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所以你是不同意暫緩清算了?」

「你真的以為我會同意?」

江雨燕黯然不語。

她當然知道他做事一向不留情面的,追殺一頭獵物絕對會追到對方無法苟延殘喘,只是她不免有些奢想,希望那樁發生在他父母身上的憾事,能稍稍令他停下腳步,不要趕盡殺絕。

「你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的沉默令他更惱火,強勢地命令。她依言揚起眸,惆悵的眼神卻深深傷了他。

「連你也批判我?!」他眼角抽凜,神色鐵青,所有在他人面前冰封的感情,唯獨對她,毫無保留地爆發。「你不是自以為很了解我嗎?『魔王』的外號也是你替我取的,不是嗎?那你還期待我怎樣?對,我就是個壞蛋,就是冷血無情!這不是你最清楚的嗎?」

他受傷了,她知道,因為她毀了他對她的信任!全世界的人可能都看不慣他,只有她,絕對跟他站在同一邊。

「對不起,睿,我跟你道歉。」她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了說服他,挑起他深埋在記憶最深處的痛楚。她輕輕握住他臂膀,試著安撫他激動的情緒,他卻用力甩開她。

「我要走了!」他漠然搖話,隨手抓起公文包,連西裝外套也忘了拿,便匆匆離開她的住處。

留她惘然凝立原地,如一座無生命的雕像,久久,動也不動。

她真的,傷了他了!

【第三章】

荊睿對自己很不滿,非常不滿。昨夜離開江雨燕住處后,他回到家,原想早早上床睡覺忘卻滿腔郁惱,卻是徹夜輾轉難眠,最後索性起來,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挑剔起公司每一個項目經理各自送上的年度工作報告。

若是存著雞蛋裡挑骨頭的心理,再好的報告都可以找出毛病,更何況送上來的報告的確都有未盡完善之處。

他一面批註修改,一面想著要怎麼在檢討會議上狂諷一頓。

他一直工作到天蒙蒙亮,然後便開車直奔公司,進辦公室后,將一迭被他批得滿江紅的報告重重甩到桌上。

那聲承載著無數心血的悶響一落,猶如三月春雷,劈得他神智頓時清醒。

他在做什麼?竟想把怨氣轉嫁到員工身上?這算哪門子老闆?他平素最自傲的理性呢?哪裡去了?就只因為跟自己的秘書吵了一架,他就成了那種熱血暴沖的笨蛋?他對自己皺眉,深深呼吸,煮了一壺濃濃的黑咖啡,沉進辦公椅,望著窗外尚未完全蘇醒的城市,慢慢地啜飲。

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差點失去理智。事實上,就連昨夜他對她發的那頓脾氣,也嫌過分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不過就是想為一家瀕臨倒閉的公司求情,他可以當是玩笑話聽過,冷冷地嘲諷她幾句即可,何必生氣呢?

但他的確很生氣,甚至有遭受背叛的感覺。他一直那麼信任她,把她當人生最重要的夥伴,可原來她也和其它人一樣,暗暗批判著他。

冷血動物。他知道很多人背後如此評論他,尤其那些曾經慘敗在他手下的競爭對手。

而他的確是冷血,從雙親不負責任地遺棄他獨自留在這世上那一刻起,他的血,便一點一點地失溫,逐漸結凍。

在親戚家受欺凌,在學校里受排擠,每一道烙在他身心的傷口,都只是更讓他確認,這就是個恃強凌弱的世界,爾虞我詐才是適者生存的真理。他不相信任何人,就算交朋友也堅持隔著一層薄膜,絕不讓任何人看到最真的自己。只有她。

一念及此,荊睿眼神更沉,擱下馬克杯,起身面對窗外,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試著冷卻微微沸騰的情緒。

為何只有她是例外?她究竟是怎樣闖進他的心的?

歲月太長,記憶太遠,他已理不清線索,只記得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暗夜,她遞給絕望的他一碗熱湯后,她的身影,便一日日地在他陰暗的世界里顯得清晰。

他似乎去哪裡都能見到她。高中時,她笑著說他是她的觀察對象之一,總是在他身邊神出鬼沒。一開始,他覺得很煩,後來漸漸習慣了,也不在乎偶爾讓她撞破自己的隱私,甚至將自己的滿腹籌謀詭計與她分享。

她從來不會指責他,也不拿那些虛偽的道德標準規勸他,有時候,她還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幫他一把。

她是他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或許也是唯一。

他很喜歡她,即使遠在英國工作那段期間,也一直與她保持聯絡,回到台灣,更是迫切地將她網羅到自己身邊,做最得力的左右手。他真的很喜歡她,或許就是因為太喜歡她,太看重她,昨夜才會對她無端發火―門扉傳來幾聲剝響,輕快的節奏很明顯是屬於某個人。荊睿身子一震,卻一動也不動,也不吭聲。

江雨燕主動推門走進來。「早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早進辦公室?」她開朗的聲調一如往常,彷佛昨夜兩人不曾不歡而散。

他蹙眉。

「吃過早餐了沒?我幫你買了巷口那家咖啡館的三明治,是你最愛的熏鮭魚,還有咖啡……你已經有了嗎?不過沒關係,我還買了一瓶鮮奶。」

「我不喜歡喝牛奶。」他轉過身,面無表情。

「我們都這年紀了,也該注意多保養身體了,偶爾喝瓶鮮奶,補充鈣質不是壞事。」她語氣好溫柔。「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幫你加進咖啡里好嗎?」

「不用了。」他駁斥。「我只喝黑咖啡,加牛奶成什麼味道?」

「好,那就不加。」她馬上改口。「那你試試三明治配鮮奶,很清爽的,我把鮮奶倒進玻璃杯里,這樣視覺效果不錯吧?」

他無語,玻璃杯身襯著乳白色的液體,確實不難看,但他是喝牛奶,又不是喝藝術,她何必玩這些花樣?還弄來一隻水晶細花瓶,插了一朵精神飽滿的太陽花。

「這樣子,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她輕聲問。

他懂了,她是藉此向他求和。

荊睿心一緊,忽然覺得自己像鬧彆扭的小男生,很幼稚。「那你自己呢?吃過了嗎?」

「我已經吃過了。」

「嗯。」他板著臉坐回辦公椅,一語不發地啃三明治,喝鮮奶。

江雨燕凝望他,知道他肯喝她買來的鮮奶就是不氣了,唇角淺淺地彎開笑,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拍照。

「連這也要拍?有沒有這麼無聊啊?」他沒好氣。她這紀錄癖還真的怎麼都改不了。

「因為你喝牛奶的樣子可愛嘛。」她大膽地逗他。「來,看著鏡頭再喝一口。」

他惡狠狠地瞪她。

「好嘛好嘛,我不拍就是了。」她笑著收起手機,繼續看他吃早餐。

「你可以出去了。」他被她看得有些窘,下令逐她離開。

「我還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她恢復正經的表情。「剛剛Ben跟我說,昨天方總他們離開后,方太太便暈倒送進醫院,站在公司的立場,我希望待會兒能親自帶一束花過去表達慰問。」

「你去?」荊睿冷哼。「要去也是Ben去。」何況根本沒必要去。

「Ben說他已經勸不了方總了,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試看,既然事情已沒有轉圓的餘地,我想還是得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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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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