心於一個那麼糟糕的她。
這讓她如何甘心呀。
而如今她回來了,還擁有了巫女之名。她那麼狠狠地拋棄了五郎,如今風風光光地回來了!她原先還期盼著五郎會嫉恨她,會忘記她,可現在看到這麼耀眼的她,王璫變得不自信了。
她咬咬牙。
驀然間,她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說道:「算我求你了,離開五郎吧。」
崔錦有那麼一瞬間懵了,完全沒想到王璫一來就跪在了地上,還說出了她意想不到的話。她不禁皺下眉頭。王璫此時又咬牙說道:「只要你願意離開五郎,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
崔錦問:「什麼都可以?」
王璫重重地點頭。
「是,只要你離開五郎。」
此時的屋裡變得寂靜,慢慢的,慢慢的,王璫看到崔錦的臉上勾起了一抹冷笑,彷彿在嘲諷著她。王璫只覺心中疼得無以復加,一種被羞辱的感覺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