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夜深,設計部的歡迎聚會結束了。站在夜店門口,葉嬰同微醺的眾設計師致別再見,一輛寬大的黑色賓利緩緩開至她的身前。當司機下車為她拉開車門時,一輛紫色的保時捷從她面前開過去。
車窗降下。
後排座臨窗的是森明美,她唇角露出優雅的笑意,向葉嬰揮手。葉嬰亦含笑朝她揮手,目送那輛車漸漸遠去。
車窗玻璃升起。
保時捷內,森明美輕輕打了個哈欠,偎在越璨身旁,閉上眼睛。越璨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撫了撫她的肩膀,過了一會兒,他側轉過頭,隔著玻璃向後看了一眼。
夜色中有淡淡的霧氣。
在路燈下氤氳著。
方才還熱鬧著的人群已經散去,夜店門口只剩下值班的小弟,他沒有看到那個人影,黑色賓利應該已經在開往謝宅的路上了。
景物自車窗外飛掠而過。
快如幻影。
越璨忽然想起,在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里,他曾經每天蹲在一所女校的校門口。那是一所校風古板嚴苛的女校,舊守著早就被其他學校淘汰的各種校規,學生日漸稀少,僅存的一些學生被城裡其他學校戲稱為「修女」們。
因為那個女孩子就在這所學校。
他每天守在她的學校門口,只為能看到她。
但慾望是一件會生根、發芽的東西。
原本只是想再遇到她,然後是想多看看她,而找到了她的學校,能夠幾乎每天都看到她的時候,他卻又不甘心只是看著她那副冷淡的模樣。
於是當她又一次無視他,面無表情地從他身旁走過時,少年的他惡狠狠地捉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推到小巷的石壁上,咬牙說:
「你拽什麼!」
被固定在他的雙臂間,她的眼睛冷得像深井的水,黑白分明。那種冷淡的蔑視,讓他的惱怒頓時如野火般燎原,正不知要做些什麼才好,她卻靜靜地冷聲問:
「你,是在向我示愛嗎?」
他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他是一頭豹子,他會一口將她咬出鮮血來。明明被禁錮得動彈不得的是她,可是,為什麼狼狽得如同赤身裸體般的卻變成了他!
「是又怎麼樣!」
他只能用蠻橫來掩蓋耳根的滾燙。
「你有多喜歡我?」
她面容依舊平靜,漆黑的眼珠靜靜地研究他。
「我……」
手掌下是她單薄微涼的肩膀,他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將她握成碎片,可是,他只能聽見自己體內血液呼嘯的巨響。
「你可以為我而死嗎?」
猶如曾經用這個問題刁難過很多人,她的眼珠是冷冷的漆黑,雪白的肌膚也被石壁映成一種冷色。
「只要你可以為我而死,」蠻橫地吻上去,將她的身體按在冰涼的石壁上,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女孩子,有些不知所措,生硬地吻著她那雙比冰還冷的雙唇。然而天生的本能使得這個吻越來越滾燙,在她的唇間,少年的他狠狠地說,「那麼,我也可以為你。」
夜色如霧。
森明美在他的肩頭沉沉睡去,越璨將手抽出來。降下一點車窗,冷風進來,森明美瑟縮了一下,他望向那裊著霧氣的墨色夜空。
那麼,我也可以為你。
保時捷內,越璨深吸口氣,勾了勾唇角。
******
即使沐浴換過衣服,謝平依然聞到了葉嬰身上的酒氣。他眼神不贊同地看向她,告訴她說,一個小時前越瑄的身體疼痛痙攣了一次,剛剛平復,已然睡下了。
房間內亮著一盞小燈。
待謝平出去之後,葉嬰坐到越瑄的床前,細細凝看他的面容。清峻的五官,緊閉的睫毛,蒼白的肌膚,淡色的雙唇,這樣地望著他,她的情緒總是可以變得和緩寧靜。
握住他的手指。
倦意湧上,她趴在床邊,漸漸睡著了。
越來越暗。
窗戶被一塊塊木條釘死,陽光只能從縫隙中漏入,飛舞著灰塵的顆粒,小小的她爬到被鎖死的房門上,拚命地嘶喊,用力地射門,鮮血從她的手上狂涌,她的喉嚨已要撕裂,可是——
一點點聲音都沒有。
靜得就彷彿,那是一場默片的電影。
小小的她又衝到被封死的窗戶前,用流血的手指將木條一塊塊掀開,指甲痛得脫落,剛才的陽光忽然變成黑漆漆的夜色,可是,就要逃出去了,她知道,她可以逃出去的,有人在外面等著救她。
鮮血迸流。
終於掀開最後一塊木條。
窗外是大片大片怒綻的血薔薇,那是第一夜的薔薇,美得觸目驚心,美得讓她心驚膽戰。她突然記起,她好像忘了什麼,驚恐攫住了她的全身,猛地回頭,她看到了那一大片的血泊。
媽媽。
媽媽正躺在那片血泊中。
而窗外,沒有人來救她,也根本沒有什麼薔薇花,那只是猩紅色的血,是用血積成的深淵,等著將她淹沒。
「逃不出去的。」
血泊中,死去的媽媽緩緩睜開眼睛,對她說:
「是你害死了他,你是逃不出去的。夜嬰,你身上背滿了罪孽,不要去怪罪任何人,真正該受到詛咒的只有你……」
驚栗!
那鋪天蓋地的血紅涌滿胸腔,用力地喘息,粘稠的,窒息的,墜落懸崖一般地跌落,她害怕,她掙扎,不是的,不是的,她想要哭泣,她死死抓住媽媽的手,不是的……
啊!
葉嬰驟然驚醒。
脖頸處汗水淋漓,她微喘了幾口氣,發覺自己還死死地握緊著越瑄的手。抬起頭,越瑄已經醒了,正靜靜地看著她。
「可能是扭到脖子了,做了個噩夢。」
她笑了笑,抱歉地說,鬆開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回薄被裡。看到他再無睡意的雙眼,她端過水杯來,說:
「要喝點水嗎?」
「……好。」
半躺著喝了幾口水,越瑄問:
「聚會還開心嗎?」
「唔,就那個樣子,」她接過水杯,漫不在意地笑笑,「我喝了點酒,謝平聞出來了,他好像不太開心。」
越瑄唇角一彎。
「你在笑?」葉嬰吃驚地湊過來,「好難得,哎,你笑起來真好看,難怪這麼吝嗇你的笑容。」
見她故作小女孩般的逗趣,越瑄又是唇角彎起,伸手握住她。
葉嬰此刻卻真的有些怔住了。
「阿嬰。」
這是越瑄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聲音寧靜,如同窗外的月光。見她微怔發愣的樣子,他輕嘆口氣,說:
「阿嬰,為什麼不在你的床上睡呢?」
「我的床?」葉嬰回眼看向那張多出來的床,「它離得太遠了。就這樣趴在你的床邊,聽著你的呼吸,我會睡得很踏實。」
「你會做噩夢。」
「那只是扭到了脖子。」她辯解說。
越瑄搖頭。
「啊,其實我倒有個辦法,」她忽然眼睛一亮,「如果你不介意,就讓我跟你擠一張床吧,這樣又可以睡得安心,又不會扭到脖子。」
「怎麼樣,是個好辦法吧!」
看他僵住的模樣,她趁火打劫,眼底盈盈、笑容壞壞地說:
「拜託,二少,就讓我睡你的床上,好不好?」
深夜。
月光很靜。
窗邊的粉紅薔薇染著夜露。
「好。」
當聽到越瑄這樣回答她時,葉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當她真的躺到了他的身邊,枕著他的枕頭,蓋著同一條薄被,肩膀可以感受到他肩膀的溫度,耳畔就是他的呼吸時——
「為什麼?」
翻身過來,望著雪白的枕頭上越瑄那近在呼吸間的面容,葉嬰心中困惑。他一向疏淡清冷,怎麼會突然容許她如此靠近?
「想通了一些事情。」
越瑄靜靜地說,黑色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神情。
「呵,真好,」她啞聲地笑,抱住他的胳膊,將臉偎上去,「就是說,你決定要接受我了嗎?」
越瑄「嗯」了一聲。
「那明天換張更大的床吧,」她閉上眼睛,輕輕靠著他的胳膊睡,呢喃地說,「我怕擠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