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篇 最怕想不起他的樣子(五)
瑪格麗特問阿爾芒:「您也生病了嗎?」
阿爾芒:「我沒有病,可是您呢,您還覺得不舒服嗎?」
瑪格麗特:「還有一點兒,這種情況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可憐的瑪格麗特又咳嗽了幾聲)
阿爾芒:「您這是在自殺,夫人,我要做您的朋友,您的親人,我要勸您不要這樣糟蹋自己。」
瑪格麗特:「啊!您實在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您看其他人是否還關心我,因為他們非常清楚這種病是無葯可治的……啊,您在哭!您怎麼啦?」
阿爾芒:「您一定以為我有點痴,可是我非常難過。」
瑪格麗特:「您心腸真好!可是像我這樣的姑娘,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醫生說的話我只能裝著相信,我對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阿爾芒:「請聽我說,眼下我最關心的就是您,這種心情自從見到您以來就有了,請看在上天的份上,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吧,別再像您現在這樣地生活了吧!」
瑪格麗特:「如果我保重自己的身體,我反而會死去,現在支撐我的,就是我現在過的這種充滿狂熱的生活,您用不著過分看重我,因為我是分文不值的,我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第三個星期之後就誰也不來看我了。」
阿爾芒:「我對您來說或許算不了什麼,但是,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會像一個兄弟一樣來照顧您,不離開您,我會治好您的病,等您身體復原之後,只要您喜歡,再恢復您現在這種生活也行;但是我可以肯定,您一定會喜歡過清靜生活的,這會使您更加幸福,會使您永遠這樣美麗。……」
瑪格麗特:「您這樣想是因為您酒後傷感吧?」
阿爾芒:「請聽我對您說,瑪格麗特,您曾經生了兩個月的病,在這兩個月裡面,我每天都來打聽您的病情。」
「這倒不假,但是為什麼您不上樓來呢?」
「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認識您。」
「跟我這樣一個姑娘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跟一個女人在一起總會有點兒不好意思,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這麼說,您真的會來照顧我嗎?」
「是的。」
「您每天都留在我身邊嗎?」
「是的。」
「甚至每天晚上也一樣嗎?」
「任何時間都一樣,只要您不討厭我。」
「您把這叫做什麼?」
「忠誠。」
「這種忠誠是從哪兒來的呢?」
「來自一種我對您無法剋制的同情。」
「這樣說來您愛上我了嗎?您乾脆就這樣說,不是更簡單嗎?」
「這是可能的,但是,即使我有一天要對您說,那也不是在今天。」
「您最好還是永遠也別對我講的好。」
「為什麼?」
「因為這樣表白只能有兩種結果。」
「哪兩種?」
「或者是我拒絕您,那您就會怨恨我;或者是我接受您,那您就有了一個多愁善感的情婦,一個神經質的女人,一個有病的女人,一個憂鬱的女人,一個快樂的時候比痛苦還要悲傷的女人,一個吐血的、一年要花費十萬法郎的女人,對公爵這樣一個有錢的老頭兒來說是可以的,但是對您這樣一個年輕人來說是很麻煩的……」
(說著瑪格麗特又咳嗽了起來)
「停!」
馮客在玻璃牆外做了個停的手勢,一個健步沖了進來,「太好了,你們配得太好了!」他真象只猴子似的,興奮得手舞足蹈,外面的阿慶、老崔還有其他電台同事也都不約而同鼓起了掌。
而我摘下耳麥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其實剛才錄的時候我就是忍著的,瑪格麗特的話彷彿就是我心靈的對白。一邊給阿爾芒配音的文華給了我一個深情的擁抱,馮客也擁抱我,阿慶他們也都進來了,大家抱在一起久久不能言語。
「考兒,回來吧,你屬於錄音室。」老崔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回來吧,考兒,我們需要你!」阿慶也說。
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捂著臉泣不成聲。
祁樹禮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冷冷地站在玻璃牆外注視著裡面,一動不動,表情模糊。他是極不情願我參與這項工作的,但又拗不過我,只得對電台約法三章,每次錄音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個小時,兩次錄音之間的間隔不得少於四個小時,為了監督我們,偶爾他還會來探班。今天他大概也是來探班的。
「你還是跟我住彼岸春天吧。」在車上他又提及這個問題。在長沙錄製廣播劇的這段時間我一直住在碧潭花園。
「我想一個人住。」我冷冷地說。
「那房子也不是你的啊?」
「彼岸春天的房子就是我的嗎?」
「本來有你的,誰知道你這麼敗家給賣了呢?」
「我是很敗家,小心你會被我敗得破產。」
他冷冷地笑:「你以為你真是茶花女?」
到了公寓,我自顧上樓,他跟在後面。我霸道地攔在電梯門口,直接下逐客令:「你幹嘛跟著我?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想跟你多待會不行嗎?」他自己按開了電梯。進了房間,他又自己開了電視,自己到冰箱里找飲料喝,好象這是他的家似的。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擺了個很舒服的姿勢邊看電視邊喝飲料。見我還站著氣鼓鼓的,他過來拉我,「都錄了一天的音了,你不累嗎?坐下休息會吧,別累病了又進醫院。」
我在他身邊坐下。
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給拿下了。
「你就是這個樣子!」他很懊惱,不滿地說,「跟人家擁抱那麼大方,我抱抱你不可以嗎?」
「不可以!」
「真拿你沒辦法。」
「我想回電台工作。」我轉移話題。
「不行!」他眼睛都沒眨。
「為什麼?」
「還用問為什麼嗎,你要跟我去美國了,回電台幹什麼?」
「誰說我要跟你去美國了?」
「考兒,」他一把扳過我的身子,盯著我,足足有兩分鐘沒有說話,我正納悶時,他忽然聲情並貌地說道,「我對你來說確實算不了什麼,但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會像一個兄弟一樣來照顧你,不離開你,我會治好你的病,等你身體復原之後,只要你喜歡,再恢復你現在這種生活也行;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會喜歡過清靜生活的,這會使你更加幸福,會使你永遠這樣美麗。」
我嘴巴張成了個「O」型。
他在說《茶花女》的對白!一字不漏!
「很驚訝吧?」他得意地沖我笑。
「你怎麼……」
「你們編的劇本我看了呀,我的記性很好,通常是過目不忘的。」
我還是一愣一愣的,試探著問:「請問你是人類嗎?」
他沒回答,神色忽然變得很肅穆,「跟我去美國吧,我已經跟你父母講了,他們也答應了,就等你點頭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加洲的氣候很好,四季如春,很適合你調養身體……」
「我怕我會客死他鄉。」
「我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也沒客死他鄉,你怎麼會呢?」
「我不答應。」
「為什麼?」
我把臉轉向他,盯著他,也是足足兩分鐘沒說話,他正納悶時,我忽然聲情並貌地說道:「我只能給你兩種結果,一是我拒絕你,那你就會怨恨我;二是我接受你,那你就有了一個多愁善感的情婦;一個神經質的女人,一個有病的女人,一個憂鬱的女人,一個快樂的時候比痛苦還要悲傷的女人,一個吐血的、一年要花費很多錢的女人……」
我說的也是《茶花女》的對白。
「考兒,我不在乎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在乎的是我會讓你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要你健康、快樂、無憂無慮……」
他這麼說著,眼圈已經泛紅,聲音又哽咽起來:「考兒,我把你帶到美國,就是想讓你忘了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或者這對你很難,可你不是茶花女,不是瑪格麗特,你不會跟她是一樣的命運,何況我們僵持了這麼多年,我累了,你不累嗎?所以跟我走吧,我們結束這兒的一切,加洲溫暖的陽光會讓你健康起來的,阿爾芒不會有這樣的能力,所以瑪格麗特才會死,因為有我在你身邊,所以你不會有瑪格麗特一樣的命運……」
「我相信……」
我點頭,心裡忽然變得混亂無主張。我當然相信這個男人,他無所不能,完全有可能改變我的命運,我從不懷疑他給我幸福生活的可能,就象我從不懷疑自己會為某個人咳血而死的可能一樣,理智與情感,坦途與陌路,很容易抉擇,又很難抉擇,就象此刻,我被眼前這個男人描述的美好生活說得蠢蠢欲動的時候,另一個男人的面孔立刻在腦海中浮現,他一臉病容,卻還是那麼傲然獨立,冷漠的表情掩飾不了他內心火一般的熱情,他或許不會給我安定的生活,尖銳的個性會讓我總是受傷害,可是有什麼辦法,我就是愛他,雖然他現在恨著我,雖然我很清楚我們已經失去重聚的可能,但內心還是垂死掙扎著一線希望,就象一個墜落深井的求生者,總盼望著黑暗的世界能射進悄悄的一線光芒。
「跟你去美國可以,但必須先滿足我一個願望……」我鼓足勇氣說。
「什麼願望,你說。」
「我要去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