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沒有烏雲的夜裡,十五朗月圓滾滾,為樂知縣帶來足可照地的清光。一頂轎子悄悄地停在幸得官園的小偏門前。

十五、六歲的小隨從恭敬地掀了轎簾,低喊:

「皇……公子,到幸得官園了。」

一名錦衣貴公子出轎,掃一眼靜謐的官園,問道:「這就是幸得官園?怎麼不見守衛士兵……難道真如東方預料,今晚就能將事情結束?快,快帶朕過去。」

小隨從領命,由跟隨的護衛先行探路。

幸得官園裡燈火通亮,圓月高照,幾乎下必再執燈就能視物。貴公平疑聲道:

「這樣的明夜,要怎麼害人?」

未久,護衛來報:「江興布政使偕同都指揮使、巡撫等一干官員,率大批兵馬,層層包圍前頭綠蔭水榭,企圖緝捕東方大人。」

「罪名呢?總要有個罪名吧?」貴公子問道。

「謀殺江興布政司下三縣縣太爺。」

貴公子目露精光,笑道:

「原來如此!還不快領路!」趕緊隨領路護衛往前方水榭而去。

愈接近湖面樓台,燈火愈如白晝,層層兵馬就在前頭。突地,有人輕聲開口:

「公子,請隨我來。」

那貴公子不驚不慌,側身一看,思索片刻,道:

「你是……東方身邊的隨從?」

青衣半跪在地,垂目道:「草民青衣,跪見皇上。」

「朕非公開南下,在外頭不必拜見。快,現不是怎麼情況?連朕……連我猝然夜抵官園,東方也料想到了?」

青衣領他們三人往另一小道上去,面不改色地輕描道:

「主人完全不知公子會趁夜來此,是青衣瞧見公子隨行護衛,跟上來一瞧,才發現公子的存在。」

「我就說,如果連朕一個興之所至,他都能揣測神准,那可真是神人了。」

「主人萬萬不能跟公子相比。普天之下,唯一能跟天神相比的,也只有公子了。」青衣領他到附近的高處樓台,俯瞰不遠處的綠蔭水榭。

重重兵馬已圍守在湖面外圈,布政使偕同都指揮使、巡撫等官員都在當場,只是匆忙過來,並無官服罩身。

而東方非長袍染血,神態自若地站在連接水榭與岸邊的長橋上頭。

「公子請放心,此處十分隱蔽,居高臨下可以看清局勢發展。三名縣令屍身在水榭里,布政使嫁禍給我家主人,經巡撫同意,動用兵馬封鎖綠蔭水榭。」

「一切都照律法來?」

「是。」青衣恭謹道:「布政使、都指揮使請調兵馬,皆照皇朝律法行事。」

「果然不出愛卿所料。他以大內高手為貼身護衛,布政使就不敢私下殺人,只能利用王法來除掉他。他沒想到,愛卿就是要他照王法來,好來個將計就計,一網成擒。」官員要除掉一個人,只要能欺上瞞下,什麼方式都行,但聖明的九五之尊要除掉礙眼的官員,那就得照王法以服天下人。

他搜尋現場片刻,瞇眼問道:

「聽說,愛卿近日收了名男寵,夜夜同眠,日至天亮方離,現在這男寵呢?」

青衣神色不動,穩聲道:「可能躲起來了吧。」

「哼,寵愛一條狗,牠都不懂得感恩圖報,何況是人呢?這等賤民,東方也不必太過寵幸。」他又上前一步,仔細觀看聆聽下頭的局勢。

「……東方非……你存心謀殺三名縣令,人證物證俱在……」

他聽不真切,再踏出一步。

「公子,請小心。」青衣在旁提醒,同時注意周遭的變化。

他是練武人,眼力較常人還佳,當他看見水榭中還有人影時,微地一愕。水榭里如今只有三名縣令的屍身,怎會有人?是誰潛進去了?

東方非一派瀟洒自若,站在長橋上,打開摺扇,笑道:

「布政使,你這不是擺明嫁禍嗎?你召僕人請我上水榭,說是有意外驚喜等著本爵爺。本爵爺來了,看見三具屍身,這……你跟三位縣太爺有什麼仇啊?」

布政使臉色沉著,道:「我跟三位縣令並無仇恨。東方非,你在朝中作威作福十多年,享盡多少榮華富貴,如今辭官擇地而居,本是一樁良事,但你不該痛殺三名縣令。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只是個小小的前任首輔而已!」

東方非聳肩道:

「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逼我認罪。好吧,我為何對三名縣令痛下殺手?」

「這就要問你了!」

「原來羅織罪名還要我自己來?好啊,那就說,我跟他們一言不合,就殺了他們吧。眾人皆知我乃一介文官,如何殺人?」

「你有長年跟隨你的青衣隨從,他功夫不弱,由他下手最是萬全!這點有仵作可以證實,三名縣令陶前各中一掌,其力足震心脈,正是你身邊青衣所為!」

站在高處樓台的九五之尊,輕訝道:「一掌即死?這功夫算是好的嗎?」

青衣敬聲答道:

「能夠一掌打碎心脈,內力至少上乘。」暗暗提氣,搜尋兵馬之中,有無可疑的高手。當初沒有預料到布政使的手下有內力高強的人在,加以……他暗暗氣惱身邊來看戲的「貴人」。正因怕這「貴人」忽然出現,他家主子才遣他過來!

布政使向巡撫抱拳道:「巡撫大人,人證物證皆在,請大人下其定奪。」

巡撫沉吟一會兒,有些為難。

東方非頗覺有趣,笑容滿面地等著巡撫的答覆。

江興布政使指著岸邊的工人,道:

「此人為人證。他路經水榭,看見東方非自水榭之中走出,當時他一身長袍染血,袍身為物證。敢問巡撫,連殺三名七品縣令,該判何罪?」

「依照皇朝律法,殺人者死。如死者為七品官之上,又為連續殺人者,不論其情,皆處死刑,違抗者可就地格殺。」巡撫嘆口氣,但也不是太遺憾。「東方非,你蒙皇上聖恩,辭官時帶走許多豐厚的賞賜,你這樣做是讓皇上蒙羞啊。」

「也許,皇上鬆了口氣呢。」布政使冷聲說道:「自新皇登基以來,天下謠傳東方非與新皇合謀害死先皇,嫁禍老國丈。老國丈一家除梅貴妃外滿門抄斬,而後,新皇又下令,梅貴妃為先皇殉葬,這個中緣由,天下人皆心知肚明。如今你辭官,帶走多少秘密,皇上會輕易放過你嗎?跟在你身邊的武士是保護你,還是監視你,這一點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吧!」

「你把話說得這麼白,鬧得在場皆知,也不怕害了巡撫嗎?」東方非看了一眼臉色發青的巡撫,笑道:「你無非就是想借著巡撫害死我,它日皇上要怪罪,主罪在都指揮使與動用兵馬的巡撫。你跟老國丈不同,有心機多了,他怎麼沒有提拔你入朝為官呢?」

東方非有意無意地煽惑,存心要他們窩裡反。一時之間,只見都指揮使與巡撫臉色陰晴不定,不敢承下這個大包袱。

布政使攏起濃眉,正要開口--

忽地,有抹清亮的聲音理所當然地道:

「如果東方非真有罪,那巡撫、都指揮使秉公處理,皇上聖明,為何會怪罪於二位官員?」

本是悠閑自在,玩得興起的東方非,在聽見了這再耳熟不過的聲音后,臉色遽變,銳眸暗暗打量四周。

站在樓台的貴公子搜尋發聲的人影。

「說話的是誰?」他問。

青衣遲疑一下,咬牙道:「是樂知縣縣太爺身邊的親隨懷真。」

「親隨懷真?就是愛卿的男寵?」他瞇眼,遍尋不到那男孩。

忽然間,一抹身影出現在水榭前。

「是站在長橋前的那人嗎?」貴公子問道,他只能看見模糊人影。

「……照說,是的。」青衣盯著那水榭前的人影。這身形……

此時,那清朗的聲音又道:

「布政使大人,如果人證物證俱在,要判東方非就地格殺,也不是難事。到時,巡撫、都指揮使有意枉縱,也會因在場人多嘴雜而鬧得天下皆知,二位大人要做這種損己利人的事,也得看看東方非有沒有這個意願回報二位大人。」

布政使思量片刻,瞧見巡撫又有意攏向這頭。他嘴角漾起詭笑:

「懷真,本官一直以為你跟東方非是一夥的呢。」

東方非哼了一聲,陰沉地往發聲處看去。

「小人只信皇朝律法。」那聲音嚴肅問道:「敢問大人,可有人證物證?」

「東方非一身長袍染血,袍身即為物證,連他自己也承認,是被三名縣令屍身上的血跡所染。人證為此名工人,他負責修葺官園,夜半路過此處,親眼目睹東方非就在水榭前,冷笑地觀看屋內青衣下手。他一時驚慌,連忙找上本官,本官率人前來時,東方非已殺死三名縣令,往岸邊走來。」

「那麼青衣呢?」

「他懂武功,一見不對勁就逃了。」布政使盯著那發聲處,緩緩笑道:「懷真,你想學青天大老爺審案,本官就給你個機會。今晚,月色明亮,燈火通明呢。」

那聲音沉默良久,久到東方非心知她必是熬不住蒙汗藥了,他眉頭攏起,十分不快。她這才又開口:

「今晚月色明亮,要看清楚一切的確容易。敢問大人,作證工人在哪兒?」

布政使使個眼色,站在後頭的一名中年漢子唯唯諾諾地上前。

「是我……」

「大叔,真巧,你這聲音真耳熟。你前兩天還在修花園的泥磚,是不?」

是聽而不是用眼看?東方非面色薄怒,她果然在逞強!

「是是,我確實是工人。你……你就是那個跟我聊天的懷真,對吧?」

「正是我,懷真。」她嘆息:「大叔,今晚你是躲在窗口看見的嗎?」

「不,爵爺身邊有個武功高強的隨從,如果我在窗口偷看,一定會被發現。」

「有理!大叔你沒有功夫,而青衣功夫高強,倘若他能震斷縣令的心脈,那麼內力一定深厚,五十步內,你都有可能被發現……這麼說,你站在岸邊看見的?」

那名工人瞟見布政使微不可見的點頭,立即答道:

「沒錯。當時東方爵爺就在水榭外,他在等著青衣下手,那時他的冷笑,令我遍體生寒,後來屋子內傳來慘叫,我一時緊張,就趕緊去找布政使大人了!」

「原來如此。那麼,麻煩你站在發現東方非的地方。」

那工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岸與長橋的交接處,見布政使又點頭,他才停步。

「就是這裡了。」

「那東方非呢?當時站在哪兒?」

「……就在窗前,靠、靠右邊吧。」他悄悄聽令行事。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有了動作,往窗前的右邊停住。

「這兒?大叔,你看見我了嗎?」

在場官員皆是一怔,紛紛定睛看向水榭前模糊的身影。

明明月光璨璨,四周掛燈也有足夠的燈光照地,但那身形就是模糊不清。

東方非無聊地哼了一聲,根本不必再看下去。她是存心來壞他樂趣的!

「這這……我記錯了,是、是左邊!對!是左邊!」工人急聲道。

那身形又慢慢移到左邊。

「大叔,看見我了嗎?」她問。

那工人用力眨著眼睛,再抬頭看看天上的圓月,遲疑說道:

「這……我想起來了,沒這麼遠,我記得,得近一些。」

「好,請大叔往前走幾步吧。」她也很和氣。

那工人走了五步,有名士兵跟著他走,然後向在場官員搖頭,表示看不清楚。

「我、我又記錯了……還要再近一點。」

「那就請大叔再走幾步吧。」

那水榭前模糊的身影完全不動,任由那名工人往前走。

直至兩人相距不過十步左右,她嘆息:「大叔,你可以再前進。但如果依你所言,你就要被青衣發現了,如何能逃脫成功?」

那工人聞言,立刻停步。跟著他停下的士兵轉身繼續搖頭。

「這……對,我想起來了,我就站在這裡!是這裡沒錯!我手腳靈巧,沒教青衣發現,而且、而且我眼力很好,一般人看不見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這裡,我看見站在窗前的那人就是東方爵爺!」

「那麼,大叔,你看看,現在你看見的這人是我嗎?」

那工人正要答「是」,又猶豫一會兒,回頭看向布政使。

布政使瞇起眼,盯著那隱約的身形,暗自確認東方非的武士全都在場,唯一不在的,就是那隨從青衣。

難怪之前遍尋不到青衣,原來是跟小男寵在一塊。小男寵想玩虛實之策,與青衣合謀救出東方非,那也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才智。

光是身高體形,就露了餡!

他不動聲色地撫摸衣物上的青色部份。

那工人呆了呆,直覺答道:

「不是你,是青衣!對,眼前這人,是東方爵爺身邊的隨從!」

「大叔,你可要確定了,偽證的罪不輕啊。」她又嘆。

布政使冷冷一笑:「懷真,你不必再恐嚇他。他只是一名無辜百姓,你試圖左右他的答覆,只會害了他!」

工人收到暗示,大聲道:「沒有錯!我確定是青衣!現在我看見的就是他!」

她沒理會那工人的答案,語氣流露出怒意:

「江興布政使,你身為社稷之臣,理應保護皇上內的無辜百姓,為何要牽連他作偽證?他為你而入罪,你良心安否?」

東方非聞言,大笑幾聲。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往前走好幾步,仍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飛揚的長發逐漸在燈火下現形,那飄揚的發色偏白……並非是黑髮青衣。他是老人?

眾人不約而同地閃過這念頭,布政使眼皮一跳,驀地想起下午那個找廚房的豆腐誧老闆。

那白髮人,自行點起手執的燈籠,微弱的火光,終於照亮他平滑無皺的相貌。

「這就是愛卿的男寵?」樓台上的貴公子愕然,一時之間只能瞪著那白髮童顏的青年。這青年相貌普通,但眉宇間帶抹睿智,神態溫和略帶冷淡,身形與青衣一般,原來愛卿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啊……

「這……不,他叫鳳一郎,並非是主人的……男寵。」

「不是他?那他是誰?」

「他……」青衣還在猶豫該如何解釋,就看見鳳一郎附近的柱子後頭,有抹嬌小人影費力地起身,出現在月光之下。

這人一身濕答答的,額面紅腫,滿臉乾涸的血跡,唇瓣也被咬破,鮮血流進嘴裡,染紅了白色的貝齒,十分狼狽。

東方非見狀,悠閑的神態立時消失,鳳眸半瞇,咬牙瞪著這人。

「這人……莫非就是懷真?」樓台上的貴公子遲疑地問。東方的品味真是……

「……正是。」青衣也有點不可置信。那蒙汗藥的份量是他精準算來,確保阮小姐到明天下午才能清醒的。這一臉的傷,是哪兒來的?

阮冬故定到鳳一郎身邊,苦笑道:

「大叔,你認錯人了。他不是青衣,連這麼近的距離,你都看不出他一頭白髮,又怎麼證實三名縣令死於非命時,東方非正在水榭呢。」抬起小臉,秀眸澄澈又堅定,注視著布政使,沉聲說道:「大人,無月無燈的夜,是不可能目睹鄰人殺人,但十五圓月也能看不見人,水榭唯一通往岸邊的就是這座長橋。偏偏,它是背著月光,橋上有燈,各自四盞立兩旁,看似燈火通明,但鳳一郎所站之地正是死角,不走到他面前,是看不清他的臉。由此見,罪犯有心嫁禍東方非,而且他沒有共犯,無法同時分飾兩角來現場實驗。他只當圓月照地,一切就無所遁形,卻忘記月有圓缺,月光亦有明暗之分。」

布政使對上她的視線。半晌,才冷聲道:

「懷真,你的才智真是異於常人,怎會只是個親隨而已呢?」

她聞言,無奈笑道:

「才智不敢當。懷真沒有什麼才智,只是憑藉著……其他縣太爺審案的無數經驗。」說到這裡,她閉了閉眼,沉痛道:「大人,您的經驗在哪裡?你一路升至江興布政使,這種小小的破案技巧,為何您不懂?為何您沒有這樣的經驗?」

突地,一聲悶笑,打斷了她的質問。東方非上前,看著她額頭的傷口,再移向她清明的美眸,笑道:

「懷真,妳這不是把在場官員都給罵進去了嗎?這裡,沒有一個官員提出這種質疑,能升遷的官員,靠的絕不是為民著想,而是為己著想啊!」

她咬牙切齒,低聲怒道:

「東方非!你存心離間大人們,想讓他們自相殘殺!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有罪的就是有罪,沒罪的就是沒罪!你用不著讓他們起內鬨!」

如果不起內鬨,他還有什麼樂子可尋?但瞧見她一激動傷口又冒血,東方非懶洋洋閉嘴不語,免得她火冒三丈,血流成河。

阮冬故朝巡撫、都指揮使抱拳道:

「大人,三名縣令皆正面胸口中掌而亡,死前沒有反抗痕迹。這意謂,真兇功夫高深,且與死者們相熟。」她取出一塊包妥的破布。「我在屋內掛鉤處找到一塊破布,應是官袍衣角。這幾天大人們都在前頭大宴,不曾來過綠蔭水榭。這塊破布的主人,也有嫌疑了。只要一一對照,就知道嫌疑犯是誰了。」

巡撫取過破布,視線掃過鎮定如常的布政使,再往東方非看去,最後停在眼前狼狽的少年身上。

「東方爵爺……您意下如何?」終於,巡撫選邊站了。

都指揮使見狀,連忙道:「是是,爵爺,這事您說該如何處置?」

東方非笑了兩聲,隨意揮揮手:「就聽她的吧。」

阮冬故蹲到那名工人面前,柔聲問道:「大叔,是誰叫你做偽證的?」

「是……是……」那名工人不住瞟向布政使。

她盯著他,低嘆道:「偽證有罪,但罪不及死,可是謀殺縣令的罪,一定是死刑。大叔,你就說實話吧。」

那名工人緊張萬分,渾身發抖,吞吞吐吐:

「我……我……我收了錢,罪刑會很重嗎?」

「那就要看情況了。」她輕聲說著,神色十分慎重:「只要其情可勉,巡撫大人不會亂加罪名在你身上的。」

那名工人看向布政使,低聲道:「是布政……」瞳孔突地瞪大。

不必往後轉,她就知道身後有了異變。

她聽見一郎哥急聲喊道:「懷真,退開!」

勁風撲背,她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能退呢?她一退,這大叔豈不被殺死?真兇沒有共犯,那就是布政使親手殺死三名縣令。能一掌震碎心脈,那功夫絕不是常人所有。

她武藝不如懷寧,尤其當官之後,每天只練一套拳,為的只是強身健體,但無論如何,她也算練家子,好過這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工人。

轉念之間,她迅捷轉身面對布政使。

她運氣以對,打算硬著頭皮接下這一掌。蒙汗藥的藥效持續在發作,就算有點虛弱,也要接!一定要接!

「懷真!」鳳一郎怒叫。

布政使的目標不在她,但她必須承接下來,幸虧一郎哥距離過遠,來不及奔來,要不,他一定替她擋的。

掌風凌厲無比,她毫無所懼,正要接掌的剎那,眼熟的長袍映入眼帘。來人將她納入身後,她腦中一陣空白,撲通一聲,心跳竟然失控,下意識仰臉往上看--

又滑又亮的黑髮……這樣的黑髮,她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東方非!」她驚叫。

東方非狡猾帶笑,將扇柄俐落地轉了個方向,對準江興布政使。

她一怔。扇里有暗器?難怪他扇不離身,難怪布政使要送扇給他,他也看不中意,原來布政使早就料到他有暗器防身……

思及此,她立即要起身,他左手卻硬是壓在她的肩頭上,不讓她起來。

「布政使,我等這一刻很久了啊,這算不算合法殺人呢?我東方非從未親手殺過一個人,今天你算是第一個了。你下九泉之後,可以告訴老國丈一家,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你們了,你就下去作伴吧!」東方非噙笑道。

「東方非!」布政使咬牙切齒:「總有一天,你的下場也會嫵比凄慘的!」

「哈哈哈,本爵爺一生之中可沒有嘗過什麼慘滋味,有這機會倒也不錯。」東方非意味深長地說道:「布政使,不管你對老國丈忠不忠心,從你成為老國丈的人馬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場就已經註定了。」

布政使聞言,立即明白一切。就算他無心報仇,打一開始,東方非就打算拔除國丈爺的一干人馬,甚至,促使東方非這樣做的,正是他背後那個九五至尊。

「既然都是死,自然要拖人下去了!」他殺三名縣令,必死無疑。至少要拖個東方非……他瞇眼瞪著那把摺扇,忽地恍然大悟。

扇柄沒有暗器!

布政使不浪費片刻機會,飛身上前,直擊東方非。

東方非自知被發現真偽,哈哈大笑,連動也沒動。剎那間,十多名隨身武士已越過層層兵馬,將東方非與阮冬故圍住。同時,兵馬之中,一抹穿著小兵服的高大身影疾飛撲前,接下布政使的一掌。

「懷寧!」阮冬故叫道。

懷寧一連滑了數步,抹去嘴角的血痕,頭也不回地對她說道:「他確實內力深厚,要一擊震碎心脈,簡單。」換句話說,他以身試掌,算是人證了。

接著,懷寧眸露狠意,放手一搏,跟布政使纏鬥起來。

東方非冷聲吩咐:「你們站在這裡是傻了嗎?還不去幫忙?」

「爵爺,屬下等奉命,以爵爺性命安全為優先,布政使功夫高強,若有疏漏,屬下難以向皇上交代。」

東方非頓時怒火高漲,還不及發威,阮冬故忽地起身,要鑽出層層保護之外。

他眼明手快,立即擒住她的手腕,怒斥罵道:

「妳幹什麼妳?」

「我去幫忙!布政使功夫高強,已有玉石俱焚的決心,懷寧不見得能贏。」

「他打他的,妳能幫什麼忙?看看妳,弄成這樣,都自顧不暇了,還想去幫人……妳這樣看我做什麼?」東方非挑眉。

她眼神充滿異樣,忽然問道:

「東方兄,你那把扇子有暗器嗎?」

「沒有。」東方非答得也乾脆:「我長年帶在身上,也不過是附庸風雅而已。」他對她,從不隱瞞。

「順道騙些城府過深的人,對吧?難道你不怕布政使識穿嗎?」

「哈哈,識穿就識穿,那又如何?」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人生不就是一場賭局嗎?賭輸認賠,天經地義。

阮冬故嘆了一口氣,忽然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開他的力道。

「妳做什麼妳!」他要再抓住她,她卻十分靈巧地避開。

「東方兄多次救我,我惦記在心,但你這次冒死救我,我……真的嚇到了……」嚇到心跳遽增,難以負荷。她柔聲道:「你放心,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完,絕不會輕易赴死的。」

冒死救她?他有這麼好心?他只是……只是……

見她鑽出武士的保護之外,他怒極喊道:「青衣!」

青色的身影由高處飄然落下,加入激烈的決鬥。

阮冬故自知武藝遠不及他們,東張西望,奔到假山面前,大喝一聲,轟隆隆的巨響,她扛起整座假山。

沒有見過她神力的,個個面露驚懼,地方官員嚇得連連退步,一干兵馬略微散亂地退出範圍。

大內高手也護著東方非避開危險。

「懷寧!」阮冬故大叫,隨即用儘力道擊出假山。

懷寧與她默契極好,他輕躍到空中,在眾人驚叫聲中,旋身踢--他愣了愣!假山?他那個力大無窮的義妹兼師姐到底吃了幾碗飯?

他硬著頭皮,借力使力踢出假山。布政使迅速退後,運掌痛擊冰冷的石山。

剎那間,石灰模糊了眾人的視線,碎石四散,擊中了好幾名士兵。

「再來!」她再叫。

還來?他寧願連戰高手七天七夜,也不想再接她的力道。他跟布政使決鬥仗的是功夫深淺,要接她的力道,卻得小心萬分,以免無故斷骨!

在眾人的驚慌失色中,種植在假山旁的百年老樹被她連根拔起,地面隱隱震動,她扛著百年老樹,運氣擊向懷寧。

地上的兵馬嚇得魂不附體,早巳一鬨而散。

懷寧差點閃避不及,還是青衣借力,與他同時將老樹踢向布政使。

「再來--」還有一棵大樹,再拔!

「不要再來了!全被妳打死了!」懷寧終於開了金口。趁著厚實老樹擊中布政使時,與青衣左右夾攻。

「懷真!」鳳一郎及時奔前扶住她。

「……一郎哥,我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她說道,秀眸死瞪著場中打鬥,卻咽去思考誰佔優勢。「懷寧會贏嗎?」

「會。」連看都不用看。冬故的力大無窮,別說懷寧吃不消,連布政使這樣內力深厚的人,在措手不及下也處了下風。他低語:「冬故,妳費力太多,藥效發作太快了。」他擔憂著。她的眼神已有些渙散,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真的嗎?難怪我覺得腦子好像有點不清不楚了。」她走到巡撫面前,眼皮有點張不開,抱拳道:「大人,方才小人略施小計,證騙大人這塊破布是官袍撕裂出來的,還望請大人見諒。」

「假的?」巡撫暗暗吃驚,連忙攤開那破布。「為何你要騙本官?」

「小人並非有意欺騙大人,只是想引出真兇。還望大人秉公處理,工人雖作偽證,但他鄉野鄙夫,不知其中嚴重性,還望大人從輕量刑。」她一字一語緩慢地說,有點大舌頭了。

巡撫看了東方非一眼,直到後者微微點頭。他才道:

「這是當然……辛苦你了,懷真。」

阮冬故嘴角微揚,但並無真正笑意。她道:

「不辛苦,這是小人應當做的。」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睛真的看不清了。她頭也不回地問道:「一郎哥,現在我可以安心地睡了嗎?」

「可以了,已經沒有需要用著妳的地方。」鳳一郎柔聲道。

她點頭,有點步伐不穩,甚至是搖搖晃晃走到東方非的面前。

「東方兄?」

「嗯?」細長的睫毛掩去他的眼神。

「麻煩你了。」

東方非眼明手快,丟了扇子,及時抱住攤向他的嬌軀。

鳳一郎注視著她的背影,半晌,才默默收回雙臂。

站在高台上的貴公子,眼神陰鷙地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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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指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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