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什麼不呢
陳羲依然清醒,所以他很確定一件事。
之前經歷的一切,都不是虛幻。
這不是幻境,烈火焚燒,是真實發生的。他的肉身被摧毀,只剩下一顆骷髏頭也是真實的。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這顆已經燒黑了的骷髏頭裡,有一團柔和的淡綠光芒時隱時現。他看不到,但很清楚那團微弱的綠光有多重要。
那是他的神識。
所以陳羲覺得這改運塔真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居然在徹底摧毀了他的肉身之後居然還保留了他的神識。這也讓之前原本已經瀕臨絕望的陳羲依然咬牙堅持著,到二層塔通向三層塔的第一個石階下面的時候,他甚至想到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變成了鬼魂,自己會不會後悔?
不後悔
一切出於本心,便是自在。
就算剩下的只是一縷魂魄,只要神識不滅,他也要繼續走下去。
可他現在沒有了腿,沒有了手臂,只剩下頭顱,還殘缺不全。
他無法登上第三層塔。
「我的天啊!那是個什麼東西!」
改運塔外,外宗六院的學員和教習已經把四周圍的水泄不通。一開始是青武院的學員和教習全都涌了過來,後來連其他學院的人得到消息之後也全都往這邊趕。畢竟這是平靜的學院生活中,難得的一件大事,而且大的石破天驚。
「那人是誰?」
一個身穿黃色學生長衫的人指著突然變得透明的改運塔問。
他身邊站著一個身穿青色學生長衫的青武院學生:「那是我們學院甲班的那個小雜役,來路不明,誰也不知道怎麼就跑進了改運塔里。真是什麼鳥都想變鳳凰呢,若是他老老實實在一層塔里修行一個月,出來之後觀其效果,院長大人未必會處死他。可他不自量力,居然還上了二層塔,你看他現在已經只剩下半顆骷髏頭,居然還在可笑的滾來滾去。」
「是啊,看著太可笑了,哈哈哈!」
「他不可笑,可笑的是你們。」
聲音冷冷的飄過來,仿似能凍住聲音傳播經過一路上的空氣:「明明自己渺小卑微,卻在嘲笑已經展翅的鷹。」
議論著的學員大怒,轉頭去看是誰說話,本想發火的他們在看到那人之後,立刻都閉了嘴。
那一襲鵝黃色長裙,那一個婀娜女子,如此出眾,如此出塵。
「她是凰鸞院的柳洗塵!」
「啊!竟然是她,外宗六院公認的本屆第一!」
柳洗塵看起來十六七歲年紀,也沒有怎麼梳妝打扮,只是一身凰鸞院的學生長裙,卻已經讓所有人過目不忘。她看起來臉上還稍顯稚嫩,下頜上還有些淡淡的嬰兒肥,可是那眼神里的冷意,使人不敢靠近。她身上有兩種令人迷醉的氣質,一種冷傲孤絕,一種純真無邪。
她就像是一塊萬年不化的冰。
見說話的是她,那些之前議論紛紛的人立刻就散開。
誰都知道,寧願頂撞教習,也不能頂撞柳洗塵。這兩年來,在外宗六院想要一親芳澤的大有人在,沒有一個不是被打的慘不忍睹。柳洗塵從來懶得做口舌之爭,認為她不對的人都被她打服氣了。
「臭美什麼,還不是仗著她舅舅柳成器是三十六聖堂將軍之一。」
石雪凌挽著展青的胳膊冷哼了一聲,滿滿的醋意。
展青卻看著那依稀黃衫的女子,竟是痴了。
「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見展青眼神有些發直,石雪凌一跺腳問道。
展青的臉微微一紅這才收回眼神,然後甩開石雪凌的手:「我沒讓你跟著我,你說什麼我也沒必要非得聽著。」
「討厭……」
石雪凌用肩膀撞了展青一下:「明知道人家怎麼都不會生你氣,還故意氣我。」
「你可以走。」
展青再去看時,卻發現那黃衫女子已經不知道去了哪兒。
「真奇怪了,那個小雜役居然有這般本事,咱們倒是都小瞧了他呢。誰想到他居然上了二層塔,當初趙武那個白痴還笑話人家說是小雜種。」
石雪凌媚笑著說道。
「你閉嘴!」
展青冷聲道:「我不管趙武以前為人如何,現在他已經過世,死者為大,你的嘴巴最好還是積德一點。還有,看不起陳羲的是你們,不是我。自始至終我都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他絕不是想來小滿天宗做個雜役的。」
「嗯,知道知道的,我不說還不行?我才不管那個陳羲是來幹嘛的,我就知道我是來找你的,找到了,就不放手!」
石雪凌看著展青的眼睛笑著說道。
展青扭過頭,不去看她。
「啊!」
這是人群里發出一片驚呼:「快看,那個傢伙居然要放棄了!」
……
……
陳羲自然不可能放棄。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魯莽的繼續下去,他現在有些懷疑,為什麼改運塔的石階對自己的傷害會這麼大。以他對改運塔的了解,每一年的年考都會有人登上二層塔。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登上三層塔修行。不曾聽聞有人登塔這般的艱辛,以至於連陳羲如此堅毅之人都隱隱有些進退取捨之意。
「還不夠!」
陳羲看了看二層塔的環境,視線落在其中一道門戶上。二層塔的面積與一層塔相差無幾,不過四周的門戶卻少了足足一半,只有八個。
既然有人可以登上二層塔修行,石階對登塔之人的影響如此之巨,這二層塔必然有什麼地方可以助人恢復才對。此時平靜下來,陳羲已經漸漸猜到一些。他對自己的天賦頗為自負,所以平靜之後想到可能越是有潛質之人,石階的磨練也就越發的殘酷。
八道門戶,每一道看起來都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陳羲選擇的,是距離石階最近的那道門。
改運塔外面,人群已經沸騰起來。
「快看,他終於堅持不住了!我就說,就算是走了狗屎運也不可能再登上三層塔的,能上二層塔修行已經是天大的機緣了。要知道一層塔門戶之內修行,一日可抵得上外面一個月之久。二層塔修行,一日可抵得上外面三個月!這個小雜種……小雜役,運氣已經逆天到了極致。」
「唉,算是他行了大運。能進入二層塔修行,宗門只怕也不會過分的處置他了。」
從一開始的譏諷嘲笑,人們已經逐漸變為嫉妒怨恨。要知道小滿天宗外宗六院上千弟子,能登上二層塔的也是鳳毛麟角。此時眼見著陳羲選擇了一個門戶,那顆破損的骷髏頭滾進了門戶裡面消失不見,他們心裡酸的要命。
「可惜了。」
凰鸞院最出色的弟子柳洗塵微微嘆息一聲:「若是能上三層塔,年考的時候倒是可以會一會這個陌生人。可惜他只堅持到了二層塔便不能再進,資質終究有限。
一個身穿雪白長裙的中年美婦走到她身前,笑了笑說道:「外宗千餘弟子,能及得上你的一個都沒有。你也莫要太失望,進了改運塔之後便能去內宗,進了內宗,你就能和那些天才們比試一番了。」
這美婦,正是凰鸞院院長蘇小蘇。
「沒什麼意思。」
柳洗塵緩緩搖頭道:「若我想進內宗,去年的時候便已經去了。我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去那個地方……所以暫且還是在外宗吧。」
提到那個地方,就連蘇小蘇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其實,能進那個地方,才是對你最大的認可。」
柳洗塵轉身:「我不需要別人認可。」
蘇小蘇並不生氣,有些溺愛的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神里都是憐惜。
又過了一個時辰,圍在改運塔外面的人已經漸漸散去。大家都知道那個小雜役已經到了極限,不可能再上一層塔。雖然憤恨嫉妒,可終究還是事不關己。眾人散去之後,改運塔外面變得格外冷清。
只剩下兩個人還站在那,死死的盯著改運塔不肯離去。
一個是丁眉,一個是周九指。
「你不是對他頗有偏見的嗎?」
周院長負手而立,看著二層塔面帶笑意。
丁眉搖了搖頭:「我對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偏見,反而總是想多關照他一些。若非有凄苦事,誰願意做一個伺候人的雜役?他來青武院這三百多天,每一天我都關注,他是一個自律到了讓人有些厭惡的人……可越是如此,便一定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
「還好……能上二層塔,也算達到了進入內宗的要求,所以宗門應該不會對他處罰的過於嚴厲,改運塔,改運塔……他也算了改了自己的運數。」
「不」
周九指忽然搖頭:「你低估他了。」
就在這時候,丁眉忽然發現一個完好無損的陳羲從距離石階最近處的那道門裡走了出來。或許是感應到了外面有人看著自己,陳羲回頭,朝著丁眉和周院長這邊笑了笑。那一笑,男人的自信展現無遺!
「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恢復!」
丁眉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我說了,你低估了他。」
周九指笑道:「當年付經綸上二層塔,只是燒毀了皮膚。付經綸也是選擇了距離石階最近的那個門戶進去恢復,用了整整三天三夜。也就是說,相當於外界九個月的時間才徹底恢復。然後他登上了三層塔,在三層塔恢復了七天七夜,然後挑戰四層塔失敗。」
丁眉的嘴巴張的很大,不可思議的說道:「陳羲……只用了一天就徹底恢復了。」
「不到。」
周九指看了看天空中那一輪明月:「他只用了四個時辰。」
他有些得意的看了丁眉一眼:「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在意他了吧,若不是怕過早點撥他引起其他學院的哄搶,我早就已經讓他進你的甲班修行了。他熬了三百多天,我何嘗不是熬了三百多天?我本以為他已經十四五歲修行盡廢重新起步有些可惜了,誰想到他居然能做到這一步。」
丁眉忽然想到一件事,有些驚訝的看向周九指:「院長……你不會想讓陳羲和柳洗塵比試吧?」
周九指道:「為什麼不呢?」
他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凰鸞院……也該讓讓第一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