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2008年的最後一個月,整個世界的報紙雜誌似乎都只有兩個封面,一個就是奧巴馬那張醒目的瘦削立體的面容,堅毅又或者說是憂愁的眼神,這樣一張黑人的臉孔第一次以美國總統的身份,頻頻出現在全世界大街小巷。而另一個封面,則是華爾街頂上黑壓壓的陰霾天空,配合著四個粗體大字「金融風暴」,。這場次貸危機引發的災難像海嘯一樣,捲起滔天巨浪,從發源地紐約洶湧而來,衝擊著日益融為一體的世界經濟體系。整個世界都像是翻騰著渾濁泡沫的白色海洋。
上海也一樣。
所有的雜誌報紙,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圍繞的主題永遠逃不開這兩個,隨手翻起一本來,看到的都是同樣的東西,要麼就是奧巴馬黑皮膚的臉,要麼就是華爾街黑壓壓的天空。只是在美國人心裡,前者代表著「希望」,而後者代表著「絕望」——當然,奧巴馬的反對者們可不這麼認為。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大的滔天巨浪席捲過來,還有防汛牆擋著。這樣的時刻,中國成為了某些冒險家們的避難所,而上海,則是這個避難所領域上中,最光彩奪目的那顆明珠。
所以陸家嘴依然流光溢彩,物慾縱橫。環球金融中心每天聳立在雲層里,寂寞得要死。只等著身邊那幢「上海中心」可以早日拔地而起,以解除它獨孤求敗的寂寞。所以,「上海中心」圍起來的那圈工地上,打樁的聲音日復一日地響徹在這個小小的陸家嘴江灣上,像是上海生命力異常頑強的心跳聲。
那些雜誌上抱著紙箱臉色暗淡黯淡的華爾街精英們的形象,似乎很難在這裡看見,大家也似乎僅僅把他們作為一種茶餘飯後的談資。身邊好像也沒有誰是真的抱著紙箱如此高調地走在大街上——說白了,就算真的被fire,也不會這樣Ddramatic地走在街上,又不是在拍戲。
一幢一幢摩天大樓中間,依然匆忙奔走著西裝筆挺的精英們,他們用電話控制著上海的經濟命脈——或者說,上海用手機信號作為提線,控制著他們這群木偶——任何事情,都可以從兩個方面去說。
2008年的年底,上海依然像一個瘋狂旋轉的玻璃球,飛快發展的城市像是一個恐怖的龐然大物。當所有的外地的遊客還依然把浦東機場連接地鐵的磁懸浮列車當作到上海必去的景點時,虹橋機場二期以遠遠超越浦東國際機場的規模迅速地崛起著。
投資360億打造的中國超級工程——虹橋交通樞紐工程,將成為世界上最複雜的交通樞紐。三個天安門廣場的面積里,集中著高速鐵路、磁懸浮列車、城際鐵路、高速公路客運、城市軌道交通、公共交通、及民用航空。整個工程像是一個發光的巨大怪獸雄踞在上海的西部,人們將在未來,人們將從它的體腔內部的各種腸道,迅速被運往上海的各個地方。
而這只是冰山一角,9000億的政府投資被當作抵禦金融風暴的強心針。報紙上用聳動的比喻描寫著這樣的舉措,:「9000億的投資換成硬幣的話,足夠在上海城區下一場持續128天連續不斷的硬幣降雨。」。這樣的描寫曾經出現在美國報紙上,當時用來描寫比爾蓋茲的財富。
所以,當我和南湘再次回到上海的時候,我們並沒有覺得它有任何的不同。也許只是因為我們僅僅離去了十幾天的時間。我所看到的上海,依然像一隻遮天蔽日的黑色章魚,它趴在這塊海邊的領土上,覆蓋著所有盲目的人們,它濕漉漉的黑色觸角,觸及著這個城市的每一個細小的角落。
無法停止的蠕動,像是這個城市與生俱來的天賦。
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南湘、顧里、唐宛如。我們四個依然親熱地窩在客廳里,唯一改變的是現在的這個客廳是在靜安區的高級別墅,而不是當初學校小小的寢室。
顧里依然一邊喝著盧安達的烘焙咖啡,一邊翻著手上的《當月時經》。她拿著手裡的紅色水筆,不停地把雜誌上她感興趣的段落「唰唰唰」地圈出來,表情就像我記憶里的小學班主任在批改作業。她喝了兩口之後愁眉苦臉地把咖啡往茶几上一放,「南湘,這比你當初痛經的時候喝的中藥都難喝!盧安達?那地方的人是不是味覺有病問題啊!他們的味蕾上不會一直分泌蜂王漿吧!?這玩意兒苦得,能把自認命苦的小白菜給活活氣死。」她鄙視地看著旁邊放著的那袋盧安達烘焙咖啡,那是她從南京西路上剛剛進駐的英國最大的零售公司瑪莎百貨里買回來的。顧里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貼著面膜做瑜伽的唐宛如一樣,充滿了一種巨大的悲憫和祥和(……)。,她似乎完全忘記了當初她自己眉飛色舞地從那棟綠色的新地標里買回這包玩意兒時得意洋洋的表情。她抬起頭,擺了擺手,說:「Lucy,把它丟了吧。」等了半天沒人答話,她抬起頭,沖唐宛如抬了抬眉毛,「Lucy,叫你呢!」
南湘一邊把自己的頭髮梳起來規矩地盤在腦後面,一邊疑惑地問顧里:「唐宛如不是一直稱呼自己叫『Ruby』么,什麼時候改得跟你家菲佣一個名字了?還有顧里姐姐,您喝個咖啡而已,您就放過盧安達的人民吧,他們招誰惹誰了。」
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塞進一件緊身黑大衣里去的唐宛如,虛弱地站到南湘旁邊去,她總是充滿了正義感,每次顧里欺負我和南湘的時候,她都會為我們出頭。她盤腿在南湘身邊緩緩地坐下來(在這個坐下的這個過程里,她因為企圖模仿電視里的名媛們交叉雙腿防止走光的優雅動作,但卻因為雙腿扭曲過度而失去平衡噗撲通一聲直接摔在沙發上),但唐宛如有一個優點,就是她在任何情況下總能非常鎮定。比如現在,她就保持著那個撲通一聲摔在沙發上的姿勢一動不動,並且她還親切地握著南湘的手,同情地說:「南湘,這麼說起來的話,你二姨媽別不是盧安達的吧?我一直就覺得她的皮膚,嘖嘖,怎麼說呢,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別介意啊,我就一直覺得你二姨媽黑得太OVERover!」
說完,還自顧自地指著顧里雜誌封面上的奧巴馬,惋惜地補了一句:「夠嗆能趕上奧巴馬,真的。」
南湘揉著太陽穴,坐到我旁邊來,拿起我旁邊冰桶里的那瓶香檳,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迅速加入了已經喝得滿臉滾燙的我的行列。我看著以匪夷所思的姿勢橫卧在沙發上的唐宛如,又看著穿著暗紅色PRADA毛衣的顧里,呵呵呵呵呵呵地傻笑著。
南湘和顧里看著滿臉通紅,、呵呵傻笑的我,憂心忡忡地搖頭。而唐宛如兩眼放空地盯著客廳里空氣中的某一個點,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說真的,我們大家都不太能跟得上她那跳躍而詭異的思路。
我看著坐在我身邊的南湘,和顧里。她們兩個看上去那麼漂亮,青春閃光,、燦爛美好。,像是兩朵散發著香氣的嬌艷花朵。她們旁邊的唐宛如也充滿了生命力,看上去像一棵陽光下安靜而茁壯的綠油油的鐵樹。而我呢,我頂著一頭剛剛睡醒的蓬頭亂髮,和巨大的黑眼圈,以及滿眼的紅血絲,我就像是一堆被冬天的罡風吹乾了的稻草。
是的,她們三個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了解我們的話,你會知道,我面前這個,頭上戴著一小朵cChannel珠寶山茶花的女人,就是顧里。我愛她,但也怕她。她就像是一台裝著太陽能永動機的巨型電腦,在大學三年的時間裡,完成了雙學位,並且以全A+的分數奪取了全系的第一名。當學校的老師們把一等獎學金拿給她的時候,她大概數了數,然後激動地說:「呀,這麼多,我可以給Lucy買一雙稍微結實一點的鞋了。」說完把那個裝著鈔票的薄薄的信封丟進了她的Longchamp包包里。那個時候,我覺得閃光燈下的她,就和中信泰富外牆上廣告上里的KateMoss一模一樣,像是一隻高貴而尖酸刻薄的黑天鵝。並且她,這台巨型電腦會無每時無每刻地從她的嘴裡往外噴射著毒液。比如上個月她就在公司里用一整段十分鐘不停頓的、不帶任何髒字的羞辱,把一個40歲的一米八三的男人搞得坐在公司大堂的地上嚎啕大哭。最後她也覺得太過意不去了,於是她蹲下來,掏出自己的手絹,幫他擦了擦眼淚,抱了抱他的頭,溫柔而親切地小聲在他耳邊說:「你要哭就回家去哭,我這兒還上班呢,乖。別跟個神經病一樣,多大人了啊你。」她眼裡還閃爍著溫暖而動人的光芒。
而她旁邊穿著H&M黑色長大衣的南湘,低著頭,烏黑柔軟的長發盤在後腦勺上,醒目動人的眉眼,流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動人的美感,她整張臉無時無刻不像是籠罩在一層水墨煙雨裡面,楚楚動人,、柔和明亮。她纖細的鎖骨,、纖長的睫毛,、粉紅色布丁一般柔軟的嘴唇,讓她像是一朵開放在幽靜山谷中的一朵白色山茶花。對,就像她此刻別在頭髮上的那朵新鮮的山茶花一樣。和顧裡頭上的那朵價值連城的珠寶花朵不一樣,她帶戴的是真花,充滿著動人的芳香,但是卻容易損毀,快速凋謝,轉瞬即逝。而顧裡頭上的珠寶,卻是永恆而壓倒一切的美。對啊,這就是她們最大的不同。我對南湘的感情,不像是對顧里那樣的崇拜,而更多的是一種親密和貼近。在我們認識的十多年裡,我們分享我們喜歡的小說,我們聽同樣的歌曲,;我們逛同樣的街,買同樣的衣服。我和她一起每天都被顧里羞辱,然後也和她又一起每天共同羞辱唐宛如。(……)。我們的感情就在這樣無數個日子裡越來越深厚。然而如果要我形容她的話,我又真的有點無從比喻說起。儘管我自己是中文系的,但我發現,如果真要講清楚南湘身上的故事,那得寫一本比《悲傷逆流成河》都還要厚的小說才行。總的來說,南湘應該就算是我們經常在小說里看到的「紅顏薄命」吧。她沒有顧里那樣的顯赫家世,甚至連我這樣的小康家庭都沒有。她這麼漂亮,現在卻一直都沒有交男朋友。中學時代交過的一個男朋友叫做席城,在給了她無數個耳光,踢了她幾腳,讓她懷上孩子又墮胎之後,瀟洒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抬起頭看了看南湘,她好像已經迅速地趕超了我——喝醉了……
而此刻正在對著鏡子擠乳溝的唐宛如,怎麼說呢,我一直覺得也許她才是中文系的。,因為她經常都說出各種各樣讓人無法發表任何言論的經典名言。比如她在大學一戰成名的那一句「我的奶有什麼好看的!」。而還記得在我們高中的一次國慶典禮上,我和南湘表演完一個歌舞劇,我們優雅而完美地謝幕之後,回到後台,唐宛如激動地迎接了我們——當然,以她的資質,她是沒辦法登台跳舞的,最多能勉強說個相聲。當時她直接沖向我們,一頭撞開正端著水想要遞給我們的顧里,然後激動地抓著南湘的手,哆嗦地說:「南湘!剛才你們在跳躍旋轉的時候,我們在下面都特別的激動!你裙子下面的紅色內褲,被我們看得一清二楚!大家都沸騰了!」我和顧里迅速抬起手扶住了額頭……而這還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地方在於,唐宛如緊接著,用盡她丹田的力量,沖著南湘大吼了一聲:「感覺和主席台上飛揚的國旗極其呼應!那首歌怎麼唱的來著?哦對,『戰士的鮮血染紅了它!』」
這件事情以一個異常具有戲劇張力的eEnding收了場,那就是,這句「戰士的鮮血染紅了它」連同之前的那兩句關於南湘內褲的描述,隨著我和南湘胸口還沒有摘下來的迷你麥克風,而傳遍了整個學校的操場,整個學生隊伍的上空,持續回蕩著「染紅了它……染紅了它……紅了……它……」……
典禮結束后南湘請了三天的病假……第四天帶戴著口罩來上了課。
在那之後,我們總是能夠在學校里聽見這樣的對話,無論是學校食堂里不知道什麼原因而露出詭異紅色血絲的饅頭,還是英文老師白襯衣里透出的紅色內衣,抑或是傍晚天空燦爛的雲霞,以及讓人痛恨的紅色英語書紅色封面,大家對這些東西的解釋,都是「戰士的鮮血染紅了它」。
除此之外,如如還特別的勇敢,不怕死,什麼事情都敢做。包括上次在錢櫃喝醉了,拉開顧里的KENZOenzo包包,小心翼翼不動聲色地吐在了裡面,吐完之後還若無其事地把拉鏈拉上,隨我們繼續唱歌,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當然,事後顧里把她反鎖在廁所里一整天沒有給她飯吃。)
以及還有一次她發燒上街買葯,莫名其妙走進藥店隔壁的屈臣氏,徑直走到露得清的櫃檯,沖著賣面膜的小姐撕心裂肺地說:「給我葯!快給我葯!我覺得我要不行了!」當時櫃檯小姐差點就撥打了110……
當然,圍繞在我們身邊的自然也少不了英俊的男生們。以顧里和南湘的資質,無論什麼帥哥都能斬下馬來。,我也能順便揀一個摔暈了的。人們不總是說么,你周圍的朋友都特別優秀的話,別人也會覺得你特別優秀。我一直以這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為什麼我的男朋友,看上去都還不錯的樣子。
顧里有一個鐵了心愛她的公子哥顧源,儘管這名字聽上去像她哥哥似的,。如果我們的生活是一場肥皂劇的話,那顧源就有可能在將來的日子裡,被揭露出原來他原來和顧里有血緣關係,於是有情人魂飛魄散。當然,這不是瓊瑤寫的小說,顧里、顧源也不是劉雪華和馬景濤,這樣的事情這絕對不可能發生。
而南湘,有一個陰魂不散的叫做席城的男人一直糾纏了多少年。對,如果你對我們的生活還有些了解的話,那麼,十幾天以前,我就是跟著南湘跳上了火車,然後碰見了這個鬼一樣的男人。我當時恨不得讓他死。
而唐宛如,和我們學校的肌肉帥哥衛海產生了無比微妙的化學反應。對此,我和顧里都不想做作任何的評價。因為任何和唐宛如沾邊的事情,最後都會急轉直下變成一場難以收拾的鬧劇!Everytime!
此刻的我,喝著香檳,蜷縮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紅得像是剛剛屠殺完了一整條南京西路上的遊客的罪犯。我一邊笑,一邊用一種類似哭的表情看著我面前的三個好朋友,如果現在我的我面前現在有一個塊鏡子的話,我一定會看見自己的表情極其扭曲。
我看著我面前的南湘和顧里,她們正站在鏡子面前,顧里正在幫南湘把跑出來的一縷頭髮扎到腦後去。她們小聲地說著話,看上去就像兩個親密無間地的好朋友。而唐宛如躺在沙發上,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她們,那種表情我從來沒在唐宛如她臉上看見過,我覺得以唐宛如的智商,她不足以具備這樣表情深邃用心複雜的面容。她柔柔地對她們說:「看見你們兩個這個樣子,我好開心啊。你們真的合好了呢。」
我醉醺醺地歪在沙發上,在周圍持續不斷的香檳酒氣里,我恍惚覺得面前的場景極其恐怖。兩個美艷動人的女人,親切地在鏡子面前梳頭髮,另外一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東西橫窩卧在沙發上哼哼。感覺就像在看電影《畫皮》。我甚至覺得顧里和南湘,隨時都會把她們的皮撕下來,然後用無比妖媚的聲音,一個說:「我是妖。」,另一個說:「我不吃人心,會老的。」
我想我肯定是喝醉了。
而且,你們也一定不會相信,在我們四個如此親密地聚在同一個屋檐下之前,僅僅就是一個月不到之前的時間,我們彼此的生活,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那完全超越了任何狗血的肥皂劇,或者神經病腦海里的臆想世界。我們的生活,就像是一場連接著一場的大爆炸,比任何好萊塢的動作片都精彩。血肉橫飛,支離破碎,魂魄被炸到天上去胡亂飄著,孤魂野鬼,千秋萬歲。
我的男朋友在和我交往的同時,和另一個女的人又接吻又上chuang的,末了還指責我偷人,;而顧里和南湘,彼此暗地裡分享了同一個男人,而;南湘卷著十幾萬現金,把我騙上了火車逃亡了整整十幾天。;而我的新的愛人崇光,這個癌症晚期的人快要被我搞瘋了。
當然,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等著吧,潮水退去的那一天,當你們看見露出整個海面的沙灘大陸時,你們才會發現,有多少屍骸碎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現在,一片蔚藍的海洋,看起來美好極了。
就在我再也從香檳瓶子里再也倒不出酒來的時候,顧里和南湘朝我走過來,她們一人一邊在我身旁坐下來,顧里說:「你現在給我去洗澡。」
我搖頭,我說:「我喝醉了,走不穩。」
顧里皺著眉頭,一把把我手裡的杯子搶過來放到茶几上,說:「你聞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么?你現在就像是一條在男廁所里死了5天的金槍魚,」,她停了停,接著補充到道:「又被放進泡菜罈子里又泡了三天之後又撈了起來的味道!」
南湘企圖把我從沙發上拉起來,「林蕭,你四天沒洗澡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被南湘扯得一陣頭暈噁心,快要吐了,我低頭瞄了瞄顧里放在沙發上的LV包包,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顧里就迅速抓起她的包包遠遠地丟到了沙發的另一頭,她惡狠狠地看著我說:「你休想像唐宛如一樣用你的嘔吐物毀掉我的LV!我顧里不會在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說完之後,她回過頭,看見正在匆忙地用餐巾紙匆忙地擦著她丟過去的LV包包的唐宛如……唐宛如扶著胸口,驚嚇地說:「不怪我,是你自己把包包丟過來的,正好砸中我手裡的香檳。人家還受到了驚嚇呢!」
我看見顧里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活生生把那條死在男廁所五天的魚吞了下去一樣,於是我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瘋子。
南湘和顧里拉扯著,把我丟進了浴室里。
蓮蓬頭被打開了,嘩啦啦地往下噴水。我依然是一個喝醉酒的瘋子,哭著,、鬧著,笑著。一會兒蹲在地上,一會兒又搖頭晃腦地站起來。我把顧里和南湘兩個人也弄得濕淋淋的。她們的頭髮都濕透了,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最後顧里看不下去了,抓過我的頭髮,甩手給了我重重的一個耳光。
「林蕭你他媽夠了!我爸爸死的時候,我也沒像你這麼要死要活的!」
我看著面前濕淋淋的顧里,哪怕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候,她臉上的妝容依然嬌艷欲滴,防水的化妝品讓她無時時刻無刻看起來都像是一個精緻的假人。我靠在牆上,指著她,說:「是啊,你沒哭,你多牛逼啊!你爸爸死了的當天晚上你就在溫暖的燭光下看他的遺囑,這個畫面多棒啊,應該裱起來掛在牆上,叫《顧氏孝女圖》。我多想像你一樣啊!做一個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永遠不朽的標本。你百毒不侵,金光燦燦,你就是站在曼哈頓島上舉著火炬的自由女神!」我擦了擦眼睛上里流淌下來的淚水,對顧里說:「你滿意了嗎你!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頭頂的蓮蓬頭源源不斷地把熱水往下灑,我們三個站在下面,頭頂是浴霸投下的滾燙而又強烈的黃色燈光,把我們每一個人的皮膚都照得完美無暇,像是少女般的嬌艷欲滴。持續蒸騰的熱氣,把整個浴室弄得氤氳一片,感覺特不真實。
我們像是站在一場悲傷的大雨里,所有的雨水都像是滾燙的眼淚,持續不斷地澆在我們身上。顧里擦了擦臉上的水,把外衣脫下來,轉身用力扔進旁邊的洗衣籃里。然後擰開門走出了浴室。她一言不發的背影像另外一個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南湘走過來,抱著我。我們兩個穿著衣服站在花灑下面。
地面馬賽克上的流水嘩啦啦的,耳朵里都是這樣的水聲。我閉上眼睛,不肯相信這是現實。我反覆催眠自己這是一場夢。我希望睜開眼睛的時候,時光倒流到四天以前。
四天前的這個時候,我覺得我的生活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四天前】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顧里像一個無所不能的瘋子。
就比如現在,前一秒鐘,我還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萬劫不復了,從此必定深陷泥潭亡命天涯。而一秒鐘之後,顧里用一個電話,讓我突然覺得我自己像是站在了天堂的門口(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我死了),從此幸福的世界向我敞開了大門。
電話里,顧里告訴我,南湘的事情,她已經徹底解決了。我和南湘可以回上海來了,我們不必再四處亡命天涯了。不過,說亡命天涯,有點太過誇張,事實是,我和南湘只是逃到了南京,並且在第二天就忍不住打了電話給顧里,然後顧里就通過一系列複雜的安排,把這場恐怖的逃亡,變成了我和南湘躲在南京泡溫泉的一個假期……我和南湘整日無所事事,除了不能和外界聯繫暴露行蹤之外,我們躲在溫泉酒店裡,吃喝拉撒,、美容纖體,並且時不時地和那個送水果的年輕小帥哥眉目傳情。(儘管第三天的時候,那個小帥哥就把我們當作成了知心的好姐妹,和我們分享他剛剛分手的那個負心男友多麼地下賤。)
知道我們第二天就可以回上海了之後,我的心情一下子好得有點不真實,於是我衝動地邀請顧里:「顧里呀,要麼你也來南京吧,反正你也要讓司機來接我們回上海,不如今天晚上你就來酒店和我們一起泡溫泉啊吧?」當我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南湘就在我旁邊心酸地搖頭。
電話里傳來的顧里銀鈴一般的笑聲,讓我迅速了解到了南湘的心情:「喲,嗬嗬嗬嗬……我說林蕭,嗯……當然,首先還是感謝你邀請我,但是,怎麼說呢,我一般不太參與這種窮人的度假。你要知道上次顧源帶我去日本泡溫泉,我回來也一個月也沒給他好臉色看,所以,就別提南京了,。對了,你們那個酒店雖然號稱是五星的,但是我上網查了查,哎,怎麼說呢,這些日子苦了你們兩個了這些日子……不過,怎麼說呢,還是謝謝你邀請我。」
我雖然被顧里羞辱了,但是,我的心情實在是好得不真實,於是,我堅持著邀請顧里她過來。在我不斷重複著邀請她過來和我們一起泡溫泉的時候,南湘在我旁邊表情非常沉痛,和她每次看春節聯歡晚會時的表情一樣。
但是,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迹的。在我堅持著和她打了37分鐘電話,反覆說著同樣一句「你一定要過來」之後,她開心地加入了我們的溫泉之旅。我覺得對顧里來說,這個犧牲可謂很大,要知道,她在上海,連內環都不願意溜達出去。就連去浦東陸家嘴的證劵交易中心的時候,她都一直用一種很賤的表情說著「浦東的空氣,無論什麼時候聞起來,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當時周圍的浦東居民,為什麼沒有當場殺死她,真是一個謎。
但是,掛完斷電話還不到一分鐘,我得意的表情就僵死在了臉上,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顧里發來的簡訊,:「唐宛如和我一起來。」
我和南湘對看了一下,然後一聲不響地抓起身邊的紅酒仰頭喝起來。我們都想迅速把自己灌醉。
顧里掛掉電話之後,繼續在大賣場里逛著。
對,你們並沒有看錯。她確實是在逛大賣場。但是呢,這樣的大賣場,上海也就只有兩個。一個在時代廣場的負一層,一個在久光百貨的負一層。裡面的商品包裝上沒有一個中文字,全英文日文法文的包裝上,貼著小小的印著中文的粘紙標籤。裡面的一小盒菜市場里賣幾毛錢的生菜,在裡面的標價是19.40元。這樣的超市裡,一般冷清得幾乎沒有人。看上去一副潦倒的樣子。店員永遠比顧客都要多。
而現在,顧里就正在時代廣場的這個超級市場里。
她拿起一盒12隻裝的小番茄,看了看上面44.50元的價格,輕輕地丟進了購物籃里。
旁邊的助理藍訣對她說:「剛你弟弟Neil打電話給我,約你吃飯,你中午正好沒有安排,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現在回復他。」
「他幹嘛不直接打給我啊?」顧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