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番外二(中)
他似乎對周口村如今的繁榮頗為自得,雖然和他自己的政績沒啥關係,但一路進來,就聽他和路文良吹牛:「你瞧著山!尼瞧這水!全海川找不出第二塊一模一樣的了!我們周口鎮人傑地靈啊!自古以來就出了很多的官員,據說秦始皇的陵墓都秘密建在這兒,哈哈哈哈,當然是個傳說啦!」
他家的司機看上去挺不屑的,停了車之後就遠遠的墜在一群人之後。和唐開翰似的不開口說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大門口進去右手邊就能看到路文良的老房子。因為紅豆杉公園也有一個側門開在度假村的大門裡,所以從大門到內門的一段路也不能算是私有的。但外部的保安亭會禁止向內行車,一小段朝上的山路走起來也不算是費勁。
好久沒回來了,路文良門鑰匙都還在兜里,本想回去看一眼,卻被吳鎮長的一句話給打消了年頭。
吳鎮長胖手一揮,大拇指的翡翠戒指水頭算得了上等:「你瞧見這屋子沒有?猜猜多少年的歷史啦?」
這問題路文良還有不清楚的么?族譜上也有寫啊。但他沒多說,反倒笑嘻嘻的反問:「多少年啊?」
吳鎮長撇撇嘴,神秘兮兮的伸出個手指頭來,篤定的說:「六七百年了!老建築!北京城也找不到保護的那麼完好的了!」
「……」路文良絞盡腦汁也沒想起來六七百年流行的是什麼建築,但莫非是他記錯了?這房子居然有六百年??路家世代也沒說過裝修過這屋子啊,居然還沒塌?
沒說話,他嘿嘿笑了兩聲,這會兒反倒不好說自己是房主了。雖然他沒把這小胖禿子看在眼裡,但畢竟得給人留一線面子。唐開翰還得在這兒做生意呢,地方官還是有必要打好關係的。
他拉拉唐開翰繼續朝前走,心裡想著這個吳鎮長怎麼還不趕緊走。但還沒等他倆開口告辭,身邊的胖鎮長就跟踩了圖釘似的跳起來了。
「老吳!老吳老吳!」他嗖的一聲從路文良倆身邊跑開,顫悠悠的抖著一身的肉,腳下生風跑得飛快,嘴裡喊著個本家。
路文良定睛一看,原來迎面走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他留著唐開翰曾經為了裝老成而設計的髮型,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髮際線要更高一些,看起來異常眼熟。
這是……
他偏著頭半天沒想出來,唐開翰已然很不耐煩跟禿頭胖周旋了,拉著他的手上前就想告辭。沒料到禿頭胖居然先發制人,伏在那個同樣姓吳的本家肩上,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給他介紹路文良和唐開翰:「這兩位是年輕有為的企業家啊!從市區來的,和你一個地方吶!」說完他朝路文良一笑:「我剛才都疏忽了,沒來得及問,您二位是做什麼行業的?」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路文良就聽那位禿胖子的本家驚喜的一聲叫喚:「唉喲!你不是小路嗎!?」
路文良一愣:「我是,您……」
那姓吳的瞪大了眼頗為不爽的說:「你這個臭小子,當年我為了你健康路的房子還被領導一頓批,這才多少年啊,我都還記得你,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路文良終於想起他是誰了:「吳哥!?」
那個健康路開發時負責拆遷補償的主任,還特別實誠的替他去和領導爭取補貼,被罵的蔫兒呼呼的實誠人!
他哈哈笑起來,直接給了對方一個擁抱,朗聲問候:「吳哥!我近視,實在是不太記臉!您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那麼多年沒見,您怎麼變那麼富態了!?」
吳主任氣的跺腳:「什麼富態啊!我都退休的年紀了,長胖點也是沒辦法的!」
看他沒真生氣,路文良把一邊兒旁聽的唐開翰給拉過來介紹:「這是我哥,姓唐。」又問吳主任,「您怎麼在這兒啊?」
吳主任笑道:「我和老領導來見個面的。說起來都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在海川做些什麼?」
他倆這一聊,胖禿鎮長反倒被忽略了,他不甘寂寞的立時插嘴:「你們倆認識啊!?」
「認識啊!」吳主任說,「好多年前就認識了,當初他還是個小孩子咧。」
「那可是巧了!」吳主任起先對路文良不以為意的態度猛然一轉,嬉笑著說:「我和他也很談得來,這樣一看大家怪有緣分的!」
唐開翰聽不下去了,他朝著遠處站在酒店口的一群人揮揮手:「在這裡!」
吳主任猛然閉嘴回頭一看,就見到領導們全都圍在那兒談笑風生,此刻眼光全部聚集到了這邊。片刻后領導家堂堂堂堂弟站了出來,信步朝這邊走。
「哎喲!」吳主任嚇一跳,忙和一直沉默的唐開翰打招呼:「有眼不識泰山,這位是和我們領導約好的客人?」
唐開翰笑笑:「約好到沒有,路過了總該來見一面。吳哥既然和小路是好朋友,那也算是我的朋友,不用客氣。」
「當然不要客氣!」姚慶自後方一把拍上吳主任肩頭,大笑:「吳叔叔,這是來給我們買單的呢!有他在,鮑參翅肚可勁吃吧,吃完了咱跑路!」
他這話雖然說的親昵,但路文良卻不愛聽。姚慶這人甭管人前人後,只要姚崇明不在,就特喜歡拿話來刺唐開翰。話里話外說的他像個冤大頭土大款。
翻了個白眼,如今漢樓的把柄不在,路文良說話也漸有底氣:「鮑參翅肚可沒有,白菜蘋果管飽,但吃了也要給錢的。都是小本經營。」
姚慶盯著他齜牙咧嘴一陣,放在平時肯定還要說瞎話,今天不知道因為什麼,居然就真的閉嘴了。
唐開翰伏在路文良耳邊輕聲提醒:「姚崇明也在。」
哦~原來如此。
了悟了。
他們這邊閑聊磕牙,打開始進來的胖禿子鎮長卻吃了一大驚。他原本看路文良臉生,人又嫩,還以為是個普通富二代。一邊的唐開翰雖然老成些,但被人搶了車位也不發火,一路走來話也沒說兩句,更是沒將對方放在眼裡。一路走來還放任虛榮各種炫耀,洋洋自得,現在一看,倒成了跳樑小丑?
他鼻尖冒了一排汗,回想一下剛才,慶幸自己沒有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姚市長……嘿嘿姚市長,」放下心來,他弓著身子小聲開口呼喚姚慶,「不好意思,單位里剛剛在開小會。我接到通知馬上就來了,還是晚了一些。」
姚慶愣了一下,立刻春風滿面的笑了起來,伸出右手:「是吳鎮長?您比上半年我見到時可又胖了啊!」
吳鎮長和他握過手,難掩興奮的回答:「這都是地方發展的好,我這是高興,就心寬體胖了。說到底,還是領導們管理有方!」
但姚慶似是頗看不上他這樣卑躬屈膝的,並沒有過多親近,只是笑一笑,就招呼路文良和唐開翰一塊兒進去。
胖禿頗有些緊張的擦了把額頭,現在也不跳脫了,沉默的跟在後頭走著,腰板在姚慶背對他的時候總算是停直了一些。
他腦子轉的飛快,總覺得路文良看上去眼熟,卻偏偏想不起來他們在哪兒見過。心裡又氣又急,面上卻絲毫不顯。
這度假村蓋在紅豆杉自然公園外邊,名字自然也靠了個近乎。各個分門不同的區域都換著名字叫,姚慶他們選的一處,叫做洗豆池。說起來這地方也不能算是好玩,但院子里橫跨了周口村那條清澈見底的溪澗。唐開翰接手后,更是找人悉心呵護,連上游的山泉源頭都裝了監視和報警設備,水底也仔細打撈清理,種了養水質的水草,也在水波平靜的地方投了魚苗。魚苗在水裡長得飛快,又健壯,時不時的躍出水面。溪澗邊就搭了精緻的亭台,四面中空,掛著飄渺的帳幔寥做遮擋,亭子里燃著熏爐,一腳踏進去,只覺得古色古香。
別看這亭子看上去簡單,實際上精緻之處卻巧妙的很——每個亭底的木質走板里全都通了地熱,兩邊的柱子包了銅衣,刻了細細密密的佛經和詩集。人一赤腳踏進去,還來不及誇獎觸腳升溫的感受,通常吸引力就被柱子給轉移了。然後多半就邊喝酒,邊裝作大拿先生研究詩詞。不論是真有文化還是假有文化,都喜歡這樣。
姚崇明一頓飯吃下來,從頭到尾的誇獎,到後來也沒真不給錢。說是要打白條,但手底下的人早就想拍馬屁,提前把賬付了。
他們各自都帶了女人,大冬天的穿著小短裙,外披著皮草大衣。瘦的跟骨頭棒子似的了,看去卻還是像熊。有幾個更是放得開,見亭子里有地熱,直接回房間換了比基尼,外頭套著大衣就來玩鬧了。一群油光滿面的糟老頭子七搞八搞,難為腿還不軟,沒留在亭子里打野戰。吃了半路,就紛紛拉著女人告辭離開。
唐開翰不大高興,他本來是帶路文良來度假的,遇上這麼群嗜色如命的,看了倒胃的老傢伙,算什麼?
他悶聲埋在路文良的頸窩裡,也不說話,也不撒手。
亭子里就剩下吳鎮長和他的司機,半是尷尬半是好奇的搭訕:「你們兄弟倆感情可真好!」
路文良無奈的笑笑:「見笑了,他大概是喝醉了,以前喝醉了就常常鬧脾氣。」
吳鎮長卻不以為意:「我家也有個兒子,雖然沒有你們大,但也是上初中的年紀了。從小到大也不願意這樣和我撒嬌,我要不是公務員,肯定也再生一個,就像您二位,也有個伴兒。」
路文良心想您要是有兩個兒子像我們這樣,您就得哭了,嘴上卻連連客氣:「小孩子嘛,總有不懂事的時候,我們小時候也未必那麼好。」
吳鎮長眉頭微皺,側頭盯著路文良的五官,仍在那兒絞盡腦汁的想,冷不丁的腦袋裡劈過一道雷來,嚇得他渾身一震:「你……我難怪覺得你眼熟,你姓路,難道是我們鎮上有個叫做路功的人的兒子?」
路文良愣了一下,眼神疑惑:「怎麼了?」
見他沒否認,吳鎮長思維發散,立刻回想起了多少年前鎮上那場鬧劇。路文良被繼母和父親虐待到警察媒體全來採訪。當初還是他臨危處理了記者堵住路家大門的危機,後續也跟進處理了路文良和路功的家庭糾紛,所以心中印象頗深。
他唏噓道:「沒想到真的是你,唉,那麼多年了,也沒見你再回到鎮上。我常常還想起你的樣子呢!」
路文良心中冷笑,真有意思,你要是那麼記掛,當初風言風語傳的那麼厲害的時候,不記掛一下?現在看人有了用處了,就搞的天下一家親,怪不得被姚慶那種人都看不上。這人市儈的嘴臉委實難看了些。
他不動聲色的扶著唐開翰站起身來:「我哥哥喝醉了,我先帶他回房間去休息了。反正晚上還要見面,到時候再聊不遲啊。」
吳鎮長站起身來,他司機也擱下筷子忙不迭站起身來,他看路文良要走,也沒多挽留,笑笑說:「瞧我一說以前的事情就收不住。你一個人扶得動?」
路文良點頭。
他只好說:「那好吧,有空再聊。都是同鄉的人,我也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唉,你爸爸當初瞎了眼,娶了那麼個女人,現在人也癱了,還是家宅不寧,每天鬧得雞飛狗跳。他的小兒子,也未必有你這種出息了。」
他本以為這話出口,路文良該有些解氣了。沒想到對方只是淡然一笑,點頭說:「過去的事了,不多說。抱歉,先走了。」
看他離開的背影,司機嘴裡還嚼著蝦,有些忐忑的開口說:「哥,這人什麼來頭啊?」
「什麼來頭!?你腦子長的幹嘛用的?吃了一頓飯了,還不知道人家什麼來頭!?」吳鎮長氣不打一處來,抄起筷子就給了他腦門兒兩下,「動動腦子記點東西!別每天就吃吃吃吃!你媽喊我應酬都帶上你,你以為是幹嘛的!?每天囂張的忘了自己姓啥,開車還搶車位、超速、和人吵架!」
他堂弟吳司機委屈的捂著腦門兒,等到哥哥打高興了,又坐下來開吃,嘴裡念叨著:「真有意思,明明自己心裡不痛快,還要拿我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