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宮洺整理了一下領帶,然後轉身優雅地走了出去。他回頭對顧里說:「咖啡聞起來味道很好,送到我的辦公室吧。」
「沒問題,我這裡處理一下,馬上拿過來。」顧里笑了笑。
「聽著,Vera,你是我部門的人,無論我們部門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你要打電話給我,你就打電話給我,哪怕是大年初一凌晨三點發生的事情,那麼也請你在大年初一凌晨三點零一分打電話給我。如果你要繞過我去做事情,那你需要付的學費可就不是一點點了。」
「我被fire了嗎?」Vera慘白著一張臉。
「當然沒有。親愛的,三年前的我,和你現在一模一樣,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其實,要學的還多著呢。」顧里微笑著,「比如今天這一課,就是告訴你,如果一件事情,你判斷出來,並沒有嚴重到足夠讓宮洺fire我,並且會為此而獎勵你來替代我的位子的話,那麼,你越過我去打電話給宮洺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為只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一天,你就是我的手下,你就依然需要看著我的臉色辦事,而不是宮洺。
Vera看著面前的顧里,她的妝容和自己一樣,一塵不染,只不過她清楚,自己是剛剛十分鐘以前在顧里站起來,接過後面進來的女孩子手上的兩杯咖啡,用胳膊推開玻璃門,走之前,她轉過頭來,用她清澈而銳利的目光,對著女孩子說:「你幫Vera收拾一下她的東西,然後送到收發室去。」說完,她轉過頭沖著面如死灰爛一笑:「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從明天開始,要麼就自動辭職,要麼就去收發室上班。你也知道,現在的勞動法,真的很麻煩呢,我主動開除你的話,我還要額外付你一個月的工資,而你主動辭職的話,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對吧。你們先收拾吧,我先走了。」Vera徹底被征服了。
顧里把一杯濃郁的日本起綠田咖啡放到宮洺桌上,「這個杯子是新買的。沒有用過。」
宮洺接過來喝了一口。
「謝謝你今天幫我在部門建立的威信。這個下馬威真的很漂亮。」
「沒有啊,你危機處理得也很漂亮。」宮銘抬起頭,他又長又濃密的睫毛在黃色的燈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看起來比女孩子的睫毛還要柔軟,像兩片黑色的羽毛。
「Vera是廣告部負責合約的,她應該不會繼續留在部里了。我想應該找一個更懂法律的人來代替她的職務。我弟弟Neil,你也見過他的,他現在還沒找工作,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他進到我的部門,他的能力我可以保證,絕對沒問題。」
「恩好啊,我知道Neil,他爸爸也很厲害。有他在我們公司,當然最好。」
「恩,那我就去安排了。不打擾你了。」顧里站起來,微笑地看著宮洺。
時間連續不斷地滴答滴答走動著,在某一個不起眼的瞬間里,嘀嗒的一個聲響,一枚棋子就悄無聲息地被放在了棋盤上。格局在瞬間發生了變化。
Neil就是那一枚悄無聲息的棋子。
顧里站起來離開,突然被宮銘喊住。
他來開自己的抽屜,拿出一個包裝得非常精緻的盒子,「這是配合日本起綠田咖啡使用的咖啡伴侶,是用獨特的工藝煉製的,和起綠田的咖啡搭配起來最好喝。給你。」
顧里微微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買了起綠田的咖啡?」
宮洺露出一口整齊而光澤的白牙齒,看起來就像是GUCCI最新廣告里,那些在熱帶雨林里穿梭著的年輕男模,「很多事情似乎我都不知道,但其實,我還是知道的。你說對吧?」
顧里看著面前英俊而邪氣的宮洺心裡的一根發條漸漸擰緊了,「是啊。」她微笑著,關上了宮洺
車快要開到家的時候,我接到了宮銘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讓我把他送去乾洗的那件本來應該明天才取的禮服現在就去取回來,他晚上要用。我掛了電話,讓衛海停了車。
「你去哪兒?我們大家都約好了,晚上在顧里家裡一起吃飯,顧源簡溪都過來。」衛海趴在車窗上對我說。
「我去給宮洺取衣服,送好馬上回來。很快的。」我背上背包,轉身朝馬路對面走去,我伸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衝車上的南湘揮了揮手,用口型說了句「我很快回來」之後,就上車了,我對司機說:「去恆隆。」
當我把宮洺的緞面禮服從恆隆負一層那家洗一件衣服比我買一件衣服都貴的乾洗店取出來之後,我又打車往離恆隆不遠的他的新公寓開過去。
等到我走到宮銘公寓的樓下想要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才發現我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沒電了。
我傻站在樓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可以貿然地直接上樓,又或者是放在樓下的門童這裡讓宮銘自己下來拿…無論是哪一個選擇,我感覺Kitty都會掏槍出來射殺我。
我正在樓下憂猶豫,一個滿臉堆著笑容的門童朝我走過來,「林小姐,來給宮先生送東西啊,我來幫您按電梯。」
看來宮銘的震撼力已經從M。E波及到了他新的酒店式公寓了,連門童都這麼害怕他,作孽啊。
電梯門打開之後,我按房間號走到他的門口按了門鈴,門打開的時候,顯然,他的臉上充滿了驚訝,「你怎麼不先打一個電話?」
我剛想回答他,卻突然被他身後的一個身影給擊中了,我望著坐在宮銘客廳里的那個男孩子,張著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腦海里彷彿瞬間閃過無數的雷暴,轟炸得我失去了意識。
「你是不是……」我沖著坐在宮銘客廳沙發上的那個男孩子說。
「林蕭,你該走了。」宮洺過來一點,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門的遮擋之後。
「宮洺,他……他是……」我胸口裡彷彿跳動著一個巨獸,想要隨時撕裂我的胸膛衝出來。
「林蕭,你是發燒也好,發瘋也好,你現在都給我馬上離開。你不覺得你現在非常失態么?」宮銘拿過我手上的禮服,轉身把門關上了。
門關緊前的一個瞬間,我看見了裡面那個男孩沖我露出的一個輕蔑的嘲笑,我知道,他肯定覺得我是一個瘋子。
我不認識他。
我知道這一點,房間里的男孩兒是一個外國人,或者是一個混血兒。高高的眉骨,挺拔的鼻樑,刀鋒般薄薄的嘴唇和宮銘一樣他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閃動著濕潤的光澤。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可是,我內心那個瘋狂的念頭卻像是無法遏止的野蠻藤蔓,一瞬間就翻開厚厚的泥土,在空氣里編織成了一張我怎麼也走不出去的網。
我知道他是。
我知道他就是。
可是我不認識他。
顧源和顧里坐在沙發上,簡溪站在落地窗前朝小區的門口望過去。
「你打了她電話么?」顧源問。
「她手機關機了。」簡溪沒有回頭,低低的聲音回答著。
「她去給宮銘送衣服去了。說是馬上回來的。已經去了好一會兒了。」衛海從廚房裡探出頭,沖客廳里的人說。
「那我去找找她,別出什麼事兒才好。」簡溪轉過身,走到門口穿鞋,「顧里,你把宮銘公寓的地址給我。」
「恩。」顧里拿過手機,一邊打字,一邊說,「不過你就在樓下問一下就行了,不想死的話,千萬別上去。不過你應該也上不去。」想到這裡,她好像又安心了些。
我走出電梯之後,就坐在公寓樓下的綠化台階上。我滿腦子都是那些瘋狂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頭頂上是公寓大堂門口延伸出來的玻璃天頂,上面裝點著好看的星光。我想起崇光寫過的那些漂亮的文字。我想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就像我今天看見猩紅色的薄暮時,我就想起了崇光身上與生俱來的彷彿落日般又和煦又悲傷的氣味。他灰色的兜帽和他白色的球鞋。他漆黑的瞳孔里有著星辰般閃亮的光。我看著頭頂的燈光把我的身影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漆黑的影子來。我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幹什麼,腦海里一直響著彷彿鐘擺般的滴答滴答的聲響。
我猛然被一陣迎面撲來的氣味擊中,彷彿夕陽般和煦而又悲傷的味道,我在自己放肆翻滾的瘋狂想法里抬起頭,年輕的外國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他金褐色的眉毛濃密得像兩把匕(和諧和諧)首,眉骨高高地隆起,讓他的目光鑲嵌在深深的峽谷里,筆直的鼻樑讓他的五官擁有了亞洲人無法擁有的深邃。我的眼淚涌到眼眶裡,胸口彷彿被一隻重鎚反覆地敲打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我想哭。我雙手抓緊我的背包,我想要站穩。「你不應該認出我來的。」他雙眼通紅,他走過來,伸出長長的手臂,把我抱進他的懷抱里。迎面而來的巨大氣息,落日般的悲愴和和煦。他穿著灰色的無袖T恤,背後有一個兜帽,他齊膝短褲下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在燈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的手緊緊地捧著我的臉,這雙手寫下過無數讓人熱淚盈眶的句子。他輕輕地俯低身子,用他那花瓣般溫柔的嘴唇咬住我顫抖的嘴唇,他口腔里溫暖而清新的荷爾蒙氣息把我的思緒吞噬,他整個人像是一座沸騰的海洋,緩慢地將我淹沒了。滾燙的眼淚從他的睫毛上滴下來,滴到我的鼻子上。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我聽到他喉嚨里低沉的嗚咽。
–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愛人。–他一定會找到你。你要等。
計程車窗外是華燈初上的上海。連綿不絕的燈光從車窗上搖曳而過,彷彿華麗的金魚尾巴一樣,一尾一尾地劃過簡溪略帶憂傷的臉。他不停地掏出手機來,話筒里永遠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夜幕從天上拉扯下來,很多白天里的不堪與醜陋,都迅速地消失在這片黑暗裡。四處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物慾橫流的巨大廣告牌。無數面目模糊的人一一從簡溪的目光里走過,像是秋天裡的樹葉一樣,一片一片地遠去。盛夏里蒸騰出的濃郁水汽,凝結在開滿冷氣的玻璃窗上。一顆一顆彷彿眼淚一樣,短暫地停留在乘客的視線里。簡溪輕輕閉上他漆黑而溫潤的瞳孔,柔軟的睫毛上凝結著絢爛的霓虹。他靠在玻璃窗上像是睡著了。他蜷縮著長長的腿,手裡握著屏幕暗下去的手機,看起來像一隻疲倦的鹿。
–我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我的愛人。他也會懷著滿腔的熱,和目光里沉甸甸的愛,穿越這個世界上洶湧著的人群,他一一的走過他們,走向我。–走向我們彼此都太過熟悉的,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