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事兒
「這是野獸咬傷和抓傷。」
「不錯。」寧芝夏微微合著雙目,漫應了聲。
「北方山中多虎豹狼,看創口間距大,上狹下寬,皮肉翻卷刺穿,應該是虎。」王謝看見了傷口,不自覺變換成「名醫」模式,加上自己「多年」閱歷,「齒間爪上都有肉毒,燙烙確實是最佳辦法。不過你體內的毒卻不是單這一種,別處怕也受了傷——不、不對。」他三指捏起一枚浸過酒的銀針,低下頭,在傷口附近輕輕觸碰,在狼藉的蝴蝶骨上確定了一處,「這裡,可是被蛇蟲之類的咬過。」不待回答,便又道,「這樣才是了,你定然運功把毒逼出了一部分,只不過兩樣毒素都沒有除根,又在體內微妙制衡。到是不難治,除了喝葯,還需金針配合火罐拔毒,全部祛除大概要七天。」
寧芝夏忽然道:「三日。」
王謝愣了一下,想了想:「三日也可,我配點藥丸和藥膏給你,飲食有禁忌需要留意——今晚先拔一次毒?」
「嗯。」寧芝夏並不拒絕。
「稍等,我準備東西。」王謝遞給寧芝夏外衫先披著,自己不多時擺上一桌小鑷子小刀子油脂細布五六個小瓷罐。
真正下手施治,王謝才瞥到寧芝夏半遮半掩著的胸前,平的,露一角傷疤,深入衣里。
「傷處漸漸發癢發疼?」王謝捻著金針,問。
「嗯,可以忍受。」
「等毒素都出來還要疼一陣。」王謝見寧芝夏臉色又白了幾分,忙引著他岔開心思,「這次皮貨收得不錯?」
「確實不錯,不過兵行險處,所以耽誤了行程。」寧芝夏想起一事,道,「你托我採辦的北五味子,就在車上,明日給你。」
「那可多謝。」王謝尋思寧芝夏的話,不由「啊」了一聲,「皮貨莫非是你倆打的獵物?」
寧芝夏道:「自然是我倆獵物。一車尋常皮貨,可不能保證我倆一年衣食住行無憂,況且——」他頓了頓,忽然轉了話題,「也不知北地邊疆今年是否平靜。」
「北地?天朝近幾年都挺順遂,沒聽說什麼大的戰事,不過西北境外馬賊頗為猖狂。」王謝接過話頭,兩人隨意聊天,寧芝夏一直都很配合,他也沒之前那麼警醒,況且確實不想看著寧將軍林副將重走前世的老路,不由含含糊糊提點,「若是想找條晉身之路,剿匪到是件好差事。真要邊境出大事……」他算了算,「……起碼還要五六年吧。」
「哦?」寧芝夏本就存心打探。王謝判斷傷口眼光老辣,經驗獨到,分明就不像個新手,聯繫在春城街頭巷尾的傳說,以及王謝曾經燒糊塗說了好些夢話,寧芝夏就對王謝一言一行上心了,確實開始尋思剿匪之事。
外面傳來腳步聲,敲了敲門,裴回的聲音:「重芳大哥?」他很懂規矩,敲門以後並不推門而入。
寧芝夏眼神驀地犀利。
王謝立刻揚聲:「我和芝夏兄有些事須切磋,若無急事,晚些我去尋你。」
「哦,好的。」裴回想,他又一次放倒林少俠,但是解藥不夠了,應該……不是什麼急事。
裴迴轉身往回走,想著把林虎峰撂前廳椅子上也不是個主意,他背不動人家,要不要抱一床被子過去省得對方著涼……結果拐彎不注意撞上人了:「哎呀,對不起,哥,我走神沒看見。」
「我也走得急了。容翔,怎麼?不舒服?」燕華對這個新認的弟弟是自始至終的極好。
「沒不舒服,我本來想去藥房找重芳大哥拿點葯,他正好和寧大俠有事兒商量。」裴回道。
「什麼葯?」
「就是那個迷藥的解藥。寧大俠不是說要試煉林少俠么,我就又用迷藥把人迷暈,解藥不夠了。」
「沒事,我這裡有,先拿去用。」王謝配置防身藥物從來都是按人頭數,一人一份,燕華不但有,而且給的最多最好。
因此等林虎峰在椅子上迷迷糊糊醒過來,聽裴回給他解釋完,又看見裴回手裡有一對狼牙時,性子也挑起來了。
「我絕對不會上第三次當的!」林虎峰握了握拳,他喜歡挑戰,雖然這個不是面對面真刀實槍的打,比之經常被大哥折騰,跟這小先生斗一斗,過過乾癮也好。
裴回往燕華身邊湊了湊,有點兒擔心:對方有防備了,他以後還能不能成功?
待林虎峰去後院練功,燕華彷彿知道裴回的心思,小聲道:「你們沒過來吃飯的時候,寧大俠說了,試煉他的事兒,連我也算一個,我幫你。」不是燕華不厚道,他確實覺得寧芝夏說話有道理,被自己人放倒不過是鍛煉,總比出門有危險被別人放倒來得好。
「謝謝哥!」
拔毒完畢,安排寧、林二人住處及一應事務畢,王謝準備去裴回那裡逛一圈再回房,誰知廳里一張望,就見燕華跟裴回兩個人圍桌而坐,小聲談論怎麼放倒林虎峰。
燕華聽著腳步聲就知道王謝過來,跟裴回說完話的時候,正好王謝抬手敲敲門框:「聊什麼呢?」
裴回沒有燕華那樣好耳力,也不像燕華心心念念都有一半兒掛在王謝身上,聽見敲門才抬頭:「重芳大哥,哥給我出主意吶,關於怎麼試煉林少俠的。」
王謝失笑:「已經安排好了?」
「嗯嗯,不過要保密。」裴回呵呵笑了。
「那好,法不傳六耳,我也等著見識見識。容翔你方才找我,是怎麼了?」
裴回趕緊說拿點解藥的事兒,又說:「正好哥建議我再另制一些迷藥,解法不同,以免林少俠拿到解藥。」
王謝很痛快:「這個主意不錯,而且不一定非要下在茶水裡,你已經用了兩次茶水這招了,他肯定有準備。」
「放在湯里?」裴回追問一句。
「可以試試拆分……唔,比如說將菜里撒上一些葯,然後在酒里撒一些藥引,只吃菜或者只喝酒便沒事,同時的話就會激發藥性。」
「重芳大哥好厲害!」
房檐上,林虎峰摸著下巴,洋洋得意:虧了小爺聰明,過來偷聽到了,大不了這兩頓飯小爺不喝酒,看你奈我何!
他利索起身回房。
——因此錯過了之後王謝叮囑裴回的話:「我只是打個比方,飯菜里可先別放那葯,那葯里有一味藜蘆,你哥正在用的葯里有丹參和細辛,正好性子相左。容翔你若感興趣,今晚想想有什麼可以替代的,斟酌一張新方子。」裴回的基本藥理功底雖說很是紮實,可惜多從書本中來,實踐得少,王謝才不介意多讓裴回練練手。
次日一早,老規矩是起床練養生的時候。
燕華以前日日伺候王謝,先醒的時候多些,醒了只覺身子被人抱住,頸項熱乎乎的,不消說,夜半定是王謝又湊過來攬著他。自己不要有大動作,讓少爺再多睡一會也是好的,燕華微微低頭吻了吻對方發頂,他喜歡的少爺離他這麼近這麼近。
王謝不多時也跟著醒了,慣例在床上抱著燕華蹭一會兒,偷個香之類——或者說王謝喜歡往燕華身邊鑽,也喜歡看著燕華往自己懷裡鑽,燕華喜歡握著王謝一隻手,十指相扣著入眠,往往臨睡前和剛醒過來時分,倆人都會互相挨挨蹭蹭一會兒,耳鬢廝磨,淺淺吻住,做不了什麼實質功夫也不打緊。
不過自打有次王謝不注意給燕華脖子上留了處痕迹,被裴回看了好奇問這麼早就有蚊子,燕華窘得在那處貼了好幾日膏藥之後,他倆都小心著——不是說從那開始燕華就不許王謝碰,只是容易露出來的地方不許碰了,至於前胸後背腰腹之間舔舔、咬咬什麼的……咳咳,誰做誰知道。
燕華後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王謝堅持身體要先補好,好到十成十才行。他並不打算禁那個什麼欲,因想著是這人已經是自己的,跑也跑不掉,而且自己真正歲數也不是二十多的毛頭小子,饑渴難耐那種事兒未免目光短淺,總得慢慢來,雙方都能享受到才好。
至於年青人陽氣旺盛的體質,王小謝經常被撩撥挺立的問題……大夫總有法子的不是?加上王謝一直都忙,每日也很累,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兩個人基本上是蓋棉被聊天純睡覺,最多用用手。
燕華想著是自己歲數大了,這身體底子糟蹋得一塌糊塗,得好好保養,不然現在性急將來無福消受,跟不了對方一輩子未免太不划算,自薦枕席之事還是等調理好了罷,當然王謝要是願意他也不反對就是了。話說回來,眼下明明不是他自薦枕席,他的阿小已經在天天爬床了。雖說夜間看不見,那手感可是哄騙不了人。
——確實如裴回所言,他倆明顯的就是一副老夫老妻作派。
王謝到後院的時候,寧芝夏和林虎峰正在練功,武功這東西一日不練就覺手生,更是他倆江湖上安身立命的根本,萬萬不能擱下。而練武各家有各家不同,最忌諱偷看,王謝知道這個規矩,一眼望過便轉身去看猴籠。
每隻猴子都有單獨的籠子,王謝手法嫻熟抓出一隻右爪關在在鐵盒中的猴子,三根針插過去,猴子老實了。王謝打開鐵盒,露出剃光毛打著夾板的右爪。
「這是做什麼?」身後響起林虎峰好奇的聲音,「它爪子受傷了,怎麼弄的?」
「因著要給燕華治手指,先在猴子身上練一練,這隻爪子就是效果,今天拆盒——來,跟虎峰哥哥握一握。」王謝拿著爪子遞過去。
林虎峰和大猴子眼對眼,摸了摸猴爪,上面粗粗的傷疤:「你怎麼做的?」
「過程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所幸結果尚滿意。」王謝活動著猴子每一根指頭,隨後摸出個核桃,在猴子眼前晃晃,猴子伸爪子來抓,右爪似乎怕疼,動了動又往後縮了縮,而核桃卻只在它右爪旁邊晃悠。王謝逗了一會兒,看著猴子終於拿右爪抓住核桃抱著咬,點了點頭,暗暗自滿了一下,覺得自己手藝還是可圈可點。照這樣來看,即使那對兒師徒趕不及過來幫忙,他一個人也能把燕華的手治好。
「這裡的猴子全部都是前爪帶傷。」林虎峰一隻只猴籠看過去,「猴爪跟人手一樣?」
「相似但並不一樣,一個是用以攀援,一個是用以抓握。尤其是拇指,」王謝在自己手掌掌緣處比劃,「猿猴這裡的骨頭是用來支撐的,不能動,人的這裡沒有這塊骨頭的限制,所以很靈活。這只是最早動刀子的,已經一個月了,可別小看它們,復原能力比人強。」
「研究過猴子就可以給燕華治療?」寧芝夏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到旁邊。
「這到不是,我還沒準備完全,不過快了。」王謝重新把右爪鎖進鐵盒,猴子放回籠中。
不多時燕華與裴回也都到了後院——跟著王謝,每日清晨練一趟慢悠悠的養生功。
寧芝夏說要在春城四處走走,並不需人指引,林虎峰也是閑不住的性子,吃過早飯便準備出發。
裴回小心問一句是不是喝點茶,林虎峰趕緊擺手,他學聰明了,連早飯都是自己清洗碗筷,看著大家下了筷子才敢動手,裴回遞過來的東西一律先拿根銀針試過——銀針找王謝借的,王謝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家迷藥拿銀針根本試不出來,後來想想這實在未免太欺負外行了,乾脆自己往銀針上塗了些葯,沒毒,遇見迷藥不變黑,會帶出點兒鐵鏽色,想來林虎峰習武之人,目力應當不錯。
他倆收拾停當,還未及出門,門外便來了三家病人,兩家是之前診過,此次前來為的是複查,一家是排隊排到今天的——王謝深深感謝隔壁雷家,雷老頭性子雖然不討喜,但還挺能幹,規矩便是他幫著訂的,裡頭存著私心想讓自己有時間多照顧他兒子不假,人家出人出力總歸是要點好處的。加上雷衍水跟自己有了合作,一明一暗兩邊行事,要不然一個剛出名的小小郎中,怎麼能過得如此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