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一章 命運如強姦
借著漸明的天色,透過樹林枝葉之間的縫隙,正好可以望見,對面山坡營地的上空,赤紅如血的陸氏族旗,隨風飛舞。
在陸氏族旗的旁邊,高懸著兩顆,正滴溜溜轉動的頭顱,似乎,還能夠感覺到,從那兩顆頭顱上,投射過來的怨恨目光。
原本就醜惡到了極點的面容,此刻更加扭曲變形,如同在地獄中承受著折磨的惡鬼,姜安趴伏在草叢間,象一隻兔子般嚼咬著地上的青莘,以此來壓抑咽喉處涌動的痙攣。
他還看見了,在後營溪澗里,自己自認為是絕地的地方,此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竹排。
原來,原來是這樣!為什麼我就沒有想到呢!今日的失敗,都是因為我的疏忽啊!
巨大的自責,就如一柄鈍刀,在切割著姜安的心,讓他痛苦的恨不能撞石死去,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在京都血夜時,汝陽王李越的頭顱被砍下,提舉著向四方示眾的情景。
青黑的草漿,是如此的苦澀,滿口的牙都幾乎要咬碎了,這時候,一個不屈的聲音,在心靈深處嘶聲吼叫。
不!我不能死,我如果死了,豈不就永遠的失去了,為兩位王爺報仇雪恨的機會!而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可能,古人都有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的志氣,難道我姜安還不如古人么?
下一次,下一次我決不會再犯任何錯誤!陸恆,你這個惡魔!你就等著吧,我一定會用你的屍骨,來祭祀兩位王爺的在天之靈!
千遍萬遍的咀咒著,姜安以驚人的意志,剋制著自己的負面情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兩顆在風中。鬚髮飄動的頭顱,似乎在做出某種承諾,然後收拾心情,轉過身去,向密林深處走去,他堅信,他許下的誓言一定能夠實現。
手無縛雞之力地姜安,能夠從夜晚的殺戮場中逃脫,這不但是因為他的運氣,更因為他的冷靜。
在火光四起。到處都是慘呼痛嗥的混亂中,姜安很快就意識到,敵軍襲營,是通過竹哨聲來辨識敵我的,有了這個發現,他便找尋到了一個戰死的敵軍士卒,從那名敵軍士卒的口中,挖出竹哨。再利用這個竹哨,和自己對大營四周布防的熟悉,從而成功逃脫。
自己只是一個謀士,沒有任何力量,要想報仇,就要依靠強大的陣營,而現在,唯一還有能力和陸氏父子對抗者。便是并州地李壽。
姜安決定北上并州。
李壽,是皇族勢力中的一個異類,因為小時候,就被太祖皇帝稱之為…有著可怕野心的人…再加上李壽為人兇殘暴戾,所以在皇族的勢力圈中,大家雖然都承認李壽的能力,卻沒有人願意跟李壽過多往來。
當初。汝陽王李越,是京都皇族勢力的領軍人物,俊鳳姜安,乃是汝陽王李越最器重的幕僚之一,曾獻了不少惡毒計策,變著法的打壓李壽,雖然。在打壓地過程中,姜安使終都是躲在幕後策劃,但料想,李壽一定心中有數,而且,李壽的性格,氣量窄小,睚眥必報,這也是為什麼姜安在京都血夜之後,沒有北上去并州。而選擇走遠路,來到南方的主要原因。
但現在,為了殺死陸恆,為了給兩位王爺報仇,便顧不了那麼多了,或許會遭受難忍的折辱,但姜安相信,以李壽的眼光,以自己的才智,也定然會得到重用。
南方多山多水,姜安身處之地,正是羅峰山脈的一個分枝,他沒有去走驛道,而選擇向密林深處行去,卻是因為他擔心,陸恆會懸賞抓捕他。
雖然姜安在勤王大軍中,無論是軍議,還是在外出巡視時,都蒙著臉,但還是有不少人見過他損壞的面目,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大家也都習慣的隨著長沙王李實,稱呼他為姜先生,並認為他之所以蒙臉,就是因為長得太過醜惡。
但,正是因為這份面目的醜惡,陸恆要是從投降者的口中問出,再在各個關口懸賞捉拿他,可就不容易躲藏了。
當初,他可以把俊秀的容貌毀去,從而逃避追捕,但現在,他卻沒有本事,讓醜惡的面目重新變為俊秀。
姜安估算著,在江夏城的周圍,方圓兩、三百里內地關卡,應該是最危險的地方,如果能夠橫穿羅峰山脈,到達羅峰山脈最北邊的南陽,那就比較安全了。
當然,橫穿羅峰山脈,這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姜安乃是一介文士,手無縛雞之力,而羅峰山中,兇猛的野獸到處都是,要想憑藉一人之力,橫穿羅峰山脈,無疑是痴人說夢。
姜安打算雇傭幾名山中獵戶,來保護自己。
做為一名思慮深遠的謀士,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考慮到最壞的可能,在姜安地腰帶里,縫有十來個金瓜子,就是為了在發生意外情況,用來應對不時之需的,到時候,就拿出幾顆金瓜子來當酬金,雇傭山中獵戶。
密林中,只有一條采藥人走出來的小路,布滿荊棘,崎嶇難行,走了兩三個時辰后,姜安身上的衣服就被劍成了條狀,但最主要的問題卻是,他沒有攜帶絲毫食物,又渴又餓,汗如雨下,每一步邁出,都重如泰山,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不,我要堅持!我要堅持!也許走過前面的那個山坡,我就能看見村落了呢!
姜安自己給自己打著氣,他終於爬上了那面山坡,他看見了一柱白煙。
有五名身穿衣甲的粗壯漢子,正圍在火堆旁邊,炙烤著兩隻油光金黃的野兔,不時有油脂滴落,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姜安躲在襯后,打量著這五個人,從他們身穿的衣甲。還有效置在身周的兵器上,姜安一眼便可以確定,這是勤王大軍的兵卒。
當初,在他的建議下,為了防備陸恆偷襲,在四周的至高點上,都設立了烽火台,這五名兵卒,定然是駐守在烽火台地精銳。此刻,已經知道大營被偷襲,所以逃到這裡來了。
算起來,大家都是戰敗的淪落人啊,如果能夠把他們說服,依靠這五個人的保護,橫穿羅峰山脈絕對不成問題。
雇傭山中獵戶,是有一定風險的,如果有人向獵戶的家屬詢問。自己的行蹤就有可能暴露,而要是能夠收服這五個人,便不存在這樣的後患了。
雖然這五個人,看上去滿臉橫肉,眼眸中閃掠著凶光,不是什麼好相與,但姜安對自己的口才,還有智慧。有著絕對的信心。
如果連這五個粗魯軍漢都擺不平,還配被稱為,有定國安邦之能的謀士么?
思忖以定,他從樹后現身出來。
「什麼人?」
聽到動靜,那五名軍卒都跳起身來,手忙腳亂地拿起地上的兵器,一幅如臨大敵的棋樣。
「唉。我跟你們一樣,也是逃出來的啊!」姜安步履疲憊的走了過去,他飢餓難忍的瞅了一眼,正在火堆上炙烤的兔肉,下意識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苦笑道:「能不能給我口水喝?」
發現就是姜安一個人,那五名軍卒又都放鬆了下來。他們冷冷地打量了姜安一眼,便又坐回原處,沒有人再理會姜安,更沒有人給他水喝,就當他是不存在。
對於見慣了斷胳膊斷腿滿身傷疤的軍人而言,姜安的醜惡面目,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五個壯漢,兩隻兔肉,相互之間都還不夠分呢,不搭理自己。恐怕是擔心自己也要插上一嘴吧。
姜安找了個樹蔭處坐下,他故意遠離火堆,顯示出自己並沒有染指兔肉的意思,用很隨便的語氣問道:「你們五個人,誰的武藝最高強?」
這話問的奇怪,那五個人相互瞅了瞅,最後,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抬起了頭,惡狠狠的反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是一名世家子弟,既然勤王失敗,我便打算回返家族,誰武藝高強,我僱用他護送我。」姜安說起謊話來,連眼睛都不眨,他故意強調道:「我,高薪雇請!」
「你?世家子弟?」
那五名兵卒用審視的目光,再次上下打童著姜安,每人的臉上,都露出懷疑的神情,是的,此刻的姜安,蓬頭垢面,衣衫破爛,那兩隻昔日修長似玉的手掌,不但被荊棘刮的鮮血淋淋,還被草汁染的又青又綠,那裡還有絲毫世家子弟的風采。
五名兵卒露出懷疑神情,搖了搖頭。
「燕雀戲薄柴,安識鴻鵠游。」
姜安長吟道,他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笑道:「我們王家可是南陽有名的大戶,只要有人肯護送我回去,必有重謝,絕不食言。」
能夠學讀詩文,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這兩句詩一念,兩步文人吟詩時,特有的步子一走,那種翩翩風度,儒雅氣質,使五名兵卒立刻在心中信了幾分。
「南陽王家?」
那五名兵卒再次相互看了一眼,臉上露出古怪神情,這一次,是一名身材瘦高,目光陰冷地中年漢子開口說道:「南陽王家可是一個大家族,人數上千,你說你是南陽王家的人?那麼,你是南期王家的什麼人呢?如果只是不相干的奴僕之流,便是送你回去,恐怕也沒有多大的好處啊。」
「而且,送你回南陽,最快的路程,就是羅峰山脈,這一路,可不容易走呢。」
姜安早就注意到了,這名身材瘦高的漢子,因為他發現,剛才那名矮壯漢子在開口說話前,是先看過身材瘦高漢子的表情,並得到他的默許后,才開口詢問自己的,而且他的衣甲,也比其他的人要上了個檔次,這一切都說明。身材瘦高的漢子是這五個人中的老大。
「我是南陽王家丁字房地九爺,這樣吧,你們五人一起護送我回去,我定然重金相謝。」
姜安兩指一伸,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兩指之間,爆射出一星金芒,並故意用財大氣粗的語氣說道:「昨夜我從大營中逃出,由於事出突然,匆忙之間。只帶了這麼一顆金瓜子,便先賞賜給你們吧。」
看見那顆金瓜子,五名漢子的眼睛,瞬間都直了,流露出壓抑不住的驚喜和貪婪。
姜安在心中不由微微得意,暗想,成了。
卻不料,那五名子一起站起身。緩緩的圍了上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就如一群貓,在打童著一隻送到嘴邊的老鼠。
從他們身上,傾泄著撲面而來的危險。
「你,你們要幹什麼?」
姜安不禁有幾分驚恐,難道是自己騙人的意圖被發現了?不可能啊?自己在話語中。並沒有露出破綻啊?
他一頭霧水,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
在火堆上炙烤的兔肉,發出焦糊的氣味,但沒有人去理會。
那名身材瘦高的漢子從姜安的手指間,把金瓜子一把奪下,放在口中咬了咬,歡喜叫道:「還真他媽的是金地。」
接著。他怪笑道:「你問我們要幹什麼?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么?我們就是南陽五虎!當初,就因為衝撞了你們王家表小姐的轎子,被你們王家以意圖非禮的罪名,四處懸賞捉拿,我們五兄弟都逃到長沙去了,但還是被捉住,關進了大牢。如果不是長沙王起兵勤王,恐怕便要上刑場…」
天啊!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這,這也太巧了吧!
姜安如被冰水澆頭,從頭冷到了腳。
當初起兵勤王,為了達到兵力的最大化,他建議長沙王李實,把監獄中的犯人也都給放出來,挑選其中凶忤勇力者,充入軍旅的敢死隊中。
想不到當初自認為是得意的建議,竟成為了今日的惡果。
為什麼?倒霉地人是我!
姜安欲哭無淚。
「這個。其實吧,我,我不是王家九…」
「啪」
一個掄圓的巴掌,抽得姜安原地轉了三圈,滿耳雷鳴,兩眼更是金星亂冒,看不清四周景物。
「你說你是你就是!你說你不是你就不是!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啊!把他的衣服給我脫下來,好好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挾帶!這些自認為會吟幾句酸詩便了不起的文人,最是卑鄙無恥!」
「不過你放心,我們南陽五虎都是講原則的強盜,要財不要命,到時候,會放你一條生路。」
欲辯無詞,現在,就算滿身是嘴,恐怕也都說不清楚了。
唯有忍耐!
姜安被一腳踹倒在地,七隻手八隻腳的伸了過來,隨著『嗤嗤』聲響,瞬間,天空中飛舞著各式各樣的布條,有外衣地,也有,內衣的。
「哇,大哥,你實在是太英明了,在這傢伙的腰帶里,果然還藏有十多顆金瓜子呢!」
「那當然了,沒有兩把刷子,敢給你們當大哥么!這小子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
那名身材瘦高的漢子得意揚揚的吹噓著,他忽然奇怪地問道:「咦,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發什麼呆啊?」
「…大、大哥,別看他人長得丑,他的身子,夠白、夠白…、」
瘦高漢子走了過去,也猛的楞住了。
此刻的姜安,被扒脫的絲縷全無,裸露出來的身子,晶瑩玉潤,白細柔嫩,除了某些男性的生理特徵以外,竟比女人還要女人。
瘦高漢子下意識的吞咽了口吐沫,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如剛才在火堆邊,面對那隻烤的金黃滴油的兔子。
姜安掙扎著想從地上站起,卻被幾隻手掌給阻止住了,他甚至都能夠感覺地到,那幾隻手掌在推搡他時,故意在他身上的捏捏摸摸。
他更聽見了「呼呼」如牛耕了一百畝地般的喘息。
一種難言的恐懼佔據心靈。
汝陽王李越是京都最喜歡男風的人,當初姜安投靠汝陽王府。汝陽王李越便想把他變為自己的男寵,因為他的拒絕,更因為他表露出來的才華,汝陽王李越最後選擇了尊重姜安,因為,找一名男寵容易,找一名非凡的謀士卻難。
也正是因為這份賞識,使姜安從此以後,對汝陽王李越忠心耿耿。
想不到自己多年保持的清白,竟要…
姜安拚命掙紮起來。同時腦海快速轉動著,希望能夠找出脫困的辦法,只是眼前這種情況,一時間,又那裡能想出什麼好的主意呢。
因為掙扎,姜安的腦袋被刀把狠狠的敲了一記,他的手腳頓時變軟,無力的昏眩感。瞬間瀰漫身心。
一陣風吹來,初夏的風,但為什麼,卻有著冰川般的寒意。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一個yin猥的聲音在說道:「大哥,自從開始逃亡,接著被關入大獄,後來又進入軍中。可有一年的時間,兄弟們都憋壞了、、、、、」
「是啊,大哥,當初他們南陽王家,污衊我們兄弟五人,非禮了他們的表小姐,而對我們展開無情抓捕。更被無數江湖好漢冤枉,說我們不夠規矩,沽名釣譽,一直都是有嘴說不清,今天,還不如就在這個九爺身上,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蘆撒不了油,、,、、」,
「就是!就是!二哥說的太對了…」,
「三扁不如一圓!三扁不如一圓!…
「可,可咱們都是有原則地強盜啊。」那名瘦高漢子,聲音中還有著猶豫:「咱們可都是發過毒誓的,要財不要命,要財不要色,咱們既然搶走了他的黃金,這個,再…可就有些太不好呵!」
場面出現了短暫的靜默,雖然是在半昏迷狀態。姜安還是不由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有完全吐盡,便聽那名叫二哥的人說道:「大哥,咱們當初是發過誓,要財不要色,可這個色字,指的卻是女色,跟他是毫無關係的,所以,根本就不用擔心神明會降罪。」
「此話當真?」
「當真!」
「果然?」
「果然!」
「既然如此,那就按順序來吧,我是大哥,我先上!對了,用衣服把他的臉蒙上,免得倒老子的胃口、、、、、」
一代謀臣,俊鳳姜安,最後竟在這荒山野嶺上,暴肛而亡,在生命即將離他而去的最後時候,他忽然想起在京都血夜的那個晚上,為了逃避追捕,鑽狗洞時的情景。
當時,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有一個他沒有看見其面目的女子,在輕聲地嘆息著:「…命啊,###,都是命啊…」
命運是什麼?
命運如**!當你無力抗拒的時候,便應該躺下來享受…可,可也不能一對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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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泰二年初夏,四月二十五。
定遠將軍陸恆出奇兵,以雷霆一擊,殺死南方三王,在消滅叛軍十萬主力之後,鐵騎狂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了新都、桂陽兩郡,盡誅兩郡叛黨臣屬,隨後揮師長沙。
此刻,長沙城中,集聚了叛軍最後力量,有一萬多人,因為陸恆在新都、桂陽兩郡的殘忍殺戮,使長沙城中的叛黨臣屬不敢投降,他們運擂木,壘高牆,發誓要與長沙城同存亡。
陸恆率軍到達長沙城后,卻並不急與進攻,而是給整個南方的八十一家門閥豪族下貼子,要求各大門閥豪族派兵助戰。
所有接到助戰貼子的門閥豪族都知道,陸恆這是挾大戰之威,在要求大家表明態度立場呢。
就在這時,從京都傳來了一個驚天霹靂般的消息,相國陸平在下朝回府地路上,遭遇刺殺,身受重傷,生死未卜。
昭泰二年初夏,五月初九。
接到助戰貼子的八十一家門閥豪族,只有五十七家,按照指定時間,來到長沙城外,和陸恆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