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這麼近 ,那麼遠

番外篇 這麼近 ,那麼遠

崇德三年正月十一,天氣晴朗,無風。

今天下朝,我同十四哥一路走。跟他要一匹好馬,十四哥答應的很痛快,還答應了讓我自己選。

打小十四哥就什麼都讓著我,這回也不例外。於是我暗地裡打好算盤,既然是讓我自己選,那我就選那匹追風了。

追風是汗父給十四哥的千里馬,當初汗父把馬賜給十四哥的時候我真的是非常的眼紅。先不説那是匹難得一見的好馬,單説這追風,那可是汗父的坐騎所產,我們兄弟這么多,只有十四哥得了這個賞賜,可見他在汗父心裡頭的分量。我是既為十四哥高興,又不甘心。

從我懂事兒起,汗父就把我當寶貝一樣寵著,慣著,按理説這馬本該是我的才是。換做別人,我肯定是不讓的,但既然十四哥與我是同個額娘肚子里出來的,也便只好暗暗咽下這口氣。如今有這等好機會我當然是當仁不讓了。

「哥,可説准了,是送給我不是賣」隨著十四哥走到馬廄我忍不住開口調笑。

今兒早朝,皇上頒旨要親征喀爾喀,我和十二哥要一同去,只留下十四哥在京里。我就不信,皇上會讓十四哥暫理政務,這樣十四哥還要任由豪格做大嗎?我出口雖是調笑,其實是想探探十四哥的口風。

「你若是非要給銀子我也是不會拒絕的」十四哥聽了我的話淡淡一笑,不在意的開口回道。

「只管接著?」我的眉頭不自覺擰了一下,從汗父額娘走的那天起,我就無時無刻不恨。恨皇上,恨二哥。

一夜間由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變成奴才都能騎到頭頂上的孤兒,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讓皇上一個人踩著就夠窩火的了,説什麼也不能再讓豪格踩,但瞧十四哥的意思好象這事兒跟他沒什麼關係一樣,我著實是有些氣。

「只管接著,想那麼多做什麼」十四哥伸手把我糾結的眉頭給輕輕撫平,拍了拍我的肩膀説道。

「可……」

「我説豫親王,你可看好哪一匹了?」我剛想再説什麼,跟十四哥一個鼻孔出氣的范先生把話給攔過去。

「哥哥選的就是我選的」我知道範先生的意思,看著十四哥沉穩的背影,我吐出一口悶氣。誰叫咱們是[親]兄弟呢,你走哪條路我跟著走便是。

「可選定了?」范先生站到十四哥身邊又問了一遍。

「早就選定了不是」我知道範先生與十四哥的交情,也就真人面前不説假話。

不管我多不滿意十四哥這種做法,但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兄弟,我當然是站在他那頭的。要是哪天,皇上想對付十四哥,我也一定會擋在頭裡。

從我們兄弟變成孤兒的那天起,在我眼裡,我這個十四哥就如同是汗父一樣。我對他不只有兄弟情,還有一份濡慕崇敬。

不説他戰無不勝的功績,就説他帶著我們兄弟由一度四面楚歌的艱難中,走到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戀權勢,卻永遠立於不敗的智慧,別説我了,就連我們十二哥也一樣是對他崇敬得不得了。

「你自己的馬自己選,做什麼要我代勞」十四哥依然是淺笑著説道。

我很喜歡十四哥的笑容,但卻不喜歡他這樣的笑。十四哥大笑的時候很爽朗也很豪氣,但是從我十三歲以後就再沒見到過他那樣笑了。

這淺淺的笑就象是最暖的風,吹的人懶洋洋,但卻同時也把一腔熱血豪情給吹熄。讓人忘記了頂著猛烈狂風而行的快意與征服感。

「好,我就選這匹了」我指著自家哥哥的坐騎得意的笑道。哼,我就不信,你真的什麼都能忍?我非常想看看十四哥變了顏色的臉是什麼樣兒的。

「福伯,牽出來給他」十四哥看了看我指的那匹馬,沒遲疑,利馬令福伯給我牽出來。

「怎麼會這樣?」

「這馬還真特別啊」

「奴才……奴才……」

十四哥沒變臉變臉的是我,如此威風凜凜的寶馬居然是禿尾巴!我不記得十四哥以前騎的這樣的馬啊。

就在我萬分錯愕的時候,十四哥沖著屋角一棵大樹方向輕柔的砸過去倆個字「出來」

「爺」磨磨蹭蹭走到十四哥跟前的丫頭小聲的説道。扎著兩條麻花辮子,衣服上有些水漬,瞧她低著頭一副哆里哆嗦的德行,不用猜也知道是個奴才。

我不屑的撇了撇嘴,見多了這樣誠惶誠恐的奴才,假若今兒十四哥是個普通人她還會這樣恭敬嗎。

原以為接下來她會被十四哥訓斥的跪地求饒,可十四哥只是輕柔的説了幾句。我驚訝的差點掉了下巴,不為十四哥沒責備她,而是……而是……

這樣輕柔的語氣,除了對我們這幾個可以説是他至親的人,幾乎就從來沒有拿出來給別人用過,能讓十四哥另眼相看的人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不禁很好奇。

這才發現,打從她見到十四哥起,除了那聲爺算是該有的禮數外,她既沒請安也沒下跪,就把個腦袋頂兒對著我十四哥。

好大的膽子,這樣可説是對主子的大不敬,而且,不管十四哥説什麼怎麼盯著她瞧,她就是不抬頭不吭聲。

好傢夥,我都不得不佩服她的不怕死,這丫頭究竟朝誰借的膽兒?就算是我,被十四哥那樣盯著也會覺得頭皮發麻,心浮氣躁的,這丫頭竟然跟沒事兒人一樣只盯著自己腳尖看,壓根沒把十四哥當一回事。哈哈,這樣的奴才我可是頭回見到。

「喂,這馬尾巴是你給剪了去的?」我很想看看這丫頭長什麼樣兒,想都沒想就蹲下去,看這丫頭的樣子是怎麼樣也不會抬頭了,那爺我就委屈一下,蹲下來瞻仰一下你的遺容吧。

「你是誰?」她先是一驚,然後眼珠子就開始嘰里咕嚕亂轉,臉更是一點害怕的表情都沒有。我不知道是這丫頭太傻了,還是有什麼依仗,反正,就她那一副我沒罪我怕誰的表情我是真真的很想笑。

「我呀,我叫多鐸哦」我發現我遇到有趣兒的人了,不知道她知道我的名諱後會不會還這么傻不愣登的不知死活呢。瞧慣了唯唯喏喏的奴才像,如今遇到這么一個傻大姐,我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苗喵喵」她忽然沖我一笑説出自己的名字。

很少有人能讓我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普通人和別人沒啥兩樣,不用端著親王的架子。而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給晃花了。

那樣純粹不帶雜質的友好笑容,親切,溫暖,就像小時候額娘給我的笑容一樣,發自內心真正燦爛的笑。一瞬間,我覺得心頭熱熱的。

「丫頭,豫親王問你話,怎麼不回」十四哥輕甩了下他的袖子拉回正題。

我看著她伸出手,雖然不明白她伸手幹嗎,但是直覺上我很想抓住這只手,我覺得那應該會是很溫暖很溫暖的一隻手。

可惜,在我就要抓住的時候,十四哥一掌拍過來,把那隻手給抽回去了。就算他藏的再好,可咱這眼睛也不是白給的,什麼都瞧見了。

切,什麼時候十四哥變得這么小氣了,不過是個奴才而以嘛。剛才算爺我一時失神,要不然,我還怕她的手髒了我的手呢。

我悄悄的把握緊的拳頭給收在袖子里,哼,來日方長,早晚我會握到那隻手!到時候氣死你,我孩子氣的暗暗打好算盤。

從那日起,只要有閑暇我就朝十四哥的府裡頭跑,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我做不到的事兒。慢慢的,只要我在京里,去十四哥府已經成為我每日必做的事兒。分不清是為了較勁還是想看那丫頭,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麼熱中於這種無聊幼稚的事兒。

崇德三年四月初七,天氣晴朗,有風

今兒是十二哥的生辰,自然少不得酒宴堂會,所以我來至他的郡王府時裡面已經很熱鬧了。送禮的,巴結的官員都是一大早就巴巴的趕來。

我嗤笑一聲抬腿邁進了府門,人可不都是這樣,風光好皆因你站的高。當初我們兄弟被人踩在腳下時,怎不見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的,這會子獻殷勤誰會領這份情。

世有大年,豈必常服補劑;天生名將,不關多讀兵書。這句話很適用於十二哥。就算自幼疏於讀書,但卻是天生行兵作戰的將才,因此,連年征戰敗績甚少。

皇上雖不喜他的莽撞急噪性子但也對他的功績大加贊同,直此生辰自然也是賞了寶貝下來,一向愛收買人心人怎麼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府里奴才引領我至花廳時,我便瞧見一群人正圍在一張桌子邊誇讚著什麼。

我尋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坐下懶得看那些諂媚的嘴臉,就算皇上賞下來一個瓜子他們也能捧成是長生不老葯,故我對那所謂的寶貝一點也不覺得好奇。

「小十五不去湊個熱鬧」剛坐下,茶還沒喝上一口,十四哥就由人群里退出來坐到我身邊笑問道。

「沒十四哥這么有雅興」我有些不大高興,一向對什麼事兒都是不冷不熱的十四哥怎麼跟那些人蔘合到一起去了。十四哥在我心裡可一直都是個風雅之人,這種世俗之氣半點也不該沾得。

「倒不是我有雅興,是那丫頭」輕笑一聲十四哥的視線飄向那一群人。我才看到一個賊頭賊腦,賊眼放光的人正在人群邊上轉悠。想是因為十四哥的退出,她被人給擠了出來。

「她懂什麼,你就這么由著一個奴才胡鬧」我懶懶的收回視線,有些煩悶的心情卻因為那丫頭臉上滑稽的表情一掃而空,但是嘴裡仍然端著架子説話。

「文人如范仲淹足可談武,武人如岳鵬舉足可論文,而我家那丫頭未必如你所見」聽了我的話,十四哥微蹙了下眉頭,一撩衣襟起身離開,臨走時扔下這么一句話。

我心裡很不舒坦,自問與那丫頭相處時日與十四哥相比少不得多少,但此時,為何我卻覺得待我們同樣態度的丫頭卻跟十四哥走的比較近?

一向不喜輸的我十分的不服氣,縱然只是個奴才,縱然那個人是十四哥,但是我依然覺得不舒服。

「爺,我還沒看到呢」我正蹙眉暗思自己這奇怪的心情究竟是所謂何來,一聲輕快的呼喚拉過我的視線。

抬眼便瞧見那丫頭正拽著十四哥的衣袖,撅著嘴巴,不甘心的直跺腳。哼,越來越不成體統了,她哪裡有奴才該有的半點恭謹。

「為何非要看呢」聽聽十四哥這個溫柔的腔調也知道這丫頭敢如此放肆的原因。

「南人失之亢,不可不睹黃河之奔騰,北人失之柔,不可不見吳山之秀美,這可是你對我説的。咱們是沒什麼機會去見吳山了,那總得見識見識畫中的錦繡吧」

原來皇上賞下來的是副江南美景圖。聽了那丫頭的話,我暗笑,這畫給了十二哥可當真是土埋珍珠了。

「丫頭,總有一天,這天下是大清的。到時,爺我帶著你下江南,豈不比畫中景緻更勝」

「真的,可不準騙我,不然,嘿嘿……」

隨著那丫頭的賊笑聲十四哥與她走出了花廳,我心情重又煩悶起來。明明很想上前拉住那丫頭的辮子問她為什麼沒看見我。可卻覺得,就算我拉住了她的辮子她也一樣不會看到我。因為她的視線都放在了十四哥身上,想到這,我心情又忽然轉好。想我十四哥是什麼人物,你個奴才就少痴心妄想了。

今兒也不知十二哥為何這般高興,堂會上非要加了一折霸王別姬的戲。吃罷酒席,耐著性子看過堂會,本以可以打道回府了,誰料硬是被這齣戲拖住。沒法子,因我十分喜愛霸王項羽這個一身豪氣的人,力拔山兮氣蓋世,何等威武,惟獨不喜的就是他太兒女情長。

「哼,大英雄不怕死亦不輕生。這個人沒種,失敗了就抹脖子,還以為很英雄,實際是怕被人恥笑吧。連東山再起的勇氣都沒有,還霸王呢」

不屑的熟悉聲音飄入我的耳朵,雖然小卻清清楚楚。因為十四哥就坐在我旁邊,而他身後站的自然是那個丫頭。

我聞言一愣,扭頭看了看那個嘴快撇到耳朵上的丫頭,想起十四哥的話[我家的丫頭,未必如你所見]

「大丈夫不隨世浮沉亦不矯情立異」十四哥嘴角微微一勾回了一句。

「極是,不愧是我家爺」那丫頭邊説邊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眼裡全都是讚賞。

我忽然覺得這一度我最喜歡的戲碼今兒怎麼就這么令我厭惡。連扮成霸王的那個戲子,、都覺得比初見登台時矮了很多。

崇德三年五月十八,天氣晴朗,無風

今兒一早十四哥就離京了,皇上下旨要他督造遼河至京的官道。下了朝,我並沒有坐轎,與范先生一起步行回府。

本來我與他該避嫌的,畢竟他是暗地裡做十四哥的幕僚,不該與他走的太近。但今兒我偏是想跟他一起走,就因為有他在,若遇到那丫頭也不會覺得尷尬。

幾天前,我端著親王的架子訓斥那丫頭,卻給自己找了份兒閑氣生。那丫頭被十四哥放縱的已經不成樣子,居然對我的話當做耳邊風,就算我不是她的主子,但好歹也是個親王吧,居然敢如此藐視我。

但是,當她被我訓斥的忽然停住腳步背對著我時我卻忽然亂了方寸,不明白為什麼我明明伸手就能觸到她的距離,感覺上卻象是我永遠也跨不過去。

我知道她在等我道歉,道歉?這個詞兒可是我從小到大都不會説出口的,更何況不過是個丫頭而已。我任她的背影看起來越來越冷,就在僵持不下時她卻忽然轉身了。

這一轉身,我忽然覺得從頭涼到腳,初見時的溫暖,親切,輕鬆,在她那謙卑恭敬的臉上全部消失不見。

一聲十五爺一下劃開了我和她的距離,這是她原本就該有的見到主子時的態度,而我也早就習慣了奴才們這樣的態度,怎麼換到她臉上就這么的扎眼。

想起她與十四哥兩人之間的溫暖氣氛,我不禁想上前抓住她。她退了,她竟然退了,不似初見時對我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只是平板的不帶溫度的退了。

自那后我便沒有登過十四哥的府,我知道那丫頭在跟我使性子,但是驕傲如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低頭的。

可是不見她才知道那溫暖是多麼的誘人,與她相處時簡單的快樂竟然是那麼遙不可及。直到整晚整晚的想著那張笑臉時我才驚覺,她已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我的心。於是,渴望見到她,渴望那簡單的快樂,這樣的想法讓我越來越焦躁。

「范先生下朝啦……十五爺吉祥」正當我邊走邊想的時候,前面的范先生一聲丫頭一下拉回我的心魂。

我猛抬頭,就瞧見那一直想見到的大大笑臉,誰知見到我的時候笑容一下字就從她臉上褪個一乾二淨。

我真是利馬氣血上涌,就沒見過變臉變得這么快的人!爺我是主子,怎麼對你你都得生受著,誰給你的膽子敢跟爺我使性子!十四哥嗎?好,那你就找你家爺哭訴去,爺我不吃你那套。

「唉,她不是一般女子,你又何苦要她變成那樣」那天到最後,我和那丫頭始終是沒有和解。

其實我不想鬧的這么僵,但是看到她倔強的不肯低頭我就心中有氣,為何她對十四哥的話就言聽計從,我到底哪點不如十四哥。

直到范先生的話反覆響在耳邊,我才看清那丫頭的本來面目。那是個似火樣熱,似光樣亮,卻又似水樣清,似柳樣韌的女子。

思想起由初見到如今的這些天,她不曾用半點假意奉承對待,會因我的笑而開懷,會因我的愁而鎖眉,她用平等的心對我,我卻對他端主子的架子。

十四哥與范先生,這兩人想是早就明白那丫頭有顆怎樣桀驁不訓的心,卻一片赤誠純真,所以同樣以著平等的心去對她,不因她身上的衣著嘴裡的稱呼而把她看做是個奴才,她的確和一般女子不同。

總以為離她很近,其實卻是最遠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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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的黑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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