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不小心
這個地方是小滿天宗戒律堂,雖然空無一人但陳羲很清楚這裡必然戒備森嚴。而他背後刺來的這一柄劍居然瞞過了剛才大堂里那塊巨大的玉盤,所以陳羲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他居然想到了這麼多。
然後他沒有躲閃,而是面容平靜的回頭。
劍就在他脖子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著,那握劍的手如一塊磐石,劍在手裡,紋絲不動。
「雖然您是教習,但我還是不喜歡被人用劍指著自己的喉嚨。」
陳羲語氣平緩的說道:「如果您覺得我來替您受罰是一種屈辱,那麼這種屈辱只怕會一直伴隨著您……揮之不去。」
他腳下一點,身子如一片柳絮向後飄了出去。
握劍的人,顯然愣了一下。
「你果然有修為。」
丁眉將長劍收起,眼神冰冷的看著陳羲:「你又是誰的走狗?」
聽到這句話,本打算進入寒冰室的陳羲腳步頓了一下,轉身看向丁眉:「你用了走狗這兩個字,很好。」
丁眉皺眉,她遇到不歡喜的事就要皺眉。
似乎正因為她的眉毛特別好看,所以她的父母才會給她取了一個眉字。
「這青武院里走狗有很多。」
陳羲看著丁眉一字一句的說道:「安陽王,平江王,汝南王,襄樊王……聖皇九子,每一個都想坐上那個寶座。但是沒有人敢無視國師,沒有人敢無視國師寄養在改運塔的神騰。你說的那些走狗都是為神騰而來,我也是……但我不是走狗。」
他轉身,走進寒冰室。
「教習,你多久沒有打扮過了?」
進門之前陳羲忽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這讓丁眉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什麼意思?」
她問。
陳羲放聲大笑:「我若是幫你奪了頭名,你可願意為我梳妝?」
丁眉的臉一紅,卻不是嬌羞而是氣的。
「既然你這麼大的自信,那我應了你這賭。若你能奪了內試頭名,我就為你點一抹胭脂紅。」
她負氣轉身,扭頭走了。
陳羲笑了笑,舉步走進寒冰室。
石洞看起來尋常無奇,洞口是黝黑的岩石,陳羲看的出來這應該是個熔岩洞,但是熔岩洞里為什麼有寒冰室這樣不合道理的存在,他暫時找不到答案。世間宗門,勢力越大佔據的地方也就越玄奇。小滿天宗占的這座山,必然有其靈秀奇詭之處。就好像陳羲生活了十年的七陽谷,地熱火焰之氣格外的濃烈,對於修行火力功法極有幫助。
相對來說,陳羲對七陽谷的了解要遠多於對小滿天宗。
他離開的太早了,也太久了。
石洞無門,奇怪的是站在門口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寒氣。這讓陳羲略微有些驚訝,他特意感受了一下,也不見石門有什麼封印。
走進石洞,一片漆黑。
陳羲從懷裡取出火摺子晃了晃,卻看不到遠處。火光太微弱,只及身前兩三米處便沒了。他戒備的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就看到了石壁。
由此可見,這石洞很淺。
陳羲全神貫注的感受著,卻沒有感覺到一絲寒氣。腳下,石壁,火摺子微光所到之處,看不見一點冰,甚至連痕迹都沒有。這所謂的寒冰室卻沒有冰,難道之前在碧水寒潭裡浸泡的準備都白費了?
還是……為了讓自己進改運塔,周九指解除了寒冰室的懲戒能力?
陳羲左右看了看,還是什麼都沒有。
「請問……有人嗎?」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寒冰室里沒有冰,莫非是有個修鍊寒氣功法的高手在這裡?
沒有人回答。
陳羲微微皺眉,這裡似乎有些詭異。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了聲音極微弱的嗡嗡聲。就好像夏天躺在草地上,忽然有一隻蚊子飛過似的那種聲音,而且還要小一些。聲音來自背後,陳羲猛的回頭,火摺子的光芒驅散了背後的黑暗,然後陳羲的臉色就變了。
黑暗重新籠罩過來。
不懼火光的黑暗。
世間道理,火亮起來黑暗驅散。但是誰見過黑暗撲向火光的?
陳羲現在就看到了一大團朝著他手裡火摺子撲過來的黑暗。
……
……
噼噼啪啪的細碎聲音后,火摺子熄滅了。
陳羲感覺身上被無數跟細小的針狠狠的刺著。那不是黑色的霧氣,而是數不清的飛蟲。因為黑蟲太小,密密麻麻飛過來的時候真的好像一團濃霧飄過來一樣。嗡嗡的聲音灌滿了陳羲的耳朵,他甚至很清楚的感覺到那些蟲子已經有不少爬進了耳朵里。
火摺子被飛蟲撲滅,若飛蛾撲火是個笑話,當飛蛾的數量達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只怕誰也笑不出來了。
飛蟲撞擊在陳羲身上,每一下每一隻都好像針刺進體內。雖然隔著衣服,但那種疼痛依然清晰。事實上那不是疼,而是冰冷。陳羲稍顯慌亂,想催發內勁將飛蟲震開。但是一轉念間,他又硬生生止住。若是此時催動火氣功法,他立刻就露了陷。
唯有忍。
他迅速的從身上撕下來衣服,堵住耳朵,蒙住眼睛口鼻。身上被撞擊的感覺越來越密集,如幾十個人不斷的抓起米粒往他身上投擲一樣。那是數量龐大的飛蟲,已經爬滿了他全身。
片刻之後,陳羲被凍住了。
寒冰室里沒有冰,有冬永蟲。
這是一種極細小的飛蟲,蚊子比冬永蟲也要大上兩倍。雖然小,但是這種蟲子本身寒冷無比,見到光亮就會撲上去。任何有溫度的東西,都是他們攻擊的目標。只短短几十秒的時間,陳羲就被蟲子徹底包裹起來。
十分鐘之後,他變成了一座雕塑。
依稀能看出來人形的雕塑。
此時的陳羲還能保持清醒,他已經鎮定下來。因為他想到了這是什麼東西,讓他安心的是這些冬永蟲不吃肉。它們或許只是習慣性的去尋找有溫度的東西,然後將其凍住。可能這是一種自衛,也可能這是一種盲目的攻擊。
陳羲聽到了咔嚓咔嚓的聲音,那是自己的衣服被凍的太僵硬而斷裂的聲響。
皮膚上如針刺一樣的感覺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體的麻木刺骨。麻木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若是到了刺骨的地步,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三十分鐘之後,陳羲外面覆蓋的冬永蟲已經幾尺厚。
窒息
絕望
恐懼
這些感覺,都來了。
但是陳羲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至少十二個時辰。
……
……
「院長!」
丁眉臉色極難看的攔住周九指:「我不知道您為什麼要安排陳羲參加內試,但我知道這個人絕對有問題。他來路不明,誰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帶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來的小滿天宗。」
周九指腳步停住,看了丁眉一眼:「這一界進青武院的人,有幾個沒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他們來路正!」
丁眉力爭:「其他人不過是為了探知神騰而來,他們什麼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聖皇病老,皇子奪嫡,這些事小滿天宗惹不得,只能承受。所以我忍了,畢竟這些人最起碼對小滿天宗沒有什麼惡意。但是這個陳羲不一樣!」
「他哪兒不一樣?」
周九指反問。
「他……」
丁眉沒來由的想起,陳羲進寒冰室的時候對他說的那句話……我若奪了頭名,你可願為我梳妝?
「他居心不良!」
丁眉跺著腳說了一句。
周九指忍不住笑起來:「世間人,九成九都有居心不良的時候。從沒有居心不良過的人極少極少,那麼是傻子,要麼是聖賢。越是身份高修為高,其實居心不良的時候出現的越多。倒是普通百姓,居心不良的次數遠遠要少。便是你,來找我控訴這些,還不是想將陳羲趕走?」
「我是為了青武院!」
丁眉大聲道。
周九指沉默片刻道:「我也是為了青武院……陳羲還不到十五歲,他曾經到過開基九品的境界。」
「就為了這個,就要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丁眉驚訝之後,還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你也知道,青武院已經有太久沒有在內試中奪魁了。雖然每次都能擠入前三,但始終沒能出現一個真正引起宗門關注的弟子。你甲班之中的展青是個好苗子,卻也只是勉強能上改運塔二層而已。當年付經綸進了三層塔之後,青武院再沒有一個人能如此大放異彩。」
丁眉聽完之後緩了緩語氣:「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還是覺得陳羲的來路不正,目的也不正。」
「多久了?」
周九指忽然問了一句。
丁眉一怔:「什麼多久了?」
周九指道:「陳羲進入寒冰室多久了?」
丁眉算了算:「八個時辰了。」
周九指從袖口裡取出一顆雞蛋大小的珠子,晶瑩剔透。珠子上散發這一種很柔和的綠光,不奪目,卻令人心神安寧。
「他竟然……」
看到這珠子,丁眉的臉色立刻變了。
周九指點了點頭:「當年我故意讓付經綸進寒冰室,是想考驗一下他的能力。他在寒冰室堅持了七個時辰之後,不得不自閉-經脈感官,假死來承受冬永蟲的寒氣。現在已經八個時辰了,珠子還是綠光而不是紅光,也就是說陳羲現在還清醒著,他在故意感知著冬永蟲的寒意。」
「你現在知道了吧……陳羲,比付經綸要強。」
丁眉啞口無言,掙扎了好一會兒后才說道:「也只是稍稍強些而已。」
她的話才說完,周九指手裡的珠子忽然閃爍了幾下,綠光和紅光交替閃現,幾十秒鐘之後,綠光消失,那珠子徹底變成了紅色。
丁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就說,他比付經綸未必強。」
「不……你錯了。」
周九指的臉色有些難看,就像是不小心自己打碎了最心愛的一件珍玩的表情一樣。那是損失了什麼好東西之後的心疼,一點都沒有掩飾。
他舉步往前走:「你跟我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戒律堂,才到戒律堂門口就看到那個讓兩人爭論的陳羲居然站在大門口。抬著頭看著太陽,還伸了一個懶腰。
他看到周九指和丁眉到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髮:「不知道這算不算失敗……一不小心,我把那些蟲子都給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