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頭緒的頭緒

第七章 無頭緒的頭緒

不好好照顧,這孩子活不過三天。王謝心中有些不安,看著孩子身上衣料並非極好,但裁剪精細,襁褓的料子也是舒適保暖,顏色與衣料相若,應是花了功夫搭配的,這孩子並非是被冷落之人。在襁褓送到燕華手裡之後,對方悄無聲息離開,武功不差,這家必定亦非無權無勢。加上長命鎖語焉不詳,孩子一身餘毒,一雙被剜掉的眼睛……怎麼想怎麼是個世家內部糾葛的結果。

趕緊想,趕快想,乙卯年有什麼世家大事發生?自己年輕時候只顧花天酒地了,從不關心這些,現在可吃苦頭了。未來有什麼事跟姓名有「安」之人相關么?或者有沒有一個雙目失明的名人?那麼這個孩子是夭折了,還是默默無聞?

王謝劈里啪啦打著心裡的算盤,這孩子,留,還是不留?對方選擇往燕華懷裡塞這個孩子,是存心還是無意?

側頭,望向一旁端了葯來等結果的燕華。他可不願把燕華牽扯進來,只是……

燕華聽對方久久不語,不由擔心:「少爺,這孩子怎麼了?」

王謝拍拍他的手:「讓我想想。」

燕華微微張了張嘴,反握王謝,慢慢詢問:「雷家,或者芝夏少爺,會不會比較了解?」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王謝一拍大腿。對啊,他幹什麼單打獨鬥啊,又不是剛醒過來那陣子一個朋友沒有,自己記不清楚就彆強求了,雷家有些人脈,雷衍水的「蒺藜」也是助力,還有個寧芝夏,江湖上見多識廣吶!

「好燕華,你可真聰明!」要不是在廳上而是卧房,王謝敢肯定自己化身為狼,二話不說撲上去狂親。

雖然看不清這孩子面容,但也曉得究竟病成什麼樣,手裡摩挲那個長命鎖時,因為字是凹進去的陰文,燕華細細分辨,很容易讀出來。

他想他明白王謝的顧慮,突如其來的襁褓,手感舒適的布料,語焉不詳的生日,加上重病,再加上來去如風不容拒絕的態度。

不管對方是不是故意沖著王謝來的,不管王謝做什麼決定,他都會努力分擔。

小心給嬰孩擦身體,軟軟的身子,小手小腳細細的瘦瘦的都沒有什麼力氣,不鬧人,連哭都只是哼哼唧唧的偶爾幾聲,很輕。連小時候自己玩過的小貓崽子都比他歡實。按理說一歲多的小孩子都可以扶著東西走路,懷裡這個,別說走路了,幾乎連翻身都不能。

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就被下了毒,還有,被剝奪了看世界的權利。

當他聽到王謝對這個孩子病情完整描述后,臉色一定糟透了,因為王謝急著安慰他。

可憐,無辜。因為家庭的無論什麼原因,變成這樣。

裴回端了小半碗米糊,湊過來:「哥,我來喂。」

「好。」燕華朦朦朧朧見他抱過嬰孩,很是熟稔地一小勺一小勺餵食,笑了笑,「容翔以前哄過小孩子?」

「是啊,以前住大雜院,幫把手哄孩子喂飯換尿布,人家可以給我留一碗飯。」裴回應道,「只是這孩子身體也太弱了。」一小勺米糊,並不濃稠,卻要含在嘴裡好久才咽得下去。

「乙卯年出生的?還有個『安』字……謝少爺,你身邊事兒可真不少,又是活猴子又是請人現在又冒出個小孩子,我覺得自己成了冤大頭。」雷衍水坐在輪椅上,似笑非笑,「打探可以,不好查是肯定的。」

「……質地輕而堅硬異常,不懼酸腐毒。」寧芝夏捏著鎖鏈,判斷,「這不是白銀,這種物料我只聽人提起過,非常貴重稀少,懂行的人寥寥無幾。據說把它和鐵銅金銀丟到爐里,后四者都熔化成水了,而它依然如故。裡面的字是一口氣刻上去的,刻字的人功力相當深厚。」

王謝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得出結論,不過既然寧芝夏這麼說,那就不會出錯。提到物料,那麼……

乘夜而來的王謝雖然令人驚訝,不過既然是蘇文裔的救命之恩,蘇掌柜自然打起精神。

「這款式很新,又大氣,丙辰年民間才開始時興的。物料可精貴,一般人看不出也用不起。」蘇掌柜特地在「民間」和「一般人」上加重了讀音,「疊翠坊」專門製作各種精緻首飾,他見多識廣。

王謝無言,物料精貴,款式比民間流行還早,還有來人神出鬼沒的本事,這與他之前所想沒什麼分別!便不是廟堂宮闈也相差不遠!

這孩子,暫時,不能有事兒。

該死,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出名了!惹有能耐的人物關注,不是什麼好事情!他本打算和燕華好好過小日子的,現在怎麼看怎麼成了人家手裡一顆棋。

是夜,燕華憂心地主動抱住王謝,儘管對方表現得幾乎與平常無異,他能感覺到王謝心情極差。

「那孩子,我們必須要養?」燕華在對方耳邊,低聲問。

王謝在說出實情和隱瞞真相之間,猶豫了一下,便嘆道:「是。」

「那我們養吧。」燕華不是沒有擔當的人,一字字說出自己的分析,「這孩子衣物是富貴人家,雙目剜去,疾病纏身,送來的人又有很好的武功,常見豪門大戶恩怨報復,或私生子,或大房二房爭權之類。放到我們這裡,定然不想讓孩子死掉,又故弄玄虛,想是避人耳目。」最後結論:「這孩子若是醫得好,待家裡危機過去,十有*會來接走,若醫不好——無論出了什麼事,我都和你在一起。」主動吻了吻王謝的額頭。

聽著燕華胸膛撲通撲通的平穩心跳,王謝忽然覺得前景完全可以不那麼黑暗,他老人家好歹活了八十歲,今兒個這是豬油蒙了眼睛。鑽牛角尖幹什麼,做幾個疑難雜症揚揚名,找幾個好苗子培養培養,一個有本事的大夫加上一堆高徒,只要自己不昏了頭干點出格的事兒,沒人願意跟他過不去。

想通了的王謝美滋滋摟著燕華,同、赴、巫、山——不,是同會周公去了。

「這孩子真可憐。」林虎峰出乎意料的,抱小孩熟練程度不下於裴回,「好好治病,多吃點,吃胖點,將來林哥哥帶你出去玩!」他沒那麼多彎彎繞,單純喜歡小孩子。

「你別鬧他,他剛喝完粥。」裴回把粥碗放下的功夫,林虎峰就進來逗小孩兒了,聽見裴回說話,立刻把小孩豎起來抱,一手托著脖頸,一手環繞輕輕拍拍後背,讓小孩下巴擱在自己肩膀上,哄著:「乖哦,吃飽飽,睡覺覺。」

裴回放了心。

因此一錯眼他就沒聽到林虎峰偷偷跟小孩商量:「我一直抱著你,小先生就不敢給我下藥讓我暈了,你覺得怎麼樣?」

就在剛剛不久,裴回與燕華聯手,一個把迷藥藏在一截燈芯里,一個將藥引拌在飯菜中——當然是改良過的方子,兩者只有混合以後才生效。林虎峰吃過晚飯,跟裴回去廚下收拾碗筷,點起油燈,倆人將將收拾完,裴回算著馬上要燒到燈芯迷藥,借口拿東西出門,前腳出去後腳林虎峰就躺地上了。

到了第三日頭上,寧、林二人辭行,王謝將葯囊遞過,裡面不僅有寧芝夏所需藥物,另有金葉子五張。

林虎峰一臉如釋重負,這幾天提心弔膽可把他整怕了。不過王謝也並不虧待他,給他一隻瓷瓶,裡面藥丸可以緩和大部分普通毒藥的藥性,延長毒發時間——能解百毒或者百毒不侵?話本看多了罷,大夫也是人不是神啊。

裴回總覺得自己這兩天把十幾年沒做過惡作劇的份兒補上了,還是那麼光明正大得到允許和鼓勵的,只是未免有些對林虎峰不住。迷藥原方出自王謝之手,他自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可以送人,思前想後,掏腰包買了一大包三息散。

「送我的?」林虎峰驚訝,並不去接。

「嗯,出門在外,難免磕磕碰碰,多預備點傷葯准沒錯。」裴回往前遞了遞。

「裡面……沒有迷藥吧?」林虎峰猶猶豫豫的樣子。

「絕對沒有。」裴回保證再三。

終於林虎峰接到手裡,顛了顛,笑得露出虎牙:「謝啦!」

家有嬰孩,不得不說很是辛苦。

王謝乾脆雇了奶娘,儘管小孩兒實際上一歲多,可以斷奶了,但底子仍然太差。另外他小小身體,積存了各種補藥及解毒藥材的藥性,藥量參差都有,某幾種與某幾種互溶,另幾種又與另幾種互斥,糾纏到現在很難分辨原毒是什麼,此消彼長,亂七八糟的,下猛葯治是休想,要理順只能靠調養。

不難判斷的是,他之前被名醫診治過很長時間,不然絕對活不到現在,用的藥材亦是貴重無比,只是毒素漸漸改變性質,解毒藥加大劑量亦是無用,如今病勢惡化,送到這裡來,對方未必沒有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

王謝沉思著,名醫並非口頭功夫,那是實打實一個個病人都能治好的。

「什麼?虎血和虎奶?謝少爺,您真會開玩笑。」雷衍水驚異了,「這是什麼方子?」

「因為難得,所以一問,本就是危險之物,既然沒有也只好另想他法。」

「那孩子能救的活?」

「花上水磨功夫,慢慢調養。」

「虎骨行不行?」

「虎骨這東西追風定痛,健骨鎮驚,雖然是好物,畢竟在我的方子里功效不同。不妨事,好的藥方也並不一定需要多麼貴重的藥材,只需對症不是?」

王謝也曾經有一段時期,愛用珍奇藥材,指頭大的東珠,雌雄成對的首烏,頭胎的鹿茸,藏邊高山冬月的麝香,滿月時松柏東南枝上的露水等等,後來年紀漸長,慢慢摸索找尋相似替代之物,發覺功效差不多少,幫貧苦之家省下不少花銷。

同時,王謝不僅有光明正大的手段,他還精通各種「旁門左道」。

找上人牙子,挑一個定下死契的,身體看來比較強壯的少年,好吃好喝好招待,每日三次,每次放一小酒杯血,加米酒,加藥,調和了給小孩兒喂下去。

人血自然可以入葯。

然而過了沒幾天,燕華,再度,懷裡被塞進一隻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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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覓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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