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王子的奶牛
我們到達芒德的時候,我已深深地愛著馬西亞;當我們走出這座城市的時候,我愛他愛得更深了。
當你確切地感受到你所愛的人也在愛著你的時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得上這樣美好、這樣甜蜜的友誼呢?
馬西亞對我的友情是多麼深厚!他謝絕了艾思比納蘇的建議,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平靜、安全、舒適的生活,放棄了今天可以受到的音樂方面的教育和明天可以獲得的財富,卻願意伴我一起過冒險的、朝不保夕的、沒有前途的、甚至連明天也保障不了的生活。
我未能當著艾思比納蘇的面告訴他,他喊叫「絕不離開我的朋友!」時我內心的激動,一等到我們走出這家剃頭店的鋪門,我就急不可待地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知道嗎?」我對他說,「從今以後,我們生死與共。」
他睜著大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我。
「在今天以前我就這麼想了。」他說。
先前的馬西亞,讀書很少長進;他自從讀了庫恩著的《音樂原理》后,竟有了出人意料的進步。可惜我沒法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儘管我非常願意,他也很想多學點,但我們被迫日夜兼程,以便儘快穿過不太歡迎流浪歌手和樂師的洛澤爾省和奧弗涅地區①的一些城鎮和鄉村。在這些貧窮的土地上,收入微薄的農民是不會為我們輕易打開錢包的。只要你演奏,他們會圍攏來心安理得地聽著,在發現要向他們收錢時,這些人便一鬨而散,或者把家裡的大門趕緊閉上。
①奧弗涅地區:法國中央高原地區。
經過聖弗盧爾②和伊索瓦③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那些溫泉城市。幸好耍熊把戲的人對我們說的都是真話,我們在拉布爾布爾、尤其在蒙多爾掙了不少錢。
②聖弗盧爾。法國康塔省境內城市。
③伊索瓦:法國多姆山省境內城市。
說句公道話,在掙錢的門檻方面,我是遠遠比不上馬西亞的,多虧他的機智和沉著,我們才掙了那麼多的錢。我見到有人聚攏過來,總是馬上拿起堅琴,只想到應該儘可能讓自己演奏得好些,這是真的,但人們對我演奏的反應卻常常很冷淡;馬西亞的做法同我的老一套的方式不一樣;他自出心裁,光是有人聚攏過來,他是不會馬上就演奏的。他在拿起小提琴和短號以前,總要先把聽眾研究一番,而且他總能很快就看出該不該演奏和該演奏些什麼。
在伽羅福里的那所不擇手段地利用公眾的慈悲心腸去掏他們腰包的「專科學校」里,馬西亞曾學習過獲取人們憐憫和施捨這門藝術中如此難以掌握的一切巧計和手段。當我在盧爾辛街的閣樓上第一次見到他、聽他講解怎樣使過路人感覺到從情理上不得不掏錢施捨時,他曾使我吃驚過;現在,看到他正在發揮這門學問,而且幹得這樣出色,我不由得感到加倍的驚駭。
這裡的過路人同他在巴黎研究過的公眾又有什麼不同呢?對他來說,不過是和老相識重逢罷了。
「注意,」他對我說。這時正有一位年輕的穿喪服的太太從加比塞公園的小徑朝著我們走來。「現在應該奏哀傷的曲子,要想法打動她的心,讓她想起死去的人。如果她哭了,我們就成功了。」
他的小提琴和我的堅琴就同時奏出了節奏非常緩慢的曲子,哀傷得可以使人心酸落淚。
在蒙多爾郊區供人們散步的地方,有著一些被遊客稱做露天沙龍的場所,其實這不過是按梅花形栽植的、有著很大樹蔭的一叢叢老樹。洗溫泉浴的遊客常愛到這些樹蔭底下消磨上幾個小時。我們該怎樣對這些遊客演奏呢?這要看馬西亞的研究觀察的結果來決定。
有一個病人,憂傷地坐在樹蔭下的一張椅子上,他臉色蒼白,目光獃滯,面頰下陷。我們決定先不要毫無顧忌地立刻走到他的面前去,應當謹慎,不能讓他感到是我們把他從愁思中驚醒過來的。我們應當先在離他遠遠的地力演奏,而且要裝出彷彿在專註地獨自演奏的樣子,其實我們一直在偷偷地注視著他。如果他抬起頭來怒氣沖沖地看我們,我們就走開;如果看去他在聆聽我們的曲子,這就可以同他靠近了;最後,我們完全可以大膽地讓卡比銜起它的圓木碗走過去,不必擔心會被他一腳踢開。
尤其是在嘰嘰喳喳的小觀眾跟前,馬西亞的演奏,每次都能結出最美好的果實。他的琴聲能使站著不肯動的孩子跳舞;他一笑,能使嚷著嘴、怏怏不樂的小臉蛋象雨過天晴般地也綻出笑容。他是怎麼搞的,我怎麼知道呢?總而言之,他討人喜歡,人家也愛他。
我們對這些溫泉城市的遠征,真正稱得上是一個旗開得勝、戰果輝煌的大勝仗,不算所有的開銷,我們一下子掙得了六十八個法郎。
六十八法郎加上我們錢包里的一百四十六法郎,等於二百十四法郎。不該再耽擱了,應該馬上取道於塞爾向夏凡儂進發,因為有人給我們說過,在於塞爾要舉辦一個牲口大集市。
一個牲口集市!這不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嗎?我們終於能買一頭我們經常念叨的出色的奶牛了。為了這頭奶牛,我們真是一直把褲帶勒緊到現在。
直到此時此刻,這還只是在我們做夢的時候才能出現的歡樂,這頭奶牛也還只是一頭我們想象中的最好的奶牛。它應該是白色的,這是馬西亞的願望;它應該是棗色的,這是我的願望,因為我要紀念我們可憐的露賽特。它將是溫順的,一天能出好幾大桶奶,這是我同馬西亞共同的願望。這一切是多麼美好,多麼迷人啊!
可是現在,應該把夢想變成現實,麻煩也就從這裡開始了。
怎樣確有把握地去挑選一頭真正具有一切優點的、值得我們為它從頭到腳洗刷得乾乾淨淨並在它頭上披紅戴綠的出色的奶牛呢?這是個大問題,因為我不知道憑什麼特徵來識別一頭好的奶牛,馬西亞在這一點上,同我一樣無知。
更加使我們發愁的是,自從我們的腦子裡產生了買一頭奶牛的美好念頭以來,我們在客棧里聽人講過許多希奇的故事,只要說到馬販子或牛販子,那就意味著是些詭計多端的騙子。留在我們記憶中的這些故事,經常使我們不寒而慄。有個故事說,一個鄉巴佬在集市上買了一頭奶牛,這頭奶牛的尾巴比任何奶牛的尾巴都漂亮,它能自己甩到鼻子尖上趕蒼蠅,這條尾巴的罕見的長度和它的靈活的特點,據說這是大家看到的。也算這個鄉巴佬走運,他沒有出高價就買下了這頭與眾不同的奶牛,他得意洋洋地把牛牽到了家裡。第二天早上,他去牛欄一看,這頭牛根本就沒有尾巴,那條擺來擺去的掛在它後面的尾巴,原來是一條粘在它的斷掉的尾巴殘端上的、用女人髮辮做成的假尾巴。還有個農民,買了頭奶牛,牛角是假的。另外一個農民,當他想去擠剛買到手的奶牛的奶的時候,發現奶子是用氣吹大的,因而一天一夜也擠不出兩杯奶來。這些倒霉事可不要降到我們頭上啊!
對付假尾巴,馬西亞開始並不擔心,他可以使勁去扯那些我們中意的奶牛的尾巴,如果那東西是假的,使上點勁,是不難扯下來的;對付吹起來的奶子,也有一種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用一根又粗又長的針去刺穿它。
這兩個辦法也許是靠得住的,尤其是當真碰上的是假尾巴和假奶子的時候。然而它的尾巴要是真的呢?難道不怕它會往拉尾巴的人的頭上或肚子上狠狠踢一蹶嗎?用一根針往它肉里深扎進去的時候,難道它也不會照樣用腿來這樣一下子嗎?
一想到它會撂蹶子,馬西亞打消了原來的想法,我們又沒了主意。要是給巴伯蘭媽媽送去的是一頭不出奶的、或者是沒有角的奶牛的話,那豈不是太可怕了嗎?
在我們聽到的故事中,有一個故事講到獸醫,他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了一個很厲害的角色,起碼對牛販子來說是這樣。如果我們請一位獸醫來幫忙,我們可能要化筆錢,但應該說這是一筆值得化的放心錢。
在一籌莫展的當兒,我們便拿定了這個主意,這個主意從各方面來說,都是最明智的。於是,我們又歡歡喜喜地繼續趕路。
從蒙多爾到於塞爾的路程不算遠,路上只花了兩天的時間,清晨以前就到於塞爾了。
到了於塞爾,可以說如同到了我的家鄉一樣。就是在這裡,我第一次在觀眾面前扮演了《心裡美先生的僕人》、也就是《兩個中最蠢的未必是你認定的那一個》這齣戲里的角色;也是在於塞爾,維泰利斯給我買了第一雙皮鞋,那釘了鞋釘的皮鞋曾使我感到莫大的歡樂。
可憐的心裡美!這個穿著紅色制服的英國將軍,它已經不在了。澤比諾和可愛的道勒斯也不在了。
可憐的維泰利斯!我失去了一個這樣好的師傅,再也看不見他昂首挺胸走在路上的令人肅然起敬的氣概了;也再看不見他一面走路一面用短笛的尖聲吹奏華爾茲舞曲、雙臂和雙腿按笛聲節拍走步時那種具有音樂吸引力的形象了。
我們原來是六個,現在只有兩個還活著,那就是卡比和我,這使我在進入於塞爾的時候心情非常憂鬱,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感情。在每條街的街口,我總以為馬上就要看見維泰利斯的氈帽了,總以為馬上要聽到他的那聲我已經聽了無數次的召喚:「往前走!」
幸好那家舊貨商店還在老地方,我說的就是維泰利斯為了把我打扮成江湖小藝人而帶我去過的那家舊貨店,它驅散了我的哀愁。當我從它滑不唧溜的三級台階走下去的時候,發現它仍然是我見過的那副老樣子,門口擺動著的仍然是我十分羨慕的那件鑲金邊的衣服,櫥窗里陳列的仍然是那些舊槍和舊燈。
我很想找到我第一次扮演心裡美先生的僕人,也就是扮演那兩個中最蠢的那一個時的演出場地,卡比把它認出來了,它搖晃著尾巴。
將行李和樂器放在我曾和維泰利斯一起住過的旅店后,我們就開始去尋找獸醫。
獸醫聽了我們的請求后。沖著我們哈哈地笑了起來。
「當地可沒有受過訓練的奶牛啊!」他說。
「我們要的不是會要把戲的奶牛,而是一頭出奶又多又好的奶牛。」
「要一頭有真尾巴的。」馬西亞說。只要一想到那條粘上去的尾巴,他就格外擔心。
「總之,獸醫先生,我們是來懇求您,用您的學問幫我們識別真假,免得上牛販子的當。」
我講這話的時候,極力模仿維泰利斯那種自敬自重的神態。為了獲得人們對他的尊重,他總是這樣做的。
「見鬼,你們幹嗎要買一頭奶牛呢?」獸醫問。
我簡單地向他解釋了要買奶牛的原因。
「你們是好孩子,」他說,「我明天一早就陪你們去集市,我答應你們,我不會給你們挑選有假尾巴的奶牛。」
「牛角也不會是假的吧?」馬西亞說。
「也不會有假角。」
「奶子也不會是吹起來的?」
「當然是一頭漂亮的好奶牛,但要買這樣的奶牛,就得付得起錢,對嗎?」
我沒有回答,解開了包著我們家當的手帕。
「太好了,明天早上七點來找我吧。」
「我們該給您多少報酬呢,獸醫先生?」
「什麼也不要。象你們這樣的好孩子,難道我能拿你們的錢嗎?」
我不知道怎樣來感謝這樣一位好人,但馬西亞卻有了主意。
「先生,您喜歡音樂嗎?」他問道。
「非常喜歡,我的孩子。」
「您晚上睡得早嗎?」
問得真是離題萬里,但獸醫還是和氣地回答說:
「敲過九點。」
「謝謝,先生,明天早上七點鐘見。」
我明白了馬西亞的意思。
「你是想給獸醫來一場音樂會吧?」
「正是這樣。當他要睡覺的時候,給他演奏一首小夜曲,這是給可愛的人聽的。」
「你的想法真好,回旅店去準備我們音樂會的節目吧。別人付錢的時候,演好演壞我們可以不介意,但這是我們自己在付錢,就該盡量準備得好一點。」
九點還差二、三分鐘的時候,馬西亞拿著小提琴,我拿著豎琴,我們來到獸醫家的門口。街上很暗,因為月亮要過九點才能升起來,而人們又認為這時候還用不著就點上街燈。店鋪都已經關門,街上行人稀少。
九點敲第一響的時候,我們開始演奏。在這條狹窄、寂靜的小街里,我們的琴聲象在音響最好的大廳里迴響。窗戶都打開了,我們看見戴著睡帽、包著頭巾和方圍巾的腦袋探出窗口。人們從一個窗口到另一個窗口在驚異地相互詢問。
我們的朋友獸醫先生住在一幢有著一個很好看的牆角塔的房子里,這個凸出的牆角塔上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他探下身子看看誰在演奏。
他大概認出了我們並且明白了我們的心意,他打著手勢,讓我們停止演奏。
「我來給你們開門,」他說,「你們到花園裡來演奏吧。」
門幾乎立即為我們打開了。
「你們真是好孩子,」他說著,和我們熱烈地握了握手,「可是你們也太冒失了,你們一點也沒有想到警察會因為你們深夜在公共街道上喧鬧而拘留你們嗎?」
我們的音樂會在花園裡重新開始,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小花園,我們在一個由攀援植物覆蓋的綠席下演奏。
獸醫早已成家,眼下有好幾個兒女,我們的周圍馬上有了一群聽眾。綠廊下點起了蠟燭,我們一直演奏到十點鐘。一曲奏完,掌聲四起,接著又要求我們演奏另一首曲子。
如果不是獸醫送我們出門,我相信孩子們會要求我們演奏一個通宵的。
「讓他們回去睡覺吧,」他說,「他們明天早上七點還要到這裡來呢。」
不給我們吃一頓令人愉快的夜宵,他是不會放我們走的。為了表示感謝,卡比又表演了幾個滑稽可笑的節目,這下可把孩子們逗樂了。我們走的時候,差不多是半夜了。
於塞爾這座城市在夜裡是那樣的靜謐,可一到第二天早上卻變得車水馬龍,喧鬧異常。天還沒亮,我們在房間里就聽見大車不停地滾過街面的聲音,裡面夾雜著馬的嘶鳴、奶牛的嗷叫、羊群的咩咩聲和趕集農民的叫喊聲。
我們下樓一看,旅店院子里已經擠滿了一輛輛大車。穿著節日盛裝的農民從剛到的車上跳下來,然後把自己的女人抱到地上。男人們都抖動一下身體,拍拍身上的塵土,女人們一個個忙著把自己的裙子拉平。
街上,一股人流朝集市的方向涌去。因為時間還早,才六點,我們想先去集市看看已經叫人趕到那裡的上市的奶牛。
啊,奶牛真是漂亮!有各種顏色和各種大小的;有肥的,也有瘦的;有的和牛犢在一起,有的奶子拖到地上,因為裡面脹滿了奶。集市上,還有馬在嘶鳴,母馬在舔著馬駒,肥豬在用尖嘴拱地,乳豬在嚎叫,好象有人在活剝它們的皮似的。有雞,有羊,也有鵝。但這與我們毫不相干!我們的眼睛只盯著奶牛瞧個沒完,這些奶牛在我們的審視下眨巴著眼皮,慢吞吞地移動著它們的下頜,反芻它們夜間所吃的草料,根本沒有想到它們將再也吃不上飼養過它們的牧場上的鮮草了。
逛了半個小時以後,我們發現有十七頭奶牛完全合我們的心意。這頭有這樣的優點,那頭又有另外的長處;其中三頭因為是棗色的,兩頭又因為是白色的,這就理所當然地引起了我和馬西亞之間的爭論。
七點鐘的時候,我們找到了在等候我們的獸醫,和他一起又回到集市,重新又向他解釋了一遍我們要買的是什麼樣的奶牛。
這些要求歸結起來共兩句話:出奶要多,吃料要少。
「這一頭大概是不錯的。」馬西亞指著一頭白色奶牛說。
「我想那一頭更好。」我指著那頭棗色的說。
獸醫說服我們既不選這一頭,也不選那一頭,而是走向第三頭奶牛。這是一頭小奶牛,細長的腿,毛色發紅,耳朵和面頰是棕色的,眼睛周圍是黑色的,圍著鼻央有一道白圍。
「這是一頭羅埃格地區的奶牛,正是你們要的那種。」獸醫說。
有一個瘦個子農民用韁繩牽著它,獸醫問他這頭奶牛要賣多少錢。
「三百法郎。」
這頭機靈、漂亮、神態狡黠的小奶牛早已征服了我們的心,可是一聽這價錢我們又大為喪氣。
三百法郎!我們買不起。我向獸醫暗示,表示我們應該另選一頭,獸醫也向我暗示,相反,他認為我們應該堅持還價。
於是一場討價還價的爭論開始了。獸醫提出一百五十法郎,農民只肯減十法郎。獸醫又加到一百七十法郎,農民再減到二百八十法郎。
這場爭論終於到了無法再進行下去的地步,獸醫就不再出價,卻更走近些去仔細地觀察這頭奶牛,他認為牛的腿太細,脖子太短,角太長,胸部不發達,奶子也長得不好。
農民回答說,既然我們這麼懂行,他情願以二百五十法郎賣給我們,好讓這頭奶牛碰上一個合適的主人。
這麼一來,馬西亞和我又感到害怕了,我們兩人都以為這是頭不中用的奶牛。
「我們去看看別的吧。」我說。
農民一聽這話,極力留住我們,又減了十個法郎。
減來減去,最終減到二百一十法郎,他不肯再讓了。
獸醫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讓我們明白他剛才說的都不是真話。這頭奶牛實實在在是頭良種奶牛,但二百一十法郎,對我們來說是個大數目。
這時,馬西亞轉到牛屁股後面,在尾巴上拔了一根長毛,奶牛撂了他一蹶子。
這下我就拿定了主意。
「好吧,就二百一十法郎。」我說,以為這就完事了。
我伸過手去接牛韁繩,農民不讓。
「我老婆的禮錢呢?」他說。
我們又開始了新的討價還價,最終同意給二十個蘇作為他老婆的禮錢。這時我口袋裡只有三個法郎了。
等我再次伸過手去的時候,農民又抓住了我的手,就象我是他的老朋友似的緊緊地握著。
對了,既然我是他的老朋友,就不該忘記給他女兒一點酒錢。
他女兒的酒錢又讓我們付出十個蘇。
當我第三次伸手去接牛韁繩的時候,我這位農民老朋友又擋住了我。
「你帶籠頭了嗎?」他問我,「我只賣奶牛,不賣籠頭。」
因為我是他的朋友了,他願意以三十個蘇把籠頭讓給我,這不算貴。
必須有副籠頭才能牽走我們的奶牛呀,我只得又舍掉三十個蘇。最後一算,我們只剩二十個蘇了。
我於是數了二百一十三法郎。又第四次把手伸過去。
「你的牛韁繩呢?」農民問,「我賣給你籠頭,可沒有賣給你牛緩繩呀!」
牛韁繩值二十個蘇,這是我們僅有的二十個蘇了。
我們付了錢,奶牛才和籠頭、牛韁繩一併到了我們的手裡。
我們有了一頭奶牛,但一個蘇都不剩了,已沒有錢去養活它,也已沒有錢養活我們自己。
「我們去幹活,」馬西亞說,「咖啡館里滿是人,只要我們分頭各去各的,那麼每一家咖啡館都能去到了,今晚我們就會有一筆可觀的收入。」
我們把奶牛牢牢拴在旅店的牛欄里,緊緊地打了好幾個結,然後就分頭去幹活。到了晚上在清點當天進帳的時候,我發現馬西亞掙了四法郎五十生丁,我掙了三法郎。
一共是七法郎五十生丁,我們又有了錢。
但是,這七法郎五十生丁帶來的快樂,和我們付出二百一十四法郎買頭奶牛所得到的快樂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我們決定讓旅店廚房裡的女工給奶牛擠奶,我們喝著牛奶當晚餐,我們從未喝過這樣鮮美的牛奶。馬西亞聲稱,這奶是甜的,還有一股橙花精露酒的芬芳味兒,就跟他在醫院裡喝過的一樣,但味道還要好得多。
我們興高采烈,在我們奶牛的黑鼻子上吻了又吻。說不定它是懂得這種愛撫的,因此它也用粗糙的舌頭舔我們的面頰。
「你看它吻我們呢!」馬西亞快樂地叫起來。
要理解我們和奶牛相互親吻時所感受到的幸福,就應該記得無論是我或馬西亞,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愛吻。我們的命運和那些被溺愛的孩子不同,他們對母親的愛撫都已感到膩煩,而我們倆卻多麼巴望著能得到愛撫!
第二天早上太陽一出,我們就立即上路奔向夏凡儂。
我多麼感激馬西亞給我的幫助,要是沒有他,我是怎麼也積攢不起二百一十四法郎這筆巨款的。為了讓他高興,我讓他牽著牛韁繩走在前面,我自己跟在奶牛的後面。他確實為此感到興高采烈,以致根本沒有察覺到我的這番用意。我看到他這樣高興,也就感到心滿意足,甚至比他還要高興。直到走出城門后,我才走到他身旁,這既是為了能象往常一樣和他聊天,更因為是想再仔細地看看我的奶牛,我實在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奶牛。
它的氣派確實不凡,走起路來步子慢騰騰的,身子一搖一擺,神氣活現,儼然是一頭意識到自己身價的牲口。
現在,我用不著象離開巴黎時那樣時常查看地圖了。我知道要去的地方,儘管我跟著維泰利斯離鄉背井已有好幾年光景,但是我能找到路上所有高低不平的標記。
為了不使我們的奶牛過於疲乏,也為了到達夏凡儂時天色不至於太晚,我的打算是趕到我和維泰利斯一起流浪時度過第一個夜晚的那個村子,再在那堆我躺過的乾草上過夜。那個可怕的夜晚,善良的卡比看著我愁腸百結,就躺到我身邊,把爪子放在我手上,似乎對我說,它是我的知心朋友。啊,我真想再躺進這堆乾草里過上一夜,然後在第二天一早,我們再從那裡出發,這就可以早早趕到巴伯蘭媽媽的家裡了。
但是,一直對我們懷有好感的命運,開始同我們作對了,它改變了我們的安排。
我們已經計劃好,要把一天的行程分做兩段,中間停下來吃午飯;這個想法主要是為了我們的奶牛,我們想讓它中間停歇一下,吃餐午飯,也就是說,放它去吃一點路上溝邊的嫩草。
將近十點鐘,我們找到一處地方,那兒有著又綠又密的好草。我們於是放下小包裹,把奶牛牽到溝邊去。
我開頭想把韁繩牽在手裡,但它顯得那樣的老實溫順,那樣專心致志地吃著青草,我於是把韁繩繞在它的角上,坐在一旁吃我的麵包。
我們自然比奶牛先吃完。我們對它欣賞了好一陣以後,便不知道再該幹些什麼,於是我們就開始玩打彈子。別以為我們是兩個老成古板的只知道掙錢的小老頭。如果說我們的生活和同年齡孩子的正常生活毫不相同的話,但我們也不缺少青少年的愛好和玩玩各種遊戲的念頭,也就是說,我們也愛玩別的孩子們愛玩的遊戲,而且沒有一天我們會放過象玩打彈子、踢球或者玩跳背遊戲這樣的機會的。馬西亞會時常莫名其妙地突然對我說:「我們玩一會兒嗎?」於是我們便把小包裹隨手一丟,放下樂器,在路上玩起來。不止一次,要不是我有塊表提醒我時間的話,我們會一直玩到天黑的。這塊表同樣也告訴我,我是這支隊伍的首領,我們應該幹活,應該掙錢謀生。於是,我又把豎琴的背帶套在疼痛的肩上,說:往前走!
我們玩夠了,牛卻還沒有吃完。當它看見我們朝它走去的時候,它大口大口地用舌頭卷著青草,好象在對我們說它還沒有吃飽。
「等它一會兒吧。」馬西亞說。
「你難道不知道一頭奶牛會這麼吃一天嗎?」
「稍微懂一點。」
我們等著,用手從地上提起了背包和樂器。
「我給它用短號吹一首曲子怎樣?」馬西亞說,他很難老老實實地待一會兒,「加索馬戲團有一頭奶牛,很喜歡聽音樂。」
馬西亞沒再問我,就開始吹起閱兵進行曲。
我們的奶牛一聽到頭幾個音符就抬起了頭;然後不等我撲過去抓住牛犄角上的繩子,它就突然賓士起來。
我們趕緊跟在它後面沒命的追。我大聲叫卡比攔住奶牛。可是,誰也不可能樣樣都精通。一條牧狗應該是趕到奶牛的正面去阻止它,而我們的卡比雖然聰明,它卻撲過去在後面咬牛的腿。
因為事情正好相反,就當然攔不住它。我們只好繼續拚命追趕,奶牛在前,我們在後。
在追趕著的時候,我把馬西亞叫成「大笨蛋!」馬西亞也不期望我會對他說出什麼好話,氣喘吁吁地向我喊道:「你揍我吧!我該挨揍。」
我們剛才是在一個大村子前差不多兩公里的地方休息和吃飯的,我們的奶牛正是朝這個村子奔去。它自然比我們先到那裡,因為路是筆直的,儘管有段距離,我們還是能看見一群人擋住了它的去路,並把它逮住了。
我們稍稍放慢了速度,奶牛不會丟了,只要向那些攔住它不再跑遠的好人聲明一下,他們就會將奶牛還給我們。
我們越往前跑,圍住我們奶牛的人也越多。當我們終於跑到奶牛跟前的時候,差不多有二十來個男男女女和孩子,他們看著我們過來了,便議論紛紛起來。
我以為只要說一聲奶牛是我的就行了。可是他們不但不給我奶牛,反而把我們圍起來,提了一連串的問題:「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你們的奶牛是哪兒弄來的?」
我們的回答很簡單,也很容易,但說服不了這群人,有兩三個人還高聲喊叫,說從我們手裡跑掉的奶牛是偷來的,應該把我們扔進監獄,等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一提起監獄,不禁使我不寒而慄,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臉色發白,嘴裡結結巴巴,加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實在難以為自己辯白了。
就在這時候,來了一個憲兵,人們三言兩語向他講述了我們的事由。因為事情對他來說好象並不清楚,他宣布要扣下我們的奶牛,把我們送往監獄,再看事情的結果。
我想抗議,馬西亞也想說話,但憲兵強令我們安靜。我想起了維泰利斯與圖盧茲的警察爭論的場面,就讓馬西亞不要吱聲,跟著憲兵先生走就是了。
全村的人都跟著我們來到鎮政府,那裡也是監獄的所在地。人們包圍我們,推擠我們,毆打併辱罵我們。我想如果沒有憲兵的保護,他們會用石頭來砸死我們的,就象我們是兩個無惡不作的大罪犯、殺人放火犯似的。然而,我們什麼罪過也沒有,可是,人們往往都是這樣的,他們喜歡野蠻地捉弄那些不幸者,甚至不知道這些不幸的人幹了些什麼,是有罪還是無辜。
來到監獄,我產生過一線希望:鎮政府的門衛,他同時又是獄卒和鄉村警察,開始不願意接收我們。我想這是個大好人。但既然憲兵硬要他接收,他當然只好讓步。他從我們面前走過去,打開一扇從外面用一把大鎖和兩道插銷關牢的門,我於是看清了他為什麼不便接收我們的原因:原來他把他儲藏的洋蔥頭晾乾在監獄的地板上。我們被搜了身,錢、小刀和火柴都被沒收了。就在這時候,獄卒也已經把他所有的洋蔥頭很快地收攏到一個角落裡。憲兵於是把我們扔進監獄,鐵門又在我們身後哐鐺一聲關上了,那聲音可真叫人害怕。
我們就這樣進了監獄。要關多長時間呢?
我正在尋思這個問題的時候,馬西亞挨到我跟前,耷拉著腦袋。
「接我吧!」他說,「揍我的頭吧!我乾的蠢事,隨便你怎麼揍也不過分。」
「你做了蠢事,我當時讓你去這樣做,我和你一樣蠢。」
「你最好還是揍我一頓,這樣我就不會太難過了。我們可憐的奶牛,王子的奶牛啊!」
他哭了起來。
現在輪到我來安慰他了。我給他解釋說,我們的處境不會太嚴重,我們什麼也沒幹,不難證明我們的奶牛是買來的,於塞爾的獸醫不就是我們的證人嗎?
「如果有人指控我們買奶牛的錢是偷的,我們又怎樣證明是自己掙的呢?你知道,一個不幸的人可能會被看成無惡不作的。」
馬西亞的話是有道理的,人們對待不幸者的冷酷,我是知道得太清楚了。一路把我們送到監獄的那些人的大喊大叫,還不足以證明這一點嗎?
「還有,」馬西亞繼續哭著說,「即使我們能出監獄,即使還給我們奶牛,我們就一定能找到巴伯蘭媽媽嗎?」
「我們為什麼會找不到她呢?」
「你離開她已經很久,她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心裡害怕得發抖。巴伯蘭媽媽真可能已經死了,儘管我還沒有達到很容易想到人是要死的這樣的年齡,但我憑自己的經驗知道,我可能失去我所愛的人。我不是已經失去維泰利斯了嗎?怎麼我就想不到這點呢?
「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呢?」我問他。
「因為當我感到幸福的時候,我的笨腦瓜里就儘是些高興的事;在遇到不幸的時候,我想到的都是些傷心的事。當想到你的那頭奶牛將要送到巴伯蘭媽媽手裡的時候,我感到太幸福了,因而也就只想到巴伯蘭媽媽的高興的事,只想到我們的高興的事,這一下,就象叫幸福迷住了,陶醉得糊裡糊塗了。」
「你的腦瓜不會比我的笨,我可憐的馬西亞。我也只想到你所想到的,我和你一樣,也高興得忘乎所以了。」
「啊!啊!王子奶牛!」馬西亞哭喊著,「它多漂亮啊,它就是王子!」
他忽地站了起來,指指劃劃地說:
「如果巴伯蘭媽媽死了,那個可怕的巴伯蘭還活著,如果他搶走我們的奶牛,把你也搶走,可怎麼辦呢?」
無疑這是監獄的影響,是方才那些人對我們瘋狂的喊叫,是憲兵,是把我們關進牢房時門鎖和門閂發出的響聲引起了我們這些凄慘的想法。
但馬西亞想到的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的處境,奶牛的命運也使他焦慮不安。
「誰喂它草料?誰給擠奶?」
有好幾個鐘頭就在這悲哀和疑懼的思緒中過去了,時間愈久,我們愈感到悲痛。
我還是試圖安慰馬西亞,對他說,他們會來提審我們的。
「那麼,我們說什麼呢?」
「說實話。」
「那他們就會把你交到巴伯蘭的手裡了。就算只有巴伯蘭媽媽一個人在家,人家也會去問她,看我們是否在撒謊,這樣我們安排好的一次『意外的高興』就要落空了。」
我們的牢門終於在一陣可怕的生鏽門軸的吱呀聲中打開了,我們看見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先生走進來,他慈祥開朗的面孔頓時使我們產生了希望。
「喂,起來吧,壞蛋!」獄卒說,「好好回答治安法官的問題。」
「好,好,」治安法官示意獄卒,他要單獨問我們,「我要先問問這一個,」他用手指了指我,「把另一個帶走,看住他,我馬上也要問他的。」
我想在這種情形下,我應該提醒馬西亞該怎樣回答。
「治安法官先生,」我說,「他象我一樣,會向您講述真情,全部的真情。」
「那很好,很好。」法官迅速截住我的話,似乎不想讓我再說下去。
馬西亞出去了,飛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對我說.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有人指控你們偷了一頭奶牛。」治安法官對我說,他的兩道目光盯著我。
我回答他,我們是在於塞爾集市上買的奶牛,並且說出了獸醫的名字。他在這筆買賣中為我們出過主意。
「這需要核實。」
「我希望這樣,一核實就證明我們是無辜的了。」
「你們為什麼要買一頭奶牛呢?」
「我們要把奶牛帶往夏凡儂,奉贈給奶我的養母,報答她的養育之恩,也作為我愛她的一種表示。」
「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巴伯蘭媽媽。」
「是不是前幾年在巴黎受傷致殘的泥瓦匠的妻子?」
「是的,治安法官先生。」
「這也要進行核實。」
對於這句話,我沒有象說到於塞爾獸醫時那樣爽快地請他去查問。
看到我窘迫的樣子,治安法官步步緊逼地向我追問起來。我解釋說,我們打算要巴伯蘭媽媽獲得一次「意外的高興」,如果他去巴伯蘭媽媽那兒打聽,那麼我們的這一番心思就會落空。
在窘迫之中,我又感到一種強烈的滿足。既然法官先生認識巴伯蘭媽媽,還要從她那裡知道我敘述的真假,這就證明巴伯蘭媽媽一直活著。
我馬上又為另外一件事感到高興,從法官向我提的問題中得知,巴伯蘭前一陣又到巴黎去了。
這使我異常高興,以致找了許多有說服力的詞句,好讓法官相信,獸醫的證詞足以證明我們的奶牛不是偷來的。
「你們從哪裡弄到足夠的錢來買這頭奶牛?」
這正好是馬西亞預料的那個可怕的問題。
「我們掙來的。」
「在哪兒掙的?怎麼個掙法?」
我給他解釋,我們是怎樣從巴黎到瓦爾斯,又怎樣從瓦爾斯到蒙多爾,一路上怎樣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掙錢,又怎樣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積攢這一筆錢。
「你們到瓦爾斯去幹什麼?」
這個問題使我不得不從頭說起。老法官聽說我曾被活活埋在特魯耶爾礦井裡的時候,他打斷了我的話,用一種溫和得近似友好的聲音問我:
「你們兩人中誰是雷米?」
「是我,治安法官先生。」
「誰能證明?憲兵對我說,你並沒有身份證。」
「是沒有身份證,法官先生。」
「那麼你講講瓦爾斯礦井災難的經過吧。我從報紙上讀到過有關報導,如果你不是真正的雷米,你是騙不了我的,當心點。」
法官先生用「你」稱呼我,給了我勇氣,我看得很清楚,他對我們沒有惡意。
我的故事講完后,法官用溫柔同情的目光長時間看著我。我以為他會馬上給我們自由的,但他並沒有任何錶示,一句話也沒對我說,讓我一個人留在那裡。他大概要去問馬西亞,看我們兩人說的是否吻合。
我沉思了很久,治安法官先生終於和馬西亞一道回來了。
「我要派人去於塞爾了解一下情況,」他說,「如果象我所希望的那樣,證詞和調查都能證實你們的陳述,明天就釋放你們。」
「那我們的奶牛呢?」馬西亞問。
「奶牛也還給你們。」
「我不是這個意思,」馬西亞爭辯說,「我是問誰喂它吃草,誰給它擠奶。」
「放心吧,小傢伙。」
馬西亞也放心了。
「要是有人擠奶,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點奶?」他笑著問,「這樣我們就能吃一頓很好的晚餐了。」
治安法官一走,我立即告訴馬西亞兩大喜訊,簡直忘記了我們是在監獄里。第一條是巴伯蘭媽媽還活著,另一條是巴伯蘭在巴黎。
「王子的奶牛就將凱旋般地進村了。」馬西亞說。
馬西亞高興得又跳又唱,我拉著他的手,也被他的高興感染了。一直憂愁不安地待在角落裡的卡比,這時也擠到了我們的中間,用它的兩條後腿直立了起來。於是,我們旁若無人地跳起舞來,大跳特跳,以致驚駭不己的獄卒——多半是為了他的洋蔥頭吧——不得不跑過來看看我們是否在造反。
他喝令我們安靜下來,但說話不象和治安法官一起進來時那樣兇狠了。
這使我們明白了我們的處境並不壞,而且我們很快就得到證實,我們並沒有弄錯。他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給我們帶來了滿滿一罐牛奶,還有一大塊白麵包和冷牛肉,說是治安法官先生讓送來的。
監獄的犯人從未享受過如此優厚的待遇。我們吃著小牛肉,喝著牛奶,我改變了對監獄的看法,認為它肯定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馬西亞也有這樣的感覺。
「白吃白住,」他笑著說,「真是交上好運了。」
我想嚇唬嚇唬他。
「如果獸醫突然死了,」我對他說,「誰來為我們作證呢?」
「只有在遭到不幸的時候才會這麼想,」他毫不生氣地說,「現在可不是這種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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